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大周第一锦衣卫》作者:卿卿如我   简介:   二十二年前,与开国天子并肩打天下的帝师退隐,路过沈家,讨了杯茶水喝。   恰逢沈夫人有喜,国师饮罢茶,道:“此家若诞下麒麟子,贵不可言,位极人臣,保朝纲不失。”   “——若诞下千金,该女定惑乱天下,败坏朝纲,有失伦常。”   次月,沈夫人诞下一女婴。   正是这句谶言,让沈砚扮了二十二年男子。   也因这句谶言,她一路扶摇直上,成为权倾朝野的北镇抚司指挥使,麾下爪牙无数,令行禁止,真正的位极人臣、贵不可言。   朝中百官有人恨她、惧她、爱她、慕她、敬她,无对她无动于衷者。   提到当年的谶言,沈砚只有一声嗤笑——   若非位极人臣,怎能惑乱天下。   而朝纲与伦常?她看向眼前煌煌金殿,巍巍高台。   她从来只信服自己制定的天理伦常!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女扮男装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砚┃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女主手握锦衣卫权臣剧本   立意:在困难面前,更要自立自强,一往无前。 第1章 、双变惊城阙   ◎“李小将军,好久不见。”◎   召元三年,大周迎来两场巨变。   一是大将军李守义兵败,朝廷对鞑靼的征战以惨败落终,十万士卒埋骨荒野,秃鹫飞于关外。朝廷十年的关外布防毁于一旦。同时抵御鞑靼最后的防线誉山关守将被杀,杀他的人正是李守义的儿子,李凌州。   一场十拿九稳的战役,被统兵的李守义直接葬送了所有士卒,毁了全部边防。连誉山关守将都被他儿子杀了。一时奏折若雪般飞上,纷纷指向李家勾结外敌。   二是天子召锦衣卫指挥使沈砚入京,命她全权调查李家通敌卖国一案。   沈砚进京风声刚一传出,整个京城的达官显贵瑟瑟发抖、如临大敌,比鞑靼打进来还惶恐。   “早知道招来的是这尊大佛,一早就不该上书啊!”有人暗恨。   “请神容易送神难,这沈砚又要带着他的那群走狗祸害京城了!”   旁人立马打断他:“嘘,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也有人窃喜:“李凌州有的受了!北镇抚司一出,管他真相如何,少不得在诏狱中被活活刮掉一层皮肉!”   而风云之中的沈砚却在施施然品茶。   她身周的锦衣卫沉不住气:“大人,陛下限我们三日之内逮捕李凌州,李凌州有可能北逃,卑职恳请带人手北上追击!”   沈砚撇了下茶沫,“贺兰,你今年多大。”   贺兰拓一愣:“十九。”   沈砚喟叹:“一眨眼,这么大了啊。”   京郊,一处普通宅院。   院子里站着三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他们穿着粗布麻衫,肤色黝黑,神情显出焦灼之情。倏忽,门外传来脚步声,他们的心跳急促得如同军鼓在擂动,纷纷回首看去,手暗暗地放在腰间。   “是俞三。”屋子里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他姿态挺拔,眼神亮的如同关外的星子,看模样极其俊朗,活脱脱一副御林宴中饮酒投壶,或永定门前并辔青骢的少年郎模样。然而他嘴唇干裂,脸色发白,浑身风尘仆仆,衣上好似还带着关外的风沙与血肉,显出分外的狼狈来。   正是连杀誉山关总兵副总兵及手下近百人的李凌州。   敲门声两长两短,门一打开,院子里焦灼的空气散去。俞三匆匆进来,他抹了把头上的汗水,拱手道:“我扮作小贩在侯府前的路道走了半天,府中一切如常。只是……”他又擦了下汗,声音低下去,“没有见到夫人,和小姐出来。”   李凌州猛地攥住他的肩膀,“不可能!我妹妹每天亥时会去街北的茶楼听书,也许是你没盯住、没瞧见。”   俞三苦涩道:“街北的茶楼我去了,没有……”   院内一时寂静,所有人都悄无声息,李凌州捏紧拳头,最终空落落地打在了空中,他咬牙道:“我以为……祸不及家人……”   他倏然眉心蹙起来,突然道:“不对,你说侯府一切如常?”   俞三:“是,连管家我都瞧见了,与将军画的画像分毫不差。”   李凌州急切道:“若是陛下的意思,侯府早就被查封,不会留其他人。你去的路上,有没有听说什么风声?谁来查探边关战事?”   其他人一拍脑袋:“没错!”   俞三眼睛一亮:“我在街上,注意到两个骑着马的官员提起,锦衣卫指挥使回京了——”   院内一片哗然,他的同泽们倒抽一口冷气,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李凌州头皮发麻,咬牙道:“沈、砚。”   他突然笑起来,然而这笑声比哭还难听,左右大惊,“将军。”   李凌州一字一句,声音悲怆:“圣上派沈砚来办,是判了我的死罪,我家人……凶多吉少。”   “将军!”刑嵘看向李凌州,“您不能困顿于此,正因如此,将军更要振作起来,只有您才能洗脱冤屈,将事实说出来。”   俞三道:“是啊!关外三万将士还等着您。”   李凌州眼眶泛红,片刻之后,他已整理好情绪:“诸位说得对,事情还未到绝境,我不该如此。”   他抬脚朝外走:“此处不能留了,先走。”   若是沈砚插手此事,府内一切如常定是沈砚引他出来的计策。   幸而俞三虽与他相交莫逆,忠心耿耿,但姓名并不在军册上,且俞三在多年前是京郊打铁的铁匠,侯府又处于最热闹不过的坊中。多一个京郊铁匠游走,量沈砚也看不出端倪。   俞三摸不到头脑:“这沈砚,就是锦衣卫指挥使?为什么你们那么大反应?”   他的一名同泽心里七上八下,叫苦不迭:“那是你离开京郊离得早,没听说过他的大名。他手段狠辣无情,麾下爪牙众多,整个京城,不,整个大周,遍布他的眼线。而且他极其记仇,在京城,得罪陛下,当今陛下仁善,不一定会死。但得罪沈阎罗,必死无疑。”   另一位同泽内心泛着寒意,翻墙时的脚都有点软了,“陛下竟然派他来查,要不我们先把小侯爷劝走?被沈阎罗抓住,恐怕生不如死。”   李凌州怒道:“这里三十万户人家,沈砚一时半会找不到这里,别自己吓自己。邢嵘,你先找个落脚的地方。”   京郊四通八达,三教九流混杂,房子修得紧密,一层挨着一层,纵使沈砚知晓他可能会逗留于此处,那么多外来百姓,没有十天半个月,他如何能查得到。   刑嵘作为常年奔波于京城与关外的商人,很快找到了一间僻静的房子,他早听说过沈砚的威名,因而走在路上,都担心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他,等到房子谈妥,一切安好。他才松了口气,觉察到背上已是一片凉意,冷汗遍布。   他摇了摇头,沈砚与他素未谋面,他与李凌州是在誉山关结识,隔着千里的距离。沈砚纵使在街上见到自己,也不会知道自己与李凌州有关系。他为什么自己吓自己。   可想到沈阎罗神出鬼没的行事手段,刑嵘一颗心又提起来,不由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深更半夜,四下无人,刑嵘办好一切,把人接过来。   李凌州推开门,吐出一口气,低声道:“我们先去找我父亲的朋友,定要面见陛下。”   “对,必须面见陛下。”   院子中绕过一座石块,进了花厅,花厅之内是一展宽大的画着夏景的屏风,湖心荷花亭亭玉立,叶子犹如玉盘般绽开。碧绿的叶子之后,一位身着红色飞鱼服的年轻男子坐于太师椅上,姿态闲散地端着茶水,抬眼看向李凌州。   他有着一张俊美至极的面容,然而这张面容映在李凌州眼中,比地狱阎罗还可怕。他整个人呆在当场,仿佛数九隆冬浇下冰水,让他寒彻骨髓。   沈砚放下茶盏——   “李小将军,好久不见。”   刑嵘如坠冰窟,四肢都不听使唤,不用任何人说,他都明白,这人是沈砚。   此时宅院门口传来阵阵声响,他僵硬地转过头去,看见一个个年轻人走进来,将他们的后路围住。   沈砚瞧向李凌州,她身后的缇骑也一齐看向这位被圣上钦点了的犯人。   一时无话。   锦衣卫不动,李凌州却动了。   他看着沈砚,那只满是伤痕的手慢慢按在刀柄上,一截雪亮的刀身被他缓缓拔出。他身周的四个将士亦拔刀。   沈砚突然开口:“李星河,镇国夫人。”   李凌州面色骤变,握着刀的手爆出条条青筋,他呼吸急促:“我家人在哪儿?她们是不是被你杀了!”   沈砚淡淡道:“只要你束手就擒,她们自会安好。”   李凌州失笑,他举着刀对准沈砚,“束手就擒?先帝在时,束手就擒的哪个不是被屠九族?”   “放肆!先帝岂容你妄言!”沈砚右边的一名千户怒道,“李小将军,我家指挥使奉皇命而来,你如果真清白,锦衣卫定不会构陷于你。但你若是负隅顽抗,被我们当场格杀,李家少不得被拿来当战败的替罪羊。”   李凌州冷笑:“构陷?你们锦衣卫行的不就是构陷的事吗?进了诏狱,孰是孰非都是你们一家之言。否则为何不是三司会审,而是你来?我家人已经死绝了,你们还想诓骗于我,真当我是那三岁小孩吗?!”   他盯着沈砚,眼中冒着仇恨的火光,刀已经抽出了大半,“都是死,我为何不先把你杀了再死!”   唰地一声,李凌州身后的锦衣卫张开弓弦,对准了李凌州。   沈砚身侧的锦衣卫则立刻抽出绣春刀,铮然数道令人牙酸的金戈声,刀光映出一片新雪,齐齐指向李凌州等人。   刀剑环绕,庭院氛围犹如锦衣卫手上绷紧的弓弦,弦身在颤动,只等一声令下,血溅当场。   沈砚挥了挥手,懒洋洋道:“这么点小事,至于拔刀么?让人看了笑话。”   只她一句话,几声金戈交错之声,佩刀回鞘,这些年轻的卫兵们又齐齐把刀收回。   李凌州冷笑:“收起你的惺惺作态!”   沈砚看向他,气定神闲。   “你妹妹走之前,给了我个东西。”   她坐着不动,摊开手掌,掌心之上,有一枚小小的珍珠耳坠,莹润如玉,在阳光下泛出粼粼波光。   李凌州垂首看向那枚耳坠,他浑身变成了一尊雕像,一动不动。只盯着那副耳坠,犹如被抽空了魂魄。   沈砚道:“她说,来年的桃花还没有开,叫你不要做傻事。”   说罢,又轻飘飘地补了一句:“我想,她怕是要失望了,你做的傻事何止这一桩。誉山关杀总兵,袭击陛下的使者。杀了一百多大周的士兵,桩桩件件,可谓是愚蠢至极。即使无通敌卖国一事,这诏狱,也该和我们走一趟。”   “砰”地一声,李凌州丢下了刀,他看向沈砚,双眼泛红,嘴唇干涩,“我跟你走。”   沈砚第一次站起身,负手经过他身侧,走出屏风外,“李小将军,请。”   *   诏狱建于地下,终年不见阳光,只有微弱的烛光在阴沉潮湿的暗室中摇曳。   沈砚刚一踏入诏狱,就有凄厉的叫声传来,陈墨千户迎上来:“头儿,三板斧下去了,李凌州一声不吭,真是个硬骨头,这事儿不好办啊。”   沈砚拾阶而下,三十六阶台阶之后,是日夜轮换防守的锦衣卫,值守的缇骑见到她,垂首行礼。走过三条回廊,沈砚在第九十六间牢房前站定。   昏暗的烛火下,李凌州浑身染血,新流出的血液自他的脚踝滴落在乌黑暗沉的地上,发出滴答的声响。沈砚顺着他那段脚踝往上,视线钉在了李凌州的脸上。   那张本来俊朗的脸上,闪烁着刻骨的仇恨,在黑暗中若幽幽火光,烧灼着沈砚。   沈砚一抬下巴,里面正审问的少年为她打开牢房门,这少年长了一张异域的脸,一双碧色眼睛在烛火下像是狼崽一般,正是沈砚的左右手之一,贺兰拓。   外边的人搬来案几和椅子,摆放在李凌州对侧。沈砚施施然入座,慢条斯理抽出长卷,陈墨为她磨墨,给她递上饱蘸墨汁的笔。   沈砚啧了一声,“这忻州的狼毫,不如去年。”   陈墨趁机吐苦水:“您不在京的这一年,南镇抚司处处压我们一头,连笔都得去外边采买,能不差吗?”   一旁抱臂站着的贺兰拓突然道:“陈墨,大人要提审人,你别说这些有的没的。”   陈墨闭上嘴。   沈砚嗤笑一声:“南镇抚司的汪重尧心倒是够细,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念着,只是不知,他有没有念着长长脑子。”   陈墨心下一喜,知道指挥使是记着南镇抚司一笔账。也不枉他在指挥使不在时,捱的那些挤兑。   沈砚试了一下毛笔,悠然道:“李凌州,十五任金吾卫指挥使,十八担任誉山关参将,召元二年十二月,天子命李守义北伐,特遣你任副总兵。召元三年,李守义兵败被俘,于鞑靼处自裁。你逃出此难。召元三年六月十三日,因誉山关总兵杨硕闭门不开,你设计伏杀誉山关总兵,引溃军入关。誉山关副总兵斥责你不顾王法,你与溃军并杀副总兵与七十六人。”   她一丢笔,“此事属实?”   这是京城广为人知的说法,杨硕的座师兵部尚书在朝堂上涕泗横流,狠狠参了一番李凌州,认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满座皆掩泣。连天子听了都动容不已。   李凌州呸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沫,“你们查得这么全,还需要我说什么?”   他盯着沈砚,咬牙道:“我爹当年在朝堂上骂你是佞幸,果然没骂错。你可真是一条忠实的走狗!”   “你说什么!”贺兰拓怒气翻涌,拿着鞭子指向他,作势就要挥上去。   沈砚抬了下手,贺兰拓收回鞭子,狠狠瞪了一眼李凌州。   李凌州大笑,“早知有今天,当初京畿杀匪时,我——”   沈砚继续道:“这是兵部尚书所言。我这里还有另一份记录。”   “召元三年春,李守义率领锦宁铁骑,整顿大凌、小凌,战线推到大宁城以北,一度打进鞑靼所在之地,歼敌一千三百余人。四月末,神机营辅助李守义而来,三千人驻扎在大宁城北。神机营作为京城三大营之首,历来善□□炮之器。五月二十五日晚,一名叫做鲁石的神机营士卒负责值守,据他过去的同僚供述,此人无其他爱好,唯独有一点。”   沈砚看向李凌州,慢慢道:“喜好淡巴枯。”   李凌州瞳孔骤缩,他的肌肉猛然绷紧,锁住他全身的手腕粗的铁链发出当啷的声响,响做一团。他张开嘴,喉咙里发出的是无意义的嘶吼。那一瞬间,贺兰拓避开了他的眼神,素来执掌刑法的锦衣卫千户都有些不忍心看。   淡巴枯是异域传来的玩意儿,以火石点燃,有袅袅青烟弥漫,吸一口,如坠仙境,浑身的疲乏都散了。军营中虽明令禁止值守时吸淡巴枯,但这东西流传甚广,甚至一些三大营的将领也带头吸,久而久之,上头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一晚大宁城北十里外,神机营的驻扎地发生惊天动地的轰鸣声,升腾的火焰遮天蔽日,一百里外的大凌百姓都能见到。大宁城修筑高达十丈的北城墙被轰掉了一半。整个神机营三千士兵无一生还。   最可怕的是,这滔天的声响绵连数百里,鏖战五个月之久的大周士兵听到后,不可避免地发生了营啸。   近半年极致的紧张战斗生活,随时都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的危机可以把人逼疯,神机营的爆炸成了最后一根稻草,大周关外的士兵开始溃散,形成了席卷之势,一路溃散到誉山关外。   人心败了,无可挽回。   爆炸初时,李守义带领数百人在大宁城北三百里查探,他回去时,大宁城中的百姓已四处哭喊奔逃,势不可挡。李守义收拢一批残兵,退到大凌拒守鞑靼。鞑靼王主力围攻李守义,同时,鞑靼可汗命部下带少量人马,分为数十支队伍,在关外追击这些已经崩溃的大周士兵。   李守义将鞑靼铁骑主力困在大凌河十日,十日之后,他麾下士卒尽皆战死,他自尽身亡。誉山关这时接到圣上的旨意,天子使者携一句话而来——誉山关绝不能失!   誉山关横亘在山脉之间,作为抵挡关外异族的最大屏障,伫立数百年。誉山关总兵杨硕立刻封关,不放关外一人一卒进来。   鞑靼望关兴叹,同时,关外上百万百姓与十万将士,也无法进来。鞑靼的骑兵在平原上如入无人之境。   事发时,李凌州在誉山关之外的锦州,三日后,大批的溃兵冲向锦州,他勉力收拢起三万残兵和数十万百姓,成功抵挡住第一波鞑靼骑兵的攻势。正在这时,关外又传来消息——李守义兵败自尽。鞑靼王率领三万轻骑南下。   锦州承载了太多的百姓,粮草不足以维持,李凌州背水一战,只携带三日口粮,焚烧掉所有的辎重,不给鞑靼留下任何东西,率人向誉山关撤退。   在撤到誉山关的当天,誉山关合上了。   巨大的铁索拉动城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那道天下第一雄关就此在他们面前封闭。   而此刻,鞑靼骑兵赶来了。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啦开新文啦!预收都放了一年才搞好大纲_(:з”∠)_,搓手嘻嘻嘻。我保证这次写好了章纲,剧情纹丝缝合,女主武力值依旧是top冲破云霄稳压其他人!沈砚这次是冰山型人物,和千里不同,千里大多是展现在明面,这次女主的过去犹如海面下的冰山,隐藏了许多信息需要一点点放。虽然故事框架不大,但人物形象算是一个新的尝试吧,以前没写过这种人物,很有挑战性,跃跃欲试。   每天15:00更新~   ◎最新评论:   【想到王守义十三香哈哈哈哈】   【求求了,位极人臣真的非常好,换回来吧!!!】   【大大加油!女主也太飒了吧!好爱!!!】   【封面把我吸进来】   【男主就是李凌州嘛?】   【大大加油?】   【下死手2333】   【看文案就觉得这女主真心变态,下死手是个啥劲?】   【这本书大概啥时候完结呀,想存起来看】   【好看好看好看好看好看好看好看好看好看好看好看】   【皇帝昏头了,那个姓钱的要是投靠冀王,那三万就是冀王的了。   皇后再不怀一个太子我要疯了。】   【开文啦~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恭喜开文撒花撒花撒花】   【   【恭喜开新文!针不戳!】   -完- 第2章 、杯酒鸣不平   ◎“我沈砚杀人,需要什么证据?”◎   李凌州于誉山关下叩门,高大的山关之上,传来誉山关总兵的命令——   鞑靼不退,此关不开。   鞑靼轻骑赶来,溃散的百姓疯狂了,想爬上关塞的门,被守关的士卒拿着弓箭射/杀。一侧是蛮子的刀枪,一侧是大周的弓箭,数十万百姓哀嚎震天,践踏死去者数以万计。   李凌州率领溃散的五千队伍,集中起来给了鞑靼一击,强行冲破关卡进入城中,击杀逾山关总兵杨硕和副总兵,连夜将三万士兵与三十万百姓放进誉山关内。   最后,险险在鞑靼王主力到来之前,封上关卡。   至此,京城悚然。沈砚被皇帝急匆匆从凤阳召回京城,将将截住了李凌州。   沈砚两头行事,一查探李凌州下落,二将神机营与锦宁铁骑故旧招来,一一审问。   谁都没有想到,这场把关外十年边防毁于一旦的大溃败,起因会是这样。   十万战士埋骨荒野,大宁城炸毁,神机营损失过半,数十万关外百姓被异族俘虏,大周朝中的势力互相倾轧屠杀,宁远侯战死自裁。一切的根源,竟是一个普通的士卒在深夜当值困乏时,想吸一支淡巴枯提神。   荒唐可笑又悲凉。   “是这样……”李凌州想笑,周身却僵硬得难以动作。   正在此时,又有一名年轻的锦衣卫进来,附耳在沈砚耳畔说了些什么,眼角的余光却看了眼李凌州。   李凌州的心再一次被攥起来。   沈砚嗤声道:“好大的胆子。”   她将狼毫搁置在砚台上,陈墨为她收起卷书,沈砚起身,不疾不徐走向牢狱外,陈墨与贺兰拓随之跟上,将李凌州丢在牢狱中。   李凌州脑袋生疼,像是被千万根针扎过,他太阳穴突突地跳,心头冒出一个念头:这个时间点,什么事情比审问他还紧要?方才缇骑看自己的一眼,是与自己有关吗?   京城内城,段府。   段府坐落在极热闹的坊中,门前是一条开阔的长街,正值晌午,卖糕点的、酒水的鳞次栉比,一个卖糖人的妇人正给客人做糖人,她身后探出了一个脑袋,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娘,你看那边,好热闹。”   妇人望向小孩手指的地方,这一看,她惊道,“锦衣卫来了!”   又看了两眼,脸上一喜。   几十个身着飞鱼服的年轻缇骑,从大道尽头骑马而来,为首者英姿勃勃,俊美无双,目光直直看向段府。   这一众缇骑出现,坊中喧哗之声顿起,人人都望向这行人,敬而远之,嘀咕着不知哪家要倒霉。   客人也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锦衣卫这么大举动?”   妇人将最后一笔糖人勾上:“这段府的当家就是锦衣卫,还当了多年的千户,这应该是朋友找来了。莫慌,这群人一看就是北镇抚司,沈大人心善,北边的人不管我们这些平民百姓。”   客人拿了糖人,惊道:“这北边,是那位沈指挥使管的?沈大人回来了?”   “喏,那位。”妇人在段千户门口卖了三四年的糖人,对锦衣卫之人如数家珍,“最前边那位长得最俊穿红衣的,就是沈指挥使了。”   客人偷偷看了一眼:“真年轻啊。”   又暗自想,这么大阵仗,找人怕是要杀人吧,不知这段府中谁这么倒霉,怎么惹了这位上司不满。   小孩不知锦衣卫的可怕,只饶有兴趣地盯着,扯着妇人的衣袖大喊道:“娘,他们穿得真好看,长得也真好看!我也想当锦衣卫!”   此时缇骑正好在段府门前勒马,为首者目光一转,看向那小孩,唇角勾起,当真是个俊秀至极的翩翩郎君。妇人被他的目光看得脸上一红,赶紧捂住小孩的嘴,“嘘,别乱说话。”   沈砚目光一闪而逝,她翻身下马,”砰“地一脚踹开段府的门,踏了进去。   他身后的缇骑们一拥而上,来势汹汹。   这群人全进了段府,妇人才松开小孩的嘴,小声道:“你想当锦衣卫,可要记住刚才那位大人,以前的锦衣卫只有当官的才能进,他当指挥使以后,不管你出身怎么样,只看你三样东西:武力、才学和相貌。还有啊,这位大人还有一个最讨厌的东西。”   “什么?”   妇人拿指头敲孩子头,“他最讨厌对妻妾不好的人,你爹要是想去,那是没机会咯。”   沈砚刚一进段府,尖叫声穿透耳膜,满府的下人们乱作一团,争先恐后地跑动。   在北镇抚司中,寻常缇骑有一间宅子已是难得。譬如贺兰拓这等年纪小资历浅的千户,攒到如今都还在租房子住。而段磊不同,段磊承先人光,爷爷是先帝时期的锦衣卫指挥使,他家中是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仆人比沈砚府上的还多。   因此下人们一跑动起来,花盆翻了,如茵草地被践踏,丫鬟衣服被人踩散了,褪下肩头一点肌肤,沈砚顺手用刀身挑了下外衫,为她披上,丫鬟似乎吓傻了,紧紧地攥着衣裳,盯着沈砚一动不敢动。   沈砚径直走到花厅前,段磊急急忙忙跑来,“指挥使这是做什么?”   沈砚探究的目光落在段磊身上,段磊吞了口唾沫。   沈砚环顾一圈,闲谈道:“出这么大的事,你的夫人李小姐,怎么没来?”   “是这事啊。”段磊手指颤了一下,觉察到异样。   他的夫人李月卿,以往指挥使当他面只称段夫人,现在却称她李小姐。   段磊:“指挥使也知道,最近多事之秋,她家人牵扯进案子里,月卿一大早去京郊寺庙中祈福,至今未归。”   沈砚慢悠悠拉起闲谈,“当年你心心念念求娶侯府高门的李小姐,宁远侯觉得你先人虽忠勇,你却远不及先人。你四处求人做这桩婚事求到我身上。我没帮你,你可曾记恨我?”   “哪儿有的事。”段磊紧张道,“卑职为人不及先人,宁远侯看不上卑职那是当然。”   沈砚继续道:“你走不通我的路子,去寻李小姐的路子。上元节中你负责值守花灯会,她对你一见倾心,非你不嫁。宁远侯看女儿坚持,遂了她意。此事我一概未曾过问。”   她越是轻描淡写回忆往昔,段磊脸上的汗水愈加多。   “等你大婚那日,我只去喝了杯酒,便匆匆赶回去值守。瞧了一眼李小姐,听见她声音里带着笑意嘱咐你少喝点。”   段磊擦了把汗:“宁远侯素来对我们锦衣卫有成见,指挥使喝了酒备了的礼,卑职都记在心中,感激在心。”   沈砚盯着他,“我既然喝了你和李月卿的酒,自当为你们二人做个见证。”   她的手顺着绣春刀刀鞘向上划,握在刀柄上——   “你如今要杀李月卿,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你好?”   段磊大惊失色:“大人何出此言?我和月卿感情深厚,我岂会杀她?”   沈砚不语,她身后的陈墨盯着段磊,手上拎着一枚符。   段磊面色大变,瞠目结舌,冷汗涔涔落下。   陈墨上前一步:“京郊有一支盗匪,这枚符你很熟悉,是为首者王九所佩。李小姐今日去郊外千灯寺祈福,这支盗匪恰好在她必经之路上劫持她,所幸被早跟随李小姐的我们一网打尽。王九说——他早知道有个有钱女人过来,是谁告诉他的?”   “事成之后,你再赶到,杀了王九,岂不是一劳永逸?那时就一点证据不留了。”   段磊深深吸了几口气,手指蜷缩了一下:“一切都是你们的猜测,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害我夫人?!我疯了不成?!”   沈砚笑起来:“我听说,汪重尧有个妹妹,今年刚及笄。我走之后,你忙不迭地带人投奔汪重尧,去南镇抚司比北镇抚司的时间多许多。撩拨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有多容易,比勤勤恳恳做事登仕途,容易万倍。”   “宁远侯兵败身亡,李凌州下诏狱。要是圣上盖棺定论,定诛九族。届时你如何自处?不如提前改换门楣,攀上汪家这门高枝。”   只是,李月卿一个大活人,想让她不知不觉死掉,总会露出一点马脚。   而沈砚,最擅于观察马脚。   段磊退后几步,脸色惨白如纸,他哆嗦起来:“指挥使大人,你别忘了!李守义当初在朝堂上,是怎么指着你骂你佞幸,不堪为人臣,骂你是走狗!还打伤你!”   沈砚有些好笑,“难为你还替我记着。”   那时沈砚刚当上锦衣卫指挥使没两年,年轻气盛,急于做出一番大事,禁军中有人宵禁时出去嫖/妓,她不通过三司会审,直接禀告皇帝。   沈砚带着锦衣卫在青楼里抓禁军时,朝堂上的人还以为这是一件小事,两方首领打打太极,杖责下就罢了。直到二十六具血淋淋的尸体被沈砚从诏狱后门丢出去,朝臣们这才遍体森寒,意识到变天了。   凡是大案,先帝定下规章,“命天下诸司刑狱皆属刑部,督察院详议平允,又送大理寺审覆,然后决之。庶几民无怨抑。”[1]   诛杀二十六禁军士卒,此等大事,万万轮不到锦衣卫□□。而沈砚却做了,这代表锦衣卫行事彻底独立于三司,成为朝堂之上说一不二的存在。   第一波反击来得剧烈浩大,一时间折子飞得盖满了陛下的案几。次日满殿的厉声指责尽皆向沈砚一人掷去。若不是顾及沈砚的姐姐是当今皇后,大家参的不是沈砚,而是整个沈家。   大理寺卿当场撞柱血流不止,刑部尚书引经据典不带脏字句句直指沈砚佞幸,宁远侯李守义则没那么文雅,直接在大殿上指着沈砚鼻子骂,甚至还将手中的笏板摔到她脸上。沈砚不闪不避,脸颊上硬生生被砸出三寸的口子,血流在金殿阶上。天子为了平息众怒,不得不让沈砚归家一段时间。   沈砚道:“宁远侯骂我,不是对犯错将士不忍,是因我将锦衣卫独立于三司之外。自此锦衣卫行事仅凭我一人心意,是杀是放端看我个人私心,有何不可骂?”   她当时只觉得骂的好,骂的快意,连她自己在心中都不禁抚掌赞同。也因此,她不去闪躲那枚玉笏,那种痛苦反而唤回了她一丝尚在人间的知觉。   段磊骇然地看着她。   沈砚平静道:“还有一件事。”   “我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你投奔南镇抚司汪重尧,这事儿我还没有同你算。本来,你麾下缇骑若是不计较,我也就放过你。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李家一失利鞑靼,你就想杀了你原先苦苦求娶的妻子。此等做法,不由让我多想一想,你到南镇抚司,会如何对我?”   段磊四肢僵直,脸上的肌肉频频跳动。   “我平生最恨被人背叛,你一背叛我,二背叛李家,三背叛你的妻子。”沈砚缓缓下了结论,“你不配活在世上。”   她身后的缇骑听闻她的话语,一并抽出了刀。   “沈砚!你敢!”段磊倒退两步,厉声吼道,“我是世袭的锦衣卫,你今日杀了我,要怎么对上面交代!你找不到证据,有什么权力杀我!”   沈砚扬起唇角,铮然一声,刀身从刀鞘中抽出——   “我沈砚杀人,需要什么证据?”   ◎最新评论:   【女主这个性格喜欢喜欢】   【女主真帅!】   【给大大浇灌营养液,会长出万字大肥更咩?!】   【啊啊啊啊啊女主好帅我好爱】   【帅!摩多摩多!】   【女主太帅了】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啊啊啊啊前排,大大加油,恭喜开文,下班再看】   【啊啊啊啊啊,好看,求更新】   【爪】   -完- 第3章 、当窗清门户   ◎沈砚就着灯看他,目光中是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花厅之内,剑拔弩张。   有疏疏的阳光自段磊身侧涌现,段府的宅子是按江南的布局所造,花厅两侧补布有窗棂,夏天有凉风穿透,亦有阳光洒入。   这道阳光洒在沈砚的眉眼上。   她唇角是勾起,然而眼中无一丝一毫笑意,乌黑的眼眸仿佛她手中锋锐的刀,钉住了人不死不休。   段磊太熟悉沈砚的这道目光了,那是她下定决心要杀人的眼神,光是看到她这种神色,他遍体生寒,知道沈砚是真动了杀心!   南镇抚司那边的人不知多久才能赶来,而沈砚是现在就要杀他!他退无可退!而且……沈砚就算真杀了自己,皇帝也不会处死他,他可是国舅爷!   这个猜测彻底摧毁了段磊最后一丝理智。   啪地一声,段磊蜷缩的指间拉动了火绳,他一手掀开自己的衣服,将燃烧的小小火苗凑近自己的身躯,大笑起来:“你上前试试啊!”   几声倒抽气响起,有人没忍住低低骂出一声脏话。缇骑们把目光投降段磊的身上,都目露骇然。段磊衣襟之下,裹着一包包的青烟散,而他将点燃的火折子靠近自己身前,那里有一根以粗线裹起来的信子。   青烟散,好听的名字,却杀人不见血。神机营独创的便于携带的火药,只需点燃一包,坚固的地面炸开一个坑。十包下去,任你金殿玉瓦,通通变成粉末。这次神机营在大宁城全军覆没,大概就是青烟散的杰作。也因此,青烟散不仅市面上严禁流通,官府中,非向天子调请不可有。哪怕是沈砚,也无权未经陛下调令拿到。   可段磊浑身上下,怕是裹了十几包青烟散。这么多火药,只要段磊点下去,不说是沈砚领的这群锦衣卫,段府门前的那条街都要被炸毁。   所有人脸色发白,隐隐向沈砚投去目光。   段磊不停地吞咽唾沫,脸色青白,大汗淋漓,他握着火折的手抖得厉害。众人不发一言,都紧张地盯着他手上的火折子,生怕他一时没拿住点着了。   段磊如愿以偿地看见沈砚带的缇骑脸上涌现恐惧,他大笑道:“你们怎么不上前了?啊?来啊!来啊!”   陈墨小心翼翼道:“段千户,你冷静一点,我们不向前,你别一时手抖把自己炸了。”   “陈墨你闭嘴!”段磊盯着陈墨,“你是什么出身也配和我说话,跟我平起平坐!一个穷酸秀才,仗着傍上了沈砚,连我都不放在眼里!我要是死,第一个把你炸了!”   “啊?”陈墨委屈地看了眼沈砚。   段磊恶狠狠道:“沈砚!你退下!你出去!”   沈砚看着他手中的火,既没有离开,也没有前进,似乎傻了一般。   电光石火之间,段磊又看向陈墨,脑中忽地冒出一个疑惑——   贺兰拓和陈墨作为沈砚的心腹,一直紧跟沈砚行事,这么大的事情,贺兰拓怎么不在?   他心思一起,不由想往后退几步。   此刻,风动,声响!   一支长箭破空而来,“噗”地一声微响,火苗乍灭!   段磊大惊,目光尚来不及回转,第二支长箭自花厅侧方破开窗花,直直贯穿他的脖颈!   生命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沈砚瞧向他的目光。   看到沈砚这般神色,电光火石间,段磊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如此……原来贺兰拓是等在这里!原来沈砚一切的话语和态度都是引自己亮出青烟散的招数!   可太晚了,段磊阖上眼睛,浑身的空气消失,身子要倒在地上。   陈墨赶紧冲过去扶住段磊的尸体。   “来四个人抬着!”陈墨点人。   这青烟散虽然安全便携,但也不是万无一失,巨大的磕碰会刺激他们爆炸。锦衣卫都懂这个道理,当场小心翼翼地将段磊置于案上,比对待他生前还要仔细。   陈墨松了口气,拍拍手,不可思议中夹杂着钦佩:“头儿,真被你说对了。”   贺兰拓持着弓箭进来,眉头一簇:“大人,南镇抚司来人了。”   段磊心心念念的救兵,终于来了。   沈砚信步走到段府门前,她神色淡然,身后的缇骑一个个扬眉吐气,挺胸抬头。而段府院中狼狈不堪,无一人出来,隐隐传来阵阵哭泣声。   汪重尧看到这幅场面,哪里不知道自己来迟了,他劈头盖脸抢先道:“沈砚!你私闯家宅,无缘无故杀锦衣卫千,嚣张至极!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了!你刚到京城,就犯下这般大罪,我要向陛下参你!”   他身后的缇骑策马,也是一个个面露怒容,心头冒火。   南镇抚司几乎全由高门贵族后人担任,领着丰厚的俸禄,每日斗鸡走狗,摸牌抽淡巴枯,没钱了去找小户敲点钱,好不自在。   可自从这沈砚当上北镇抚司指挥使,率着一群泥腿子屡创功绩,压得南镇抚司在朝中说不上一句话,渐渐失了帝心不说,人数还每年削减,连带着饭碗都朝不保夕。   沈砚去年辞别帝京去外地,大家弹冠相庆,以为终于有机会一展宏图,可算逮着个机会杀一杀北镇抚司那群泥腿子们的嚣张气。没成想沈砚今年刚一回来,竟然直接动手杀了投奔南镇抚司的段千户!   无法无天!嚣张跋扈!狠毒至极!不配为人臣!   一时间新仇旧恨涌上来,两方锦衣卫于段府长街前僵持,形势一触即发。   这可高兴了看热闹的百姓,走过的路过的见一幕,飞快地找了个安全的角落,伸长脖子边看边议论。   沈砚看向汪重尧。   她想:蠢货。   汪重尧年纪轻轻身居高位,自然与沈砚一般家世雄厚。他父亲在当今天子年少时,为保护天子死在天子眼前,天子痛不欲生,待登基后,立刻提拔这批功臣之后。是以汪重尧哪怕资质平平,且屡屡犯错,仍然稳稳地坐着南镇抚司指挥使的位置。   两人斗了多年,沈砚从未输过,可每每让圣上裁决时,圣上都是轻飘飘揭过汪重尧的失误。   不过这次,不一样了,汪重尧还不知道,这小小的一份青烟散,会引起朝堂多大震动。   沈砚勾唇道:“汪指挥使怎么有暇来此?我记得,我离开京城前,段千户尚属北镇抚司。”   “沈砚!你装什么装!今年三月,陛下已调段磊于南镇抚司!”汪重尧俯下身,盯着沈砚,“不管南北,是不是你属下,你未经陛下允许,擅自闯进府中,凭一己私利杀锦衣卫,该当何罪!?”   沈砚朝北一拱手:“这需要陛下裁决,你不妨明日去参我,届时知晓。”   她这么从容淡定,反倒叫汪重尧捉摸不透,他挥了挥手,“老苗,你带几个人,去找找段磊,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南镇抚司指挥同知苗镇川点了几个人下马,朝府中走去。   噌地长刀拔出,贺兰拓横刀在段府门前,意思十分明显。   “沈、砚!”汪重尧怒道,“你擅自杀人,如今又要销毁尸体么?!好大的胆子,真当你在京城一手遮天了!?”   沈砚含笑:“汪指挥使确定要看?”   汪重尧从她的笑容中品出一丝不妙来,不待他多想,沈砚朝旁看了眼:“陈墨。”   很快,陈墨再出来,段府门前,几个缇骑抬着一张简易的担架,上面是一具苍白尸身,赫然是段府的主人段磊。   汪重尧坐在马上,一眼看穿死因是尸体脖颈处被箭矢射/出的伤口,他飞速看了眼贺兰拓,听见自己身后倒抽的一口凉气:“指挥使……段磊身上……”   “怎么会?我是不是眼花?”   “那是青烟散!”   汪重尧目光往下移,段磊衣襟处,青烟散熟悉的壳子直直刺进他眼中。   汪重尧强韧住调转马缰离开的冲动,他咬牙抬首,盯着沈砚,“你……你做了什么,他为什么身上会有青烟散?”   沈砚:“问我?为何不问他,和——你自己?”   她眼神落在汪重尧身上:“汪重尧,锦衣卫的火药一贯归南镇抚司掌管,非大案不得出,严禁私人携带归家。这两样,你比我清楚。”   她道:“不用你参我,我现在就写折子,自参自己治下不严,我麾下指挥使段磊私藏二十三份青烟散,不知意欲何为,我发现后清理门户,为坊市安全,当场格杀!”   喧哗声传来,长街上看热闹的百姓听到这话,大惊失色,他们不知道青烟散是什么,但火药哪里不知!段府中竟然藏着这么多火药,这是做什么?要造反吗?   “我操!”汪重尧骂了句脏话,他看着沈砚,所有的事情一串连,终于明白过来!   沈砚来段府,就是为了逼段磊使用青烟散,而逼段磊,是扯出监管不严的自己!自己还真傻乎乎地跑过来往里跳,现在好了!他为段磊出头当街与沈砚对峙的事,不出半天,就会传到陛下耳中!   他几度张口,又几度闭上,最后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自己的下属们,“我们走!”   不知道哪个小兔崽子泄露了消息!段磊拿了青烟散这事儿沈砚都知道!   汪重尧调转马头,率着大批锦衣卫气急败坏离开,马蹄踏地都狠了一些。   沈砚食指中指一并,朝他飞了个手势,“汪指挥使,慢走不送,明日早朝再见。”   她回首命令陈墨:“找一辆轿子,把尸体送进宫中。再把段府所有人管起来,不准放走一个。”   “是。”陈墨抬眼道,“现在要进宫面圣?”   “不急。”沈砚笑起来,陈墨看见他的这道笑意,心底不由一哆嗦,暗暗思考谁又要倒霉了。   他缺德的上司道,“之前的事,尚未做完。”   哦,原来是李凌州那个倒霉蛋。   沈砚一扯马缰,准备翻身上马,长街两边的百姓见南镇抚司走了,这才敢走出来,做糖人的妇人又重回了段府附近,沈砚松开马缰,朝妇人走去。   妇人紧张得脸通红。   小孩拽着她的衣角,激动道:“娘,沈大人来了!沈大人来了!”   沈砚走到她摊前站定,“可以画凤凰么?”   妇人结结巴巴道:“可、可以。”   沈砚道:“多谢。”   如此近的距离,妇人拿铜勺的手忍不住发抖,糖稀流在板子上,也失了形状。平常栩栩如生的凤凰,勾得七零八落,像是个草鸡,她又气又怕:“大人等一下,这个做坏了,我再做个给您。”   “不必,我很喜欢。”沈砚看着那只歪歪扭扭的凤凰,弯了弯唇角,神色温柔极了。   她接过那只糖人的签,放下一块碎银子,“多谢。”   妇人看着她,这一瞬间,她意识到,这位沈大人是真的很喜欢这只丑丑的凤凰。   沈砚走了。   妇人站在原地,恍惚中想到,若不是看见糖人的那一笑,自己几乎都忘了,这位沈大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刚才那番刀光剑影,真让人忘却了他的实际年龄。   又想到这位沈大人生的这般好相貌,不知迷倒了多少京城女子。他的皇后姐姐,想必更是美貌无双,也难怪深得陛下宠爱啊。   妇人身边的小孩捏紧了拳头,心底暗暗想:自己一定要当上锦衣卫。先从哪里开始努力?嗯,就从对娘好点开始做起!   *   沈砚独独去买了个糖人,左右见怪不怪,这位北镇抚司指挥使,清心寡欲,不喝酒不狎妓,不爱梨园鼓吹、华服歌舞,唯有一点喜好,爱买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再时不时看两眼这些东西。   沈砚看向陈墨,“吃么?”   陈墨一摆手:“我多大人了,不吃,贺兰喜欢。”   沈砚道:“以前每次都给贺兰,昆仑说贺兰有蛀牙,少吃为妙。”   陈墨扶额:“头儿,你说你不吃买什么,受苦的还是我们小贺兰。”   贺兰拓本来可怜兮兮地看着糖人,沈砚一回头,贺兰立刻将视线投向他处,只有喉咙滚动了一下,沈砚挨不住他的这般作态,将糖人递给贺兰。   贺兰拓开心地举着凤凰咬起来,沈砚见他这样开心,心情畅快许多。   一想到待会儿能名正言顺地折磨李凌州,她心情更畅快了。   阴暗潮湿的诏狱中,一盏烛火移来,照在李凌州昏迷的脸上。   沈砚就着灯看他,目光中是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她想,世事真是莫测,自己当年刚进京城,看见鲜衣怒马并辔青骢的李凌州,心头难以自持地涌出嫉恨。这嫉恨宛如蛛丝,密密麻麻缠绕她,一年复一年。   谁能想到昔日潇洒快意,似乎永远不识人间愁苦的金吾卫统领,有这么一天。在自己手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泼醒他。”沈砚命令。   一盆兜着冰的凉水,浇在李凌州的脸上。   李凌州咳嗽起来,眼眸睁开,长睫颤了又颤,一滴滴冷彻骨髓的水从他睫上划过他苍白无血色,却被咬出重重鲜血的唇。许久,他失神的眼睛才找到焦距。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1-07 15:00:27~2022-01-08 14:56: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弈疏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哈哈哈哈哈,陈墨委屈的“啊”了一声,还看了女主一眼那里,我为什么嗅到了一股绿茶的气息,hhh】   【26.6的南镇写成北镇】   【为什么改名呀,我觉得之前的名字挺好的啊】   【虽然但是,弹冠相庆的真正意思类似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个人做了官其他人都很高兴因为自己也有官做了,这里似乎用错了哦】   【救命,我就爱欺负男主,最好能把男主压下面】   【靠,这本书绝了。   别人的女主:男主又帅又厉害好爱   这本书的女主:不能有人比我nb,什么男主,还不是落我手里了。   真正的傲天女主】   【女主男主人设狠狠卡在我xp上啊斯哈斯哈】   【哇噢噢噢哦哦,帅死我了】   【打卡啊啊啊啊】   【女主好帅!我要弯了!】   【爪爪】   【爪!】   【今天又是被女主帅晕的一天】   -完- 第4章 、穿堂掠琵琶   ◎诏狱刑法众多,其最酷者曰琵琶◎   陈墨道:“你手下已经招了,和你一起击杀誉山关总兵杨硕,一共有十三人!”   陈墨报了几个人名,李凌州面无表情。   李凌州收拢三万将士与数十万百姓的详情,俱被陈墨审问出。可轮到他们究竟是谁杀誉山关总兵副总兵,李凌州却死都不说。   而他带回来的那四个人,也是咬紧了牙关不发一言。   李凌州喃喃道:“是我一人所杀。”   “你一人杀?”陈墨冷笑,“誉山关内,总兵统辖全关,杨硕随身的亲兵就有二十人,你给我比划比划你一人怎么杀?”   陈墨循循善诱,“李小将军,你收拢残兵,保留百姓,这些陛下是会记在心里。只是一码归一码,你要是不说出来谁杀了总兵,陛下那边就是想饶你,也没机会啊。你自己不要命,想为兄弟们讨一分活路,我们都理解,可你家人怎么办?你说是不是?”   贺兰拓在后面撇了下嘴。   听到家人,李凌州挣扎地看向沈砚,声音仿佛野兽垂死低泣,“你说过,我老老实实跟你走,你就放过我家人!”   陈墨:“李小将军,这可怪不到我们大人身上。我家大人即使想保你,也要看圣上的意思。圣上问起,我们说你一人杀了誉山关总兵。这假话端到御座上,让圣上怎么信?”   “别废话了。”沈砚淡淡道,“上刑。”   离早朝只剩六个时辰,她没工夫和李凌州继续耗。   贺兰拓开口,眼神有几分犹豫,“大人,他的身体……”   再精壮强悍的身体,也经不过半年的战争、经日不休的跋涉,和诏狱的折磨。沈砚更清楚,然而她抬了下手。贺兰拓领命而去。   四个锦衣卫到来,加固了李凌州手脚腕的铁索,呛啷将他往后紧紧拉住,他的脊背紧紧地贴在架子上,手腕高高绑在铁索上,将他捆得不能动分毫。   李凌州意识到沈砚要做什么,一股寒意窜上他的脊背,他目眦欲裂,整个头皮都炸开了。   贺兰拿着一把窄窄的短刀进来,另有校尉提灯照在李凌州的胸前,贺兰拓以短刀剥开李凌州的衣服。一具健壮年轻□□出现在灯下,灯火映照下,这具身体仿佛一幅画卷般,肌肉流畅结实,线条优美饱满。   甫一见到,沈砚挑了下眉。经她手处理的禁军边军没一千也有八百,只是如李凌州这般的,也没见过几个。   胸肌之下,腹肌之上,是被肌理包裹住的肋骨,随着身体主人的急促呼吸,胸腔联动肋骨一起一伏,宛如深海中的游鱼。   沈砚慢条斯理道:“我一直觉得,弹琵琶这个名字,不太形象。”   “琵琶仅仅四根弦,人的肋骨却有二十四根。你说,若是把你每根肋骨弹一下,该是何种滋味?”   锦衣卫诏狱令人闻风丧胆,一则乃天家牢笼,非大案不得入。二来就是这狠毒残酷的刑罚,叫人胆寒。有道是“诏狱刑法众多,其最酷者曰琵琶,每上,百骨尽脱,汗如雨下,死而复生,如是者二三次,酷刑之下,何狱不成。”   沈砚这是不打算给他留一分活路,这种刑罚一上,李凌州就算侥幸存活,这辈子也废了!   李凌州盯着她:“沈砚,今日我死在诏狱中不要紧,他日,你会死得比我更惨!”   布帛塞进他的口中,堵住了他的叫骂。   贺兰拓的刀动了。   幽幽的烛光流淌在银白的刀身上,很快,浓稠的血液蔓延在刀上,泛出幽冥般的光泽。   一面是极致的酷刑,一面是陈墨接连的逼问,李凌州的身躯宛如绷到极致的弦,多一秒就会从中整根断裂。   沈砚看着他额上的青筋暴起,双眼充血,汗如雨下,胸腔前一片绯红,刺目的鲜血在灯火映照下,蜿蜒从他身上流下。筋骨咯咯作响,铁索泛起嗡嗡的碰撞声,连带着脸上也呈现出红色。可眼神仍然盛着不屈的怒火。   锋锐无匹的刀刃,可斩断他的肋骨,却挑不动他的筋骨。   沈砚坐在椅上,觉察到椅子传来微微的颤动。   贺兰拓停下:“大人,他晕了。”   一盏茶的功夫,李凌州又被冰水泼醒,遍身极致的痛楚传来,头像是被一把冰冷凉意的刀贯穿。   李凌州的头靠在铁索上,他大口呼吸着,呵呵作响,他的胸腔裂了个口子,每一次吸气都有巨大的痛楚从骨髓中传来。   他视线中有一角红色的官服,一道声音轻飘飘自他上方传来——   “我死不死另说,你不会死。”   很久之后,李凌州才慢慢地找回思绪,他这是……什么意思?想让自己继续在这里……生不如死?   沈砚离开了诏狱。   陈墨讶然,“头儿,这什么都没审问出来,就这样行吗?陛下会不会怪罪?”   沈砚瞥了他一眼:“你还想审问出什么?”   那些人动手杀了誉山关总兵啊!这是陛下钦点的。陈墨刚张口,就听沈砚淡淡道:“问出士卒名字,也得扣在李凌州头上。陛下不是这个意思。”   当今陛下仁善,仁是真仁,他与先帝简直像是完全相反的模子生出。先帝杀谁灭谁,从不手软。而这位陛下,犹犹豫豫,这个也不舍,那个也不舍。有次沈砚抓住汪重尧霸占良田千亩,逼迫田庄之人家破人亡,逼良为娼的证据,送上了陛下案前。连带着被逼迫的当事人也送到宫中,陛下听过后,好一阵的流泪,许诺他们公理。   那时沈砚年轻,自以为胜券在握。未曾想汪重尧进去,也哭了好一阵,涕泗横流、言辞恳切,于是陛下高高举起的手,低低放下。   是以对付这位陛下,硬的不行,要来软的。   陈墨正在思量,此时一名锦衣卫走过来,对沈砚拱手道:“大人,有人向卑职贿赂,想去诏狱见人。”   沈砚道:“这点小事和我说什么?赶出去。”   她看向年轻的锦衣卫,神色似笑非笑:“或者,你是来向我请示,把这人一并送进诏狱?”   汇报之人是京畿良家子傅迢,初入锦衣卫,与沈砚说过的话不超过三句,听闻沈砚这般打趣,他脸唰地红了:“不是……那人是……李星河李小姐,想来一探她兄长李小将军。”   傅迢可亲眼见到,三日之前,这位指挥使大人是怎样在李家客客气气地把这位大小姐送走,连马车都选得是最好的马车。因并无一个下人跟随,李家小姐上车时,指挥使大人还伸出手臂,令李小姐拿他的胳膊当栏杆扶啊!   李家小姐离开时,取下了自己的耳坠,亲手交给指挥使大人,那时她强忍着泪水,一双楚楚可怜的眸子看向指挥使大人,柔情万千、我见犹怜。   他虽然不聪明,但多多少少也明白这好像……不太对劲吧?   沈砚听说李星河来了,问道:“她给了你多少?”   傅迢结结巴巴道:“三十两金子,都在这儿了。”   沈砚好笑道:“这么多金子,你没动心思,也难得,还去她二十两,剩下的十两金子你收下。跟她说,最迟十日。”   那人紧紧张张地走了,走着走着,沈砚觉得他奇奇怪怪。又看了一眼,差点笑出来。   傅迢左脚踏出左手向前,右脚踏出右手向前。   沈砚对左右道:“不说他是今年夏考核最佳者,我以为是从哪个村子来的小傻子。”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1-08 14:56:55~2022-01-09 14:53: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弈疏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哇哦,女主是个狼灭啊】   【好惨的男主,太让人心疼了,哈哈哈哈看的我好欢乐】   【本章:罪臣之子诏狱实录.avi】   【其实还是原来书名好听,位极人臣】   【我想象着女主的形象,总是不由自主的想到雨化田,应该是又帅又凶,聪慧且强悍,太喜欢这种人设了!】   【爪!】   【第一次见这么惨的男主】   【我是第一个哈哈哈哈】   -完- 第5章 、皇恩正昌隆   ◎天子捏了捏眉心,疲惫至极,看向沈砚,“沈卿留下。”◎   贺兰拓好不容易说句话:“他武功还行。”   能担得起贺兰拓一句还行,那是相当不错了。   沈砚笑着,心下生起一丝疑惑,肯拿三十金来贿赂一名小小的锦衣卫,这李家,是有多少钱财?   她看向陈墨,“之前李家去求禁军,出了多少钱?”   *   早朝,金殿。   天光穿破大周王朝的金殿,照在沉静庄肃的重臣之上,纡朱曳紫者全都屏息静气,不敢发出丝毫的声音。   “啪”地一声,密令摔在了大殿上,字字写尽誉山关外大败的缘由。“砰”地一封封奏折散开,尽皆是以前参神机营治军不严的案牍,这些折子如今散开,字字直指神机营四面漏风的管理——   “神机营提督、坐营、坐司、监枪、掌号、把总、把司、把司,全拖下去斩了!”   一百三十九名禁军,在哀嚎与求饶声中,被拖去处死。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哀嚎声言犹在耳,天子的怒意仍未消退,数十名相关官员立刻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以头触底。   “锦衣卫一个千户,都能拿到十几包青烟散,在闹市区威胁!”天子拍案,把目光转向锦衣卫南镇抚司指挥使,“你掌管锦衣卫武库,竟大意松散至此,来人!把指挥使拖下去!杖责九十!”   沈砚跃跃欲试,领命上前。   这九十杖下去,饶是活人也被打死。   汪重尧一听,冷汗涔涔落下,他跪伏在地,“陛下!微臣监管不严,微臣死罪!”   汪重尧猛地磕头,“但武器库一向是苗指挥同知代管!微臣实在不知段千户为何能拿到青烟散!”   天子的视线投向站在臣子末端的苗镇川,“到底怎么回事,你来说!”   沈砚垂首,苗镇川乃是汪重尧的心腹之一。天子既然发问,就代表又一次打算饶过汪重尧。她开口也无甚作用。   苗镇川硬着头皮,跪地俯身,颤声道:“实乃微臣所管辖,上个月十二,微臣清点时少了十三包,微臣……由于害怕被责罚,隐瞒下来。”   “……京城卫所竟荒废至此!”天子长叹一口气,疲倦地摆了摆手,“按军法处置,拖下去,斩了。”   “陛下!”苗镇川的头皮一下子炸起来,他向汪重尧看去。   汪重尧目露骇然,他避开了苗镇川的视线,一双赤红的眼睛盯着隐藏在珠帘后的红衣身影,那人凝神看向前方,不发一言,眉目如画,俊秀潇洒,如何也看不出他一手设计下送自己去死的计谋。   沈砚!汪重尧心底又恨又惊,原来沈砚在这里等着自己!他早知道圣上要拿神机营的事做文章,震怒之下引出段磊一事,提前激段磊用青烟散。沈砚的目的是——想要自己死!   可沈砚失策了,圣上会保下自己。   苗镇川作为自己的心腹,会乖乖地代自己去死。   他心中有不忍,随即安慰道,苗镇川的家眷由自己赡养。   “陛下。”一道冷淡的声音响起。   众人看去,汪重尧也惊讶地看过去,沈砚眉目低垂,道:“军法有定,所辖兵器有失未报长官者,杖责一百。”   天子捏了捏眉心,伸手挥了挥。苗镇川震惊地看着沈砚,浑身的冷汗如雨一般落下,他痛哭流涕:“谢陛下。”   沈砚自始至终未向他们看一眼,只有在锦衣卫拖人下去杖责时,才抬首看了属下一眼。   属下略有些诧异。   大殿之外,哀嚎与棍杖捶打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众臣的耳中,众臣坐立难安,浑身发寒。心中冒出一个念头——就不该让那个阎王回来!   沈砚一出,京城三大营之一的神机营从基层将领到高层将领,全被斩了。连带着南镇抚司也被他压了一头,再过段时间,还怎么得了!整个京城,岂不是沈家说了算!   一盏茶的功夫,两人夹着南镇抚司指挥同知过来,血滴落到金殿上,苗镇川只剩一口气,艾艾道:“谢……陛下恩典。”   天子摆了下手,旁边的太监高声道:“退朝——”   天子捏了捏眉心,疲惫至极,看向沈砚,“沈卿留下。”   御花园的亭台中,花繁叶茂,几片落花拂在沈砚的身上。   天子道:“谁能想到,大宁城战役,竟是这样败的……”   沈砚闭口不言。   天子润了口茶,“你说,李家那孩子,怎么样了?”   沈砚将调查详情一一禀告。   天子盯着茶盏,似乎对那杯茶具饶有兴趣,他叹了口气,“李家那孩子,要是不杀杨硕,这一仗就可封侯了。”   沈砚道:“微臣审问他时,他对动手之人是谁闭口不言,微臣一时焦急,让人……”   天子看向她,沈砚顿了顿:“穿了他的琵琶骨。”   天子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紧,“他还是不肯说?”   “一字未说。”   天子突然低声笑了,笑了一会儿,他咳嗽几声,摇摇头,“你说这些人,有家世的,没有能力。有能力的,又这么傲气不听话。这也是,世上哪儿有那么好的事情。这朝堂上既有家世,且有能力,并能好好办事的人,也唯唯爱卿一人了。”   沈砚道:“陛下谬赞。李凌州在诏狱中,昏迷不醒。陛下意欲……”   天子叹了口气:“当今能用者,不过一二,少不得让成省骂一骂了。”   “是。”沈砚闻弦歌而知雅意。兵部尚书成省,掌管卫所半边的人物,誉山关总兵杨硕是他的爱徒。陛下一发话,李凌州总算是能保下这条命。   “好了,这事儿你办得不错。短短三日,把大宁城战败的缘由找出。接下来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收收锦衣卫。重尧那孩子,年纪小,不经事。最近多事之秋,你替他理一理,好让他学学。”   “是。”虽没彻底搬到汪重尧,但南镇抚司又要被陛下打压了,也不枉她顺便把段磊牵出来。   天子端起茶盏,“皇后想你了,待会儿去见见她。”   沈砚迟疑。   天子带着笑意:“你走的时候,阿玉屡次半夜被噩梦惊醒。你回来了,她倒是不愿见你。你也这般作态。你们啊……不愧是亲姐弟。你就算不想见皇后,总要见见桦儿,她这一年天天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沈砚顺着御花园,走到后宫的回廊中,尚未步入皇后殿中,一道清脆的声音自前方大声响起——“舅舅!”   沈砚唇畔漾出一弯笑意。   穿着玄色衣裳的少女如一阵风扑过来,飞到她面前,一双手熟络地拽住了她的衣袖,猛地一攥,笑得见牙不见脸,“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我好想你啊!”   沈砚不动声色地将衣袖自公主手中脱开,“殿下,微臣去凤阳办案,凤阳在很远的地方。”   公主又缠住她的衣袖,撇了撇嘴:“舅舅,我知道凤阳在哪里,淮河之中嘛,可你也不用去那么久啊,其他人去六个月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当京官了。”   沈砚笑起来:“殿下和皇后娘娘在这里,微臣自然要回来。”   “我跟你说,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好多事……”少女一边扯着她往殿中走,一边絮絮叨叨,说得无非是一些宫廷见闻,细小琐碎的事情,沈砚听着,一种安心欢喜的感觉渐渐弥漫在心中。   一道人影立在殿中。   她穿着一件轻薄的青色罗裙,发髻简单地簪了一根白玉簪子,眉目如画,好似江南的烟雨汇成,温柔到极致。   说来也奇怪,她与沈砚的五官轮廓少说有五分相似,可这张脸长在沈砚脸上是锋锐逼人、傲气凛冽,长在她脸上,是温柔似水、柔情万千。   沈砚停住脚步,那人看向她,先是带着笑意,而后眼中渐渐蓄满泪水。   沈砚心中一痛。   皇后赶紧拭去眼角的泪水,她笑起来:“怎么变瘦了?”   沈砚道:“舟车劳顿。殿下这一年安好?”   公主在旁边直直盯着沈砚,“舅舅你变瘦了?我看看,没有啊!你还是那么英俊潇洒,帅气迷人!”   皇后破涕为笑,“从哪儿听来的这些话?”   沈砚笑着望向公主,“凤阳那边有一些话本,我想公主殿下会喜欢,带了一些,晚些时候叫人送进宫中。”   公主眼睛一亮:“凤阳那边都有什么话本?”   “神话志异,天方夜谭。”沈砚道,“与京城大不相同。”   “好啊好啊!舅舅,你能不能让人给我送一些凤阳那边的地方府志啊?”公主道,“每日听那些老学究念书,我都要烦死了。”   沈砚道:“殿下要府志?府志晦涩难懂,篇幅众多。”   地方志,往往含医术、地理、农田、祭祀、山川等等内容,历来篇幅浩大,内容详实到枯涩无趣。   公主惊讶:“怎么会,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十年百年的历史都汇聚在一本书中,好像能看到千里之外的人怎么生活,多有趣呀。”   沈砚道:“微臣考教一番殿下,若是答不出来,这些书别想了,还是多听听老师教导。”   “你考,这天下还无我答不出来的问题,除非是绝境。”公主傲然道。   皇后本是笑盈盈地听着,听到两人的一问一答之后,顿时站起来,朝外张望。   一盏茶后,皇后拍了拍公主的手臂,公主恋恋不舍地叮嘱沈砚一番,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院中只余沈玉沈砚二人,并一名沈玉年少时跟随在身边的嬷嬷,嬷嬷端上来茶水,沈玉道:“你专程请辞去凤阳,是为了那人——”   “娘娘!”沈砚低喝。   沈玉自知失言,面上出现一瞬的神伤,沈砚见她模样,心头也有些后悔,她道:“此次回京,若京外无要事需臣出面,臣会一直待在京城。”   ◎最新评论:   【"交集"给作者大大捉个虫~   是焦急吗】   【那个重尧什么时候死呀?会死吗?】   【沈砚帅哭我了prprpr】   【先来占个坑ヾ(??▽?)ノ(*σ??`)σ(??????????)啦啦啦】   -完- 第6章 、一语何成谶   ◎若诞下麒麟子,贵不可言,位极人臣,保朝纲不失◎   沈玉强笑道:“桦儿她一直念着你。你第一次见她,她才七岁。现在一转眼,桦儿都这么大了。”   沈砚沉默片刻:“殿下明年及笄,陛下为殿下尚好人家了么?”   “尚什么人家,我和陛下都想将桦儿多留几年,我只有这一个孩子,哪里舍得让她去外,自然,开府除外。”   沈砚看向姐姐,当今陛下膝下独独只朱桦一位殿下,若不是正春秋鼎盛,朝野中立储君的声音早纷纷冒出。可纵使没冒出,也难免招惹一些王孙世子与世家大臣的惦记。   沈砚:“晋王前年年满十二,如今尚在京城。”   沈玉叹了口气:“陛下念旧情,晋王殿下年纪小,是陛下看着长大,不想就藩陛下也由着他。”   沈砚:“藩王十二就藩是古制,陛下念旧情无妨,满朝文武却无大谏,不合臣礼。”   说到这里,皇后也沉默了。   沈砚又道:“晋王是小事,不值一提,殿下不必费心。关键在于公主,早两年殿下太小,臣又外放,如今微臣回来,殿下已长大明理,形势到了,总要试一试能不能开府。”   “时机不对。”沈玉盯着妹妹,“如果没有关外战败,朝中形势不那么紧张,兴许还有机会。”   沈砚:“危机亦是机遇,没有这次危机,殿下有何理由开府?”   半响,沈玉道:“你是说,神机营?”   沈砚点了下头,沈玉惊道:“桦儿能撑的起来神机营么?”不待沈砚出声,沈玉肃然道,“撑不起来也要撑,你说得对,机会转瞬即逝,必须要抓紧。陛下那边,我想办法。”   有些话,不言自明,只消看彼此一眼,她们都懂得对方的想法。长久的寂静后,沈玉转而道“父亲今年会进京述职,约莫住在城北那家宅子里。礼我差人备好,连带着你那一份。你事务繁忙,不去也没什么。”   沈砚:“我去免不了被父亲骂,不如殿下去。”   两人说了一阵子话,沈砚告辞离开,回到北镇抚司第一件事,叫人把从凤阳带来的书拖出整整十箱送到宫中。第二件事,把全体锦衣卫叫出来操练。   北镇抚司除却当值有任务者,其余人等每日需得操练一时辰。陈墨向她信誓旦旦,说在指挥使不在的时候,贺兰没有一刻松懈过。   沈砚站在门前,抱臂盯着这些小崽子们。被她盯着的全体锦衣卫噤若寒蝉,毛骨悚然,连表情都比平日凝重几分。   傅迢执行任务归来,就看见他的那些同僚们个个全副武装,绕着锦衣卫前的长街跑步,两旁的百姓见怪不怪,只是一些小姑娘大娘不时地投来关切目光,一手接菜一边热情地盯着。   贺兰拓瞧见傅迢,一指队后。   傅迢奇迹般地懂得了他的意思,乖乖进队伍最后。一他想,不就是跑步嘛,谁没跑过,他从小和小伙伴比试都是跑得最快的那个。   四十圈下来,他的胸腔像是破掉的橐龠,呼哧呼哧的风透过他的喉咙,浇透他的胸肺,嗓子一片铁锈味,脚沉重得像是灌了铅,大腿酸到抬不动。   再看左右,同样是大汗淋漓、满脸通红。   沈砚终于喊了“停”,傅迢从地狱的地府归来,喘着粗气,震惊地看着贺兰拓领着他们进院子后,脸不红气不喘,神色自若,像是刚刚从外边吹风回来。   傅迢目瞪口呆,这还是人吗?   傅迢惊恐的眼神扫过前排一个个面色红润、神采飞扬的前辈们,心头骇然,开始考虑起自己刚入锦衣卫就被辞退怎么办。   沈砚实在看不下去了,“过。”   贺兰拓脸上一红,“是。”   那些后排的缇骑被大赦,长吁一口气,傅迢忍不住道:“贺兰千户是怎么做到的?”   一番极致拉练后,后排的人对傅迢亲近许多,他大喘息道:“咳,贺兰千户可是指挥使一手带出来的,能不厉害吗?”   “你们还是太没见识了。”前排一名校尉转过头,伸出食指晃了晃:“贺兰千户是这个,我们指挥使就是这个。”又伸出大拇指摇了摇。   “没错没错,幸好指挥使大人今日未出手。不然大家怕是死路一条。”   他们越说,傅迢越难过,已经开始思考来第四天被打回去,自己爹娘怎么办。他考上锦衣卫时,家里可在村子里放了三天的鞭炮。   沈砚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叫来贺兰。   贺兰低眉顺眼听她斥责,陈墨眼见不妙,“头儿,不是我们贺兰千户不卖力,您不在的时候,好苗子都被禁军和金吾卫领走了。我和贺兰去和那些公爵伯爵抢人,人家理都不理。”   沈砚强忍住一脚踢到陈墨屁股上的冲动,“金吾卫一年才选几人,禁军更是空饷都来不及吃,遑论选人。你再给我耍这点小聪明,滚去神机营待着!”   沈砚清楚,贺兰和陈墨再忠心耿耿,终归不是锦衣卫实际领导,她沈砚可划出一条清晰无比的线,用大赏大罚来恩威并施,建立规则。而单凭陈墨贺兰的维系,这条规则明确不起来。   她踱步到校尉们面前,窃窃私语的校尉立刻挺胸抬头,端庄严肃,大气不敢喘。   “自今日起,除却每日值守办公者,众人需日出操练。有无故旷课者,杖责十。迟者,罚一月俸禄。每日准到并完成者,奖百文。每十日一小考,为首者奖黄金一两,次者次之,三者再减半。前十者奖银子十两,后十人罚半月俸禄。一月一大考,倍小考奖罚,为首者另有十金奖。”   “另,北镇抚司经陛下恩准,今年另有一名千户与三名百户之位。诸位当多多尽力,以报效朝廷。”   报效不报效不知道,听到银子和千户,校尉们两眼发光,心头哇了一声。纷纷在想,虽然比不过贺兰千户,但周围这些人,看起来都和自己大差不离啊,就算这千户之位轮不上,十金不行,那十两银子总是有机会吧,再不济,每天一百文钱,足够去坊上闭眼点吃的了。   最重要的是,能在指挥使大人面前展露自己,大考小考中要是被指挥使看中,那岂不是平步青云、步步高升?!   沈砚拔脚去检查守卫情况,唯留一宅院的缇骑窃窃私语,兴致勃勃地讨论起饷银。   傅迢头垂下来,几乎要哭出来。   一名缇骑见他郁郁寡欢:“你怎么了?”   傅迢踌躇道:“我觉得我俸禄不保了。”   贺兰拓经过,“不会,大小考要考刀法。”   直到下午教习刀法时,其他人才理解了贺兰千户的意思。   傅迢以一柄未开刃的刀,在比试台上横扫,同僚在台下惊讶极了:“这小子什么来头。”   另一个老人悄声道:“这人是今年京畿武举选拔,功夫最好的那个,本来是五千营看上的人。陈千户跑去找知县,这人就到锦衣卫了。”   先前那人讶异道:“陈千户和知县说了什么?五千营的人都能抢过来?”   “我猜啊……”那人声音压得更低,“少不得拿指挥使的名义当幌子。”   指挥使沈砚检查完布防,将将回来,看见傅迢用刀越战越猛,虽然尚带着一丝稚气,但行云流水,打得颇有几分聪明机巧,不由多看了一会儿。   “过来。”沈砚开口。   嘈杂的演武场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在沈砚和傅迢身上游移,激动兴奋中难掩羡慕,“那小子有福了,指挥使大人竟然要提点他。”   “这个月刚来,就能被指挥使大人提点,这是修了八辈子的福吗?”   傅迢呆愣愣地看着沈砚。   沈砚伸手在头顶折了枝树枝。   树枝细长柔弱,尚带着翠绿的叶子,只要轻轻一折,就能一分为二。   傅迢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根树枝。   沈砚:“不用留手,尽管出。”   傅迢深深地吸了口气,知道这不仅是提点,更是证明自己的时候。   他试探地用刀劈向指挥使,肩刚一动,手尚未抬起,“啪”地一声,细长的树枝仿佛鞭子一样,狠狠地甩到他的脖颈上,他大脑空白一瞬,脸唰地胀红了。   有人揶揄道,“那小子居然还想留手。”   “谁没个这个时候?不是亲身经历过,谁能想到,一根轻飘飘的树枝子,放在指挥使的手中竟比刀还狠。”   傅迢不再留手。   他瞅准沈砚空地,朝她挑去,这一次用了他九成的力量与速度,挑势还没完成,“啪”地又一声,那根树枝灵巧地钻进傅迢的脸上,在他的左脸上抽出一道微红的印子。   沈砚一抽即逝,站定在原地。   傅迢懵了。   怎么会?那根树枝怎么钻进来的,这怎么能办到?   当他发现自己的速度、战斗意识都相差太多,要提防着这根四处冒进来的树枝,节奏不由自主被沈砚完全带走,节奏一乱,傅迢发现自己已经气喘吁吁,步伐凌乱。   而沈砚悠然自得,仿佛在自家花园散步。   傅迢小腿僵硬,他决定不再闪避,横刀数下,招招有去无回,有功无守!   然而刀穿过,沈砚微微动身,傅迢的刀落到了空处,无一点染上指挥使的衣裳。   傅迢挥刀七次,招招被沈砚避过,傅迢呼吸彻底乱了,额头上的汗水大滴大滴滚落。   沈砚将树枝一丢,淡淡道:“不错。”朝贺兰走去。   傅迢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在周边的喧哗热闹欢呼声中,他独立在中间,泛出无尽的失落难过。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是武学奇才,只要县乡里有比试,他稳占第一。是他人眼中的天才,可现在,他的雄心壮志、骄傲自豪,彻底灰飞烟灭。   如果说贺兰千户还是他自以为练个三年五载能接近的存在,那么沈指挥使就是他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山。   那样的速度、敏捷、反应,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沈指挥使出手甚至比自己的视线更快,这怎么比?   绝望充斥了他的心间。   傅迢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开始思考要不要把这身卖了,回乡下种地。   他失魂落魄地往旁边走,一堆认识不认识的校尉围住他,“厉害啊小兄弟!”   “牛逼!能在沈指挥使的木头下撑半盏茶,你是我来到这里后见到的第一人!真勇士!”   你一声我一声,热情活络、真诚无比,傅迢惊呆了。   “——傅迢。”沈砚喊了他的名字。   “大人叫你!”在同僚们羡慕钦佩的神色中,傅迢被推向沈砚。   傅迢犹在梦中,听见陈墨低声道:“今晚出外办案,你跟着我。头儿,我们具体要做什么?”   沈砚:“骂人。”   啊?傅迢再一次惊住。   *   春风楼中,二楼最贵的房中,琵琶胡琴声悠悠,一群锦衣公子围坐饮酒,汪重尧怒骂道:“那个该死的沈阎罗,我都不知道他从哪儿探测到南镇抚司的口风。”   “嗨,就你那四面漏风的南镇抚司,一点小钱就收买了,哪里需要沈砚大费周章。来来来,喝酒。”   汪重尧咬牙:“我就不信了,北镇抚司那么多人,我还找不到一个人收买?”   有人笑话他:“能收买你早就收买了,沈砚离京一年,你做出什么事了吗?”   汪重尧不言语了。   有人撺掇:“我说汪指挥使,你怕什么沈砚,你爹和陛下可是过命的交情,那沈砚有什么?不就是凭着他姐姐才能当指挥使吗?你要真和沈砚杠起来,陛下怎么也得偏向你!”   “是啊!”其余人等纷纷奉承起来,内心道——   傻缺,和沈砚共事那么久,要是能绊倒沈砚,还等着他一步步做大权倾朝野吗?逼得他们不得不缩聚在春风楼里发牢骚。   汪重尧被称赞得飘飘然,但念一想,“这还真说不准,你们也知道,那厮身上可是背着那位的谶言,再怎么样,陛下也得保住他。还有皇后身上那句话。”   此话一说,宴席间陷入一片沉默,和沈砚共事太久,他们已经渐渐忘却曾震烁天下的谶言。   被汪重尧提起,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二十二年前,沈家还是一介六品外地官,除了沈老爷子刚正不阿外,并不甚出奇之处。沈夫人早早得一女,又十月怀胎。   临盆之时,恰逢那位飘然归隐,路过沈家,在外讨了杯茶喝。   一杯茶之后,那人忽然说道——   “此家若诞下麒麟子,贵不可言,位极人臣。若诞下千金,该女定惑乱天下,败坏朝纲。”   沈家长女那年十三岁,当时冷下一张脸,把那位的茶杯夺下来,不悦道:“不会说话别说,男女有何区别,为何男子就位极人臣,女子就败坏朝纲?”   那位又看着沈家长女道——   得阁下者,盛世统。   这人说得莫名,沈家却如临大敌。只因这位说出口的预判,均会成真,从未有过失误偏差。   现在,事情果如谶言里说得一般,沈家长女宠冠后宫,而沈家长子平步青云、贵不可言。   二十多年前随口一句话,一直到今天仍在应验。只要是人,都会为这种神才会拥有的能力感到恐惧。   幸好……他们心中闪过一个阴暗的想法。   幸好那人已经死了。   被那人一手扶持起来的先帝亲手下令杀死。   ◎最新评论:   【公主可以当女帝吗?】   【会不会没死皇后说你是不是为那人而去会不会说的就是他】   【嘿嘿嘿嘿】   【女主帅不可言】   【摩多摩多!】   【爪】   -完- 第7章 、春风怎堪度   ◎随着那人进来,春风楼门口所有的人都朝后退去。◎   “不说这些,来,喝酒。”有人端起酒杯,“你这段时间消停消停,别惹陛下不快,陛下正被关外战事烦心。”   此时底下传来一阵喧哗声,汪重尧朝下看去,重重珠帘后,春风楼浩大繁复,金碧辉煌,明星荧荧、绿云扰扰,好一个温柔乡之景。众人眼神都汇聚向一点,中间一座高台上,帷幕打开,帘后出现一位着轻纱的女子。   “呵,”看见汪重尧这般样子,旁人笑道,“这可是春风楼的头牌,隔五隔十才会献艺。不然哥几个怎么请你来这里喝酒。”   汪重尧没说话,双眼只呆呆地望着下面。   “铮”地一声,数双手一齐拨动琴弦,泠泠筝响奏起第一声。   明灭华灯、重重轻纱之下,女子的容颜若隐若现,黑发若绿云,身段似潺潺溪水,轻盈到随时会回到九天宫阙。让人移不开目光。   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   一曲终了,汪重尧仍未错开双眼,同僚均沉醉恍惚,下方众宾客也静寂许久,看呆了一般。许久之后,才响起嘈杂感叹声。   而那位佳人似有所觉,眼波流转间,朝上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汪重尧的心剧烈地跳起来,他喃喃道:“我怎么瞧着,她长得有点像檀贵妃。”   “檀贵妃?!”其他人面面相觑,有人笑道,“大家看看我们指挥使,看上人美貌,却说人家长得祸国殃民。”   众人大笑起来,谁不知道那位檀贵妃的大名,先帝暮年为她,不惜杀子,多少王孙贵族、重臣武将,都被这妖妃祸害死。世人谈起那段岁月,总忍不住感慨红颜祸水。   汪重尧转头喝道:“叫她过来。”   春风楼的奴仆正应声,下面突然响起数声尖叫,坐在二楼的众人朝下探望,惊道:“晋王怎么来了!”   台下左右仆从拥护着一位锦衣小公子,小公子神色倨傲睥睨,若不是他的脸尚带孩童的圆润,光看他的作态和神色,万万想不到是个未加冠的少年。   他挥了挥手,那群奴仆跳上台,正欲抓台上的舞姬。   这一出搞得下面的女子纷纷尖叫,客人们也面面相觑,有不识他身份的人大喝:“你做什么?”   晋王又挥了挥手,他身边的奴仆朝那位客人走去,气势汹汹,很快响起了惨叫声。   “他这是在做什么?”汪重尧座上有人诧异,“看上就看上,这当众抓人……有这样做事的么?不如事后给老鸨些钱,老鸨巴不得把人送去。”   登时有人道:“人家需要么?晋王可是今上唯一的血脉兄弟,莫说是当众抓个舞姬,就算当众把春风楼炸了,陛下也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先帝暮年神志不清,在妖妃的祸害下,很是杀了一批皇子皇孙,连当今陛下都险些被害死,汪重尧的父亲就是在那次事件中为护当今陛下而死。只这位晋王陛下年仅四五岁,才得以保全。   是以今上登基后,对晋王格外优待,藩王理应十二岁出京就藩,这位晋王十四仍在京城。仗着王孙身份横行京城,人莫不敢招惹,就算是汪重尧他们这桌,看见此事,也唯有暂避锋芒。   春风楼的人眼见此事,乖顺地跪伏在晋王面前说了些什么,晋王身边的人也恭敬地与他悄声禀告。只见晋王突然道:“本王想要什么,谁不会乖乖送上来,谁敢有意见?”   “——我。”   一道声音自春风楼门口传来,一道道倒气声响起,汪重尧乍一听见那道声音,手猛地攥住了珠帘,珠玉拧在一起发出撞击声。   “我操!沈阎罗怎么来了?!”   “他不是从来不来这种地方的吗?”   随着那人进来,春风楼门口所有的人都朝后退去。沈砚一袭红衣,施施然走了进来,倏忽,她抬头向二楼看了一眼。   汪重尧唰地松开了手,和同桌的人做了同样的动作——头向后仰去,珠帘噼里啪啦散做一团。   作者有话说:   六点还有一更感谢在2022-01-11 14:32:57~2022-01-12 15:17: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弈疏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说到底女主家,也就是她们姐妹俩在撑门楣。还是给皇后一个太子吧,将来继位的若是外人,真容不下沉家。】   【我要坐砚砚的?】   【大大快七点了乖巧等待】   【爪爪】   【好帅女主好帅prpr】   【爪】   -完- 第8章 、谈笑斥王侯   ◎沈砚!这是我天家之事,你有什么资格说?◎   二楼的一群高官显贵,心情全都和汪重尧甩掉的珠帘一般,七上八下,一下下甩在心田上。   晋王强夺舞姬可以说是见色起意,挨不到他们什么事儿。可沈砚不同,他一到场,他们这群围起来说沈砚坏话的人不由想,这桩是不是又是沈砚的阴谋?借来捎带打他们?   这人步步为营,心思谨慎,行事狠绝,不可不防。   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沈指挥使。”晋王的脸色一沉,他道,“此事与你何干,你是要为一个下贱的女人和我讨不平吗?”   台上的舞姬藏在帷幕后,瑟瑟发抖地垂着眼,她头上的簪子玉环掉了一地,发髻也散了,方才的出尘仙气均被这场意外揉成破碎之感。晋王的奴仆一时停了手,回头看晋王的意思。   沈砚看了舞姬一眼,眯起眼睛,果然,与檀妃有几分相像。   她轻笑一声,眼中无丝毫笑意——   “我是在为一个女子讨不平。”   “今日是宁淑妃的祭日,王爷不去淑妃娘娘那里拜祭,倒是有雅兴来春风楼,一观歌舞。”   宁淑妃乃是晋王的亲生母亲。生前品级不高,家世平平,世人对她无甚印象,此时被沈砚点出,众人这才讶然地想,原来今日竟是晋王生母的忌辰。   众人看向晋王的表情不禁更加皱眉,母妃祭日,身为王爷不做天下孝道表率,居然为抢夺一名舞姬大闹青楼。十几岁的王孙,张狂肆意点没什么,但这未免过分出格太过。   晋王先是愕然,随后暴跳如雷,脸涨得通红:“沈砚!这是我天家之事,你有什么资格说?你仗着你姐姐当了皇后,就敢妄议天家之事?”   “微臣不敢。”沈砚道,“只是天家乃百姓表率,陛下上个月刚祭奠先帝先皇后殿下,百官百姓见之,无不欣慰向往。今日再见王爷,方知晓,不是每位天家,有如陛下般常怀孝心。”   她提到当今陛下,晋王不语,只恨恨地盯着沈砚。当今陛下重孝道,与先皇后情深深厚,这是朝堂江湖都知晓的事情。想到这里,晋王知道闹大了捅到陛下那里对自己不好,当下起了回避的心。   可沈砚抢白他的这份怒火仍未退去,他把目光钉在台上瑟瑟发抖的舞姬身上,对左右道:“愣着干什么,把人抓过来,我们走!”   下人又动手朝舞姬抓去,舞姬尖叫一声转身就跑。倏忽撞在一个人身前,她双目含泪,只觉得自己今日在两大难星的围堵下,难逃一死,却见那人站在她身后,为她挡去了晋王家仆的追捕。   长夏回过头,听见一道清冷低沉的声音说道:“锦衣卫办事,速速离开。”   她怔住了。   原本对舞姬凶神恶煞的家仆也怔住,对上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他们可以随便打杀。但这可是锦衣卫!陛下心腹!当场以绣春刀捅死几个王孙家仆算什么,就算是王爷也不会为了他们和锦衣卫作对。   晋王也怔住了,看见锦衣卫千户横在他家仆面前,他哪里不知道是谁的意思。那双含着怒火的眸子转向沈砚:“你要为了这个卑贱的舞姬,和我作对?”   沈砚不缓不慢道:“殿下尚未加冠婚配,正妻尚未入门,先收通房,不合礼法。微臣只是为魏国公府有旧,自当为魏国公府小姐说一句话。”   “谁说我要她,是要收通房?”晋王冷笑,“收个奴婢而已,关魏国公府何事?”   沈砚回转一眼,看见舞姬已经躲在贺兰拓身后,贺兰拓一人站在晋王家仆前,神色淡然。   沈砚道,“收良家子为奴,不合律法。”   “良家子?”晋王嗤笑一声:“哪个良家子会在春风楼里,身契拿过来不就好了。”   他看向地上跪伏的老鸨,夹杂在两派人马中瑟瑟发抖。晋王眼见武力不行,只能被迫来文,别提有多憋屈了,他冲老鸨喂了一声:“我要买下这个舞姬,多少钱?”   老鸨连头都不敢抬,弱弱道:“一切由殿下裁断。”   “好啊。”这与晋王所料不差,他开口道:“一两,我买她。”   春风楼头牌长夏,身段曼妙、容颜绝色、何况还有倾城般的舞艺,即使放在市价上,也断无这个价钱,晋王这摆明了当众羞辱。然而无人敢妄议一句。   老鸨垂头正欲答应,忽闻沈砚又道:“既然是售卖,理应价高者得。我出一万两。”   晋王瞪向沈砚,彻底怒了:“十万两!”   沈砚一伸手:“王爷,请。”   晋王如何肯花十万买一名要作践的奴婢,沈砚把他高高架起来放到台上,春风楼所有的人都等着看这场好戏。看见晋王又羞又怒的眼色,沈砚又激他一把——   “莫不是,王爷不想出钱?”   言下之意,想白嫖。   晋王从没遇到过这种挤兑,当场下不来台,整张脸通红:“沈砚,你肯出一万两?你这是在空口套白狼!”   沈砚慢悠悠道:“我若说我正想买个舞姬,留在家中看着跳舞呢?”   “你买啊!我在这里看着你买!”晋王指着沈砚的鼻子,“不买你今天别想离开!”   沈砚拍了下手。   满楼宾客眼睁睁地看着,三个呼吸之后,两名形貌端庄的锦衣卫,从门口抬着一个箱子进来,摆放在沈砚面前。   傅迢把箱子打开,一锭锭紧密排列的银子闪瞎人眼。   一万两的现银绝不是个小数目,一时间,人人都屏息凝神,盯着那箱银子,眼中的贪恋都化为了实质。许久之后,一道道热切、羡慕、嫉恨的视线或望向叩首的老鸨,或望向隐藏在锦衣卫后的长夏。   晋王也盯着那箱银子,这箱恰恰装好的一万两银子陡然让他发觉,怎么会这么凑巧。   难道……一切都是沈砚故意的?   一阵阵猜测涌入脑海,晋王被气得脑袋一阵生疼,他浑身哆嗦起来,眼眶湿润,“我们走!”   傅迢自箱子旁站起,刚好看见晋王起身离开,几十个仆从蜂拥跟在他身后,他眼眶通红,春风楼明亮的灯火之下,照出晋王眼角的泪痕,他竟是被气哭了!   二楼珠帘后,围观全程的汪重尧咬牙切齿,一模一样,简直一模一样!又有个可怜人被沈砚那厮玩弄在股掌之间。   什么舞姬,什么陛下,通通都是沈砚玩弄权柄的大道理!她这人心太黑了,竟然把目标打到了王爷身上。   他正愤愤不平,代入晋王生气时,轻轻的笃笃笃声有节律的传来,他回头,见同僚们五官都吓得飞了一片,“怎么了你们?”   汪重尧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开启的门扉外,有道人影。   那人一身未加掩饰的红色飞鱼服,身姿挺拔颀长,衬得她潇洒肆意、风姿卓绝,赫然是个翩翩少年郎。可众人看见这个俊美的公子,心情堪比看到来索命的厉鬼。   沈砚扬眉,“诸位都在。”   “你你你你你……”席间终于有人鼓足勇气开口,“你来干、干什么?”   沈砚微微一笑:“都是朝中同僚,打个招呼。”   一屋人屏息凝神,连气也不敢喘,汪重尧心砰砰直跳,四肢都木了,沈砚是借机想把他们一网打尽吗?   沈砚侧身:“诸位继续,别多想。”   说罢负手,悠悠然下楼去了。   竟真仅仅与他们打个招呼。   沈砚走了好久,才有人小心翼翼地探头,一屋子人看着那位勇敢的同僚,片刻之后,同僚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嘴唇颤抖道:“走、走了……”   确定沈砚真的走了,众人长舒一口气,高高提起的心总算放下。   汪重尧一想到自己刚才的恐惧,不由发怒,他借机道:“嚣张到连王爷都敢得罪!我看他再跳到何时!”   “真没想到。”有人摇头,劫后余生,拿酒杯的手都是抖着,“沈砚竟然会为了一个舞姬,和晋王作对。他不知陛下多宠幸晋王吗?”   “我看他好日子到头了,少不得得参他好几本,胡作非为!为非作歹!仗着锦衣卫指挥使,连王侯都敢触犯!”   你一声,我一声地讨伐,好似沈砚明日下狱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实际屋子里的人都清楚,沈砚既然敢做,那这事儿少不得得轻轻落下。   “你们说为了个舞姬,值得吗?那可是一万两银子。”   “沈砚这种事儿不是第一回 做了,汪兄最了解,你们得问问汪兄,就知道沈砚此举不足为奇。”   众人将探究的目光转向汪重尧。   汪重尧沉默片刻,心中的古怪感觉越来越强烈。   沈砚不近女色,连带着北镇抚司全体严禁流连青楼之地,一旦被发现,轻则革职、重则杖责。所以汪重尧他们才会选在春风楼一叙。   可沈砚偏偏对女子温柔以待,他追捕犯人、面对同僚时,从来冷酷到令人发指。却屡屡对无交集的女子施以善意,如果这些女子是贵族小姐皇后也就罢了,那些平民女子甚至贱民,沈砚都不忍伤之。   就譬如这次的春风楼,沈砚拿舞姬做文章与晋王作对,明明可以不付钱,却真舍得出一万两,岂止晋王惊讶?   唯独汪重尧不惊讶,是因为他深知沈砚行事,如今同僚的话,惊起了他心中埋藏已久的疑问。   汪重尧道:“你们还记得,沈砚杀二十多名禁军那事儿吗?”   此事何人不知晓,在坐者纷纷点头。   汪重尧:“陛下见百官谤怨,暂时把他除了锦衣卫指挥使,外放做使者。当地有个世家大族,豪奢披靡。当时聚会时请了沈砚。”   席间有人恍然,“王家!被沈砚搞倒的王家!”   “这事儿大家谁不知道?京城传翻天了,沈砚刚到宴席上,把宴席变成鸿门宴,杀了王家的家主。”   汪重尧白了那人一眼:“这种废话用你说?那件事轰动朝野。我不知道你们知道?”   那人悻悻然闭上嘴,汪重尧:“你们谁知道沈砚动手前说了什么?”   王家的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坟头草都比人高。汪重尧见他们露出不解神色,这才心满意足道:“沈砚刚去时,一切如常。主家劝酒,沈砚坚决不饮。”   朝堂众所皆知,沈砚不饮酒,连天子的酒他都不喝,更何况其他人敬酒。大家听到有人要劝沈砚酒,不由惊了一下,感慨王家还真敢。   “怎么回事?王家不高兴了,要逼酒?”   汪重尧摇了摇头:“说逼也不算逼,王家富甲一方,豪奢无比,豢养了大批姬妾。每逢宴会,姬妾会来劝酒。沈砚去的那次,怎么也劝不动沈砚的酒,王家家主说,姬妾劝不动客人酒,要她有何用,不如杀了她。”   此言一说,众人皆惊。不是惊王家家主杀姬妾,而是惊有人居然敢在沈砚面前威胁杀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王家果然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想到王家的命运,一时幸灾乐祸起来。   “沈砚当时说——姬妾地位卑贱,怎堪配我朝中身份?为表尊重,不如家主以身代之?”   “说罢他当庭拔刀,挥的不是姬妾,而是王家家主,同时宴会外冲进来一行人……”   事后的事情大家都知晓,盛极一时的王家就那样成为历史。   在座诸位心中凉意渐生,都知道沈砚灭了这支大族,却不知当时的具体情况竟是这样。   同时心里泛起嘀咕,汪重尧怎么知道?   汪重尧也想到了,“大家别对外说是我说的啊。”   众人表面:“自然不会说。”“那是当然!”“我们你放一百个心!”   场面兄友弟恭,其乐融融。   *   京城长街,宅院寂静,灯火微微。沈砚走到自家宅院前,停下脚步,转过头:“莫跟了。”   “契子已经交给你,你大可随意。”   沈砚身后的傅迢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语。陈墨余光饶有兴趣地飘来飘去,贺兰拓则抱臂守卫沈砚。   长夏泪眼盈盈,“大人莫要赶我走,您若是把我赶走,王爷那边定不会放过我。我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沈砚:“明日之后,晋王会离开京城。你不必担心此事。”   长夏咬着唇只流泪,满心一片悲怆,她不懂朝中的弯弯绕绕,心中已经认定指挥使大人嫌自己没用又麻烦,不想管她死活。   贺兰拓开口了:“大人,不如留她一晚,明日再赶她走。”   长夏感激地望了贺兰拓一眼。   她那副表情,沈砚稍看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沈砚的目光转向贺兰拓,转身朝宅子里走去。   长夏心底一片绝望,听见沈砚淡淡道:“进来。”   长夏的泪水又流出来,这次是激动。   傅迢依旧垂首,尽职尽责地做好工具人,眉毛却猛地飞了起来,很快被他压住。   陈墨探首,意犹未尽,却不得不道:“走啦走啦,各回各家。”   陈墨扯了好几下,才将贺兰拓扯走。他奇道:“你看什么?你不会是看上长夏姑娘了吧?”   贺兰拓道:“闭嘴,我是担心大人。”   “啊?”陈墨不可置信,“你担心头儿?!担心他什么,心思深沉、身份未定的舞姬,暗中爬上我们脆弱单薄的指挥使大人的床?唔,最近京城的话本很流行这个。”   傅迢笑了。   贺兰拓撇嘴:“我是担心大人嫌烦。”   指挥使素来不喜热闹,陛下赐下的偌大宅院,除了门口守卫者外,只有老仆数人服侍,皆是年迈到耳聋哑巴的嬷嬷。   是以长夏刚随指挥使踏入宅院,不禁有些讶异,只疑心来错了地方。   春风楼作为达官显贵往来应酬处,一向富丽堂皇。沈砚的宅邸居于寸土寸金之地,占地颇大,却残破孤寂得好似荒郊野外的老宅。   连回廊的灯罩上,都蒙着一层灰尘,蒙蒙的光洒下,照出朱红回廊上残破的印记。   眼前这位指挥使大人,是京城中炙手可热的权臣,这座府邸更是先帝亲自赏赐的,乃是前朝权倾朝野的公府,里面怎会如此?   沈砚把她带到一处房前:“你住这里。东西里面都有,没有自己去别的屋找找,不是生死要事不要找我。”说罢转身离开。   长夏等到指挥使离开很久,还站在门口,心头渐渐升起讶异,不说其他人了,家仆呢?随从呢?除了守在门口的那群侍卫,怎么不见一个人?   她在春风楼中,听说过其他人形容王孙公子的府邸,从未有过一个如这般。   这位指挥使大人,还真是满朝文武中最特殊的那个。   长夏推开门,一阵尘土又涌过来,她以手掩住嘴鼻,借着月光找到蜡烛,点燃烛火,开始收拾。   这间屋子不知多少年没住人了,也无人收拾,长夏心中生出一点庆幸,看样子指挥使大人府上缺个打扫的家仆,她手脚勤快,说不定能留下来呢!大人离开前说可以去其他的屋子,她待会儿可以顺带收拾其他屋子。   想到这里,干活更卖力了。   她满心都没觉得她学了十几年舞,一朝登峰造极,兼之天赐美貌与身姿,是个人都会垂涎,如今却要靠着打扫灰尘的本事留下来,有哪里不太对劲。   沈砚慢慢踱步回去,满心想着晋王今日的举动。   晋王今年十四,七年前,他是见过宠冠六宫的檀贵妃,不仅见过,而且应该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晋王日日与她相见。   只是晋王七岁时,檀贵妃就被圣上赐死陪葬,是以沈砚并无想到中间有什么关联。可肖似檀贵妃的长夏被晋王如此折辱,实在不普通。   她吐出一口气,以前只顾找檀贵妃的过往身世经历,与几个沈砚主要注意的人物交织,檀贵妃与其他人的关系,她倒是忽略了。   还好,檀贵妃以前所见的人物,她心中全部有谱,她想到这点,忽然朝外走去,左右见她离开,不由心道,这么晚了大人还要去干活,真是辛苦。   ◎最新评论:   【妙笔生花,给一颗地雷做奖励吧!】   【这种姬妾劝酒好像历史上有过……是不是叫石崇来着?】   【芜湖好期待接下来的剧情啊!而且能不能别给女主加感情线,我感觉这种女主很带感啊!按照这个节奏走下去这个文绝对会火!就是祈祷祈祷不要过早出现感情线,真的这种很飒的女主看起来很爽!】   【爪】   【摩多摩多呀!】   -完- 第9章 、行行重行行   ◎檀酒已死,她花费了七年的时间,找到她身后的人。◎   “指挥使。”守在案卷室前的两名校尉向沈砚行礼。   沈砚颔首,接过他的手中的灯火,“在外守着。”   “是。”   夏末的风带着点寒意,进了案卷室,则无风摇曳,静得出奇。沈砚提着灯,走过召元年间,再行过太和年间,停留在昌武年间。   她将灯照在昌武年间最尽头,那里是大周尚未成立的案卷。记载上一个王朝末年,诸侯纷争的战争经历。   而大周开国帝国昌武帝,正是在这时崛起。   沈砚翻到了凤阳之战,明明灯火下,泛黄的书卷记录这场战役前因后果,昌武帝不仅打败了当初横亘在滁州的势力,而且收获了世所罕见的美人,出身农家一贫如洗的檀酒。   这便是终昌武一朝赫赫有名的檀贵妃,她为妃期间,翻手云覆手雨,显赫一时,又死得决绝。   在沈砚的调查中,昌武帝当初的目标并非滁州,而是皖北。他打完皖北不顾将士疲惫,星夜兼程去往滁州,则是因他的弟弟——冀王。   那时冀王受困于凤阳,滁州的霸主郭健恰巧进攻凤阳,发觉冀王在此,派人抓捕他。   “三月,冀王于凤阳蛰伏,四月,滁州郭键攻入凤阳,危及冀王。帝改道凤阳,五月克凤阳,灭郭键,凤阳县令呈美人于帝。”   沈砚将书册放回,史载归史载,她曾派人询问那位已故的凤阳县令家仆,凤阳县令不曾呈献美人于天子。沈砚辗转寻到跟随郭建的一名士卒,那名已经回归普通农户的士卒讷讷不敢言,极力否认那段过往。沈砚威逼利诱,将檀贵妃的画像呈给他,这才发觉,檀贵妃曾被郭健所俘。   这也无怪沈砚遍寻不到,昌武帝将她的出身再三掩盖。   为寻真相,沈砚在京多年,去年终于有机会去檀贵妃故乡。   凤阳西泉。   只是时已过二十多年,曾经的故人消失不见,提起檀酒,他们只会隐隐有个印象,只道那女孩年纪小小,就出落得漂亮极了,谁看见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檀贵妃的父母和亲戚早死在战乱中,沈砚遍寻无望,揪不出蛛丝马迹。家人所言不禁浮现在脑中。   在她极度痛苦仇恨时,母亲曾对她说,“人走都走了,你去找原因有什么用?”   父亲斥责:“君要臣死,你能怎么办?在家里哭哭就算了,别出去惹事。”   父亲离开时,沈砚又听到他向母亲说道,“当初不该送她出去,那位是个灾星啊,一语定她命数。”   姐姐劝她:“往事不可追,来者犹可忆,人死不能复生。为何你不向前看?”   可沈砚做不到。   她想,一定有原因,她一定能找到根源。   至亲之人在她面前死去,她必须要找到个人去仇恨,否则她会崩溃。   她就怀着这样的一颗心走上朝堂,为了能更好地搜集情报,弄清当初那场燎原大火的根源,她执掌锦衣卫,成为新帝的一把刀。   如今,这条线索终于隐约有指向的人。   檀酒已死,沈砚在凤阳茫然四顾时,一个重要的人物出现在情报网中,将一切都串联起来。   梦瑶光。   沈砚见到她时,这个同是西泉出身的贫女梦瑶光,已成为富甲凤阳的商贾,凤阳唯一一个考中的女童生。   凤阳知府都对梦瑶光礼遇三分。   梦瑶光十六岁才去私塾识字读书,二十岁中童生,那时大周开国仅四年,尚未禁女子考童生。在梦瑶光一鸣惊人后,凤阳许多女子以她为榜样,次年又有二女考上童生。这下凤阳官场慌了,匆匆禁女子考试。   梦瑶光之后办起坊刻,凤阳读书风气浓厚,又正是百废待兴之际。加之梦瑶光传奇经历,四十年过去,她成了凤阳有数的商贾名士。   沈砚掐着这份经历,再三看去,一个疑问浮现在脑中。   出身微寒的农家女,哪里来的钱进私塾,又哪里来的钱建书坊。   同是凤阳西泉人,与檀贵妃同年,更巧的是,梦瑶光入私塾的时间,正是大周建立、檀酒封为妃的那年。   沈砚再往下查,如查檀酒过去一般,梦瑶光的过去亦陷入泥泞中,她遍寻不得。   于是沈砚在梦瑶光去寺庙捐钱时,扮成备考的书生。   佛寺清冷的松叶声响中,暖暖微光下,沈砚从梦瑶光口中得知檀酒的过去。   檀酒效忠的,从来不是昌武帝,而是冀王。   整整七年,沈砚终于找到檀酒背后的人——冀王。   隐藏在沈砚记忆里多年的巨大怪物,隐隐露出一线身影。   果真是他。   沈砚将灯挂起来,一册又一册地翻看,不觉已到了丑时。   有校尉在门口敲门,“指挥使,李凌州高热晕过去了。”   沈砚开门:“大夫请了么?”   “大夫到了,说情况不妙。”   沈砚:“去找陈墨,叫他去请大夫。”   下属领命而去。   沈砚顺着诏狱往下走,诏狱阴冷潮湿,经过酷刑之后,极易受脏污侵染。沈砚看着大夫诊治,心里寻思着把几间隔起来当治疗室。   李凌州虽然昏过去,但嘴上还迷迷糊糊地说着话,只是辨不清人,沈砚蹙眉:“这是脑子烧坏了?”   大夫见指挥使道,立刻站起来,垂首垂目:“这位病患湿热入体,中焦有热,攻冲眼目赤肿……”   “你的意思是——你治不了?”沈砚道。   大夫噗通一声跪下,泪水哗地流下,“大人饶命!”   沈砚摆了摆手,几个校尉过来,把哭嚎的大夫拖出去。   沈砚走向李凌州,伸手触了下他的额头。   滚烫沸腾。   啧,本来已经够傻了,再烧一阵子,彻底变成白痴怎么办。   一只滚烫的手攥住了她的手,李凌州喃喃道:“沈砚……王八蛋,祸害。”   得,傻了都不忘骂她。   沈砚抽开手,从怀中取出一只帕子,嫌弃地擦了擦手背   ◎最新评论:   【说实话,这章我没看懂。hhhhh】   【哈哈这骂人骂得好娇哦】   【檀酒和阿砚很亲近吗】   【哈哈哈哈哈】   【作者大大继续加油吖!等着你接下来的更新】   【爪】   -完- 第10章 、黄雀在其傍   ◎沈砚的指尖倏忽跳动一下,炙热滚烫的火焰席卷而来◎   有轻巧的脚步声,顺着诏狱的长廊,一步又一步靠近。   女子白衣胜雪,鞋子若最洁净的云絮,脸上以轻纱覆面,露出的一双眼睛,正嫌恶地看着周边环境。   她身后跟着一位身形高大的少女,少女身后,是被早早叫起红着一双眼的陈墨。   陈墨见人送到,退到诏狱长阶下。   “若不是一千两银子,谁会来你这脏污地,下次要加钱。”   玉昆仑喜净,沈砚每次去半山琉璃时,都只能在庭中站着一叙,玉昆仑洁癖至此,肯来诏狱也是难得。   “李凌州快死了。”   “李凌州?”玉昆仑变了脸色,她笑一声,“那倒是无论如何也得治好他。浮雪,脱了他的衣服。”   沈砚退避。   玉昆仑的徒弟梅浮雪闻言而动。   玉昆仑瞥了眼伤口,看向沈砚,“呵,沈大人怎么又来这套,你是嫌我技艺不练生疏了?”   刀横肋骨的伤痕清晰可见,而玉昆仑是天下间唯一可治此伤的人。这些年来,玉昆仑救治过三人,这三人皆是沈砚所伤。   沈砚幽幽道:“你若不能治,我叫人把他从后门拖出去。”   “你舍得?”玉昆仑反问。   沈砚:“是你舍不得,还是我舍不得?”   “你花好大代价保住此人,怎会让他死?若是李凌州死了,誉山关前,将无人制衡冀王。既然你我都舍不得,别说这些丧气话。这天下间,还无我昆仑玉治不好的人!”   玉昆仑三言两语点破沈砚的心思,收回睥睨之色,定定看向李凌州。   梅浮雪:“老师,这里不行,污秽太多,容易感染。”   “听到了吗?”玉昆仑横眼向沈砚。   “还有半个时辰早朝,等我两个时辰,你把人带回半山琉璃。”   梅浮雪为李凌州做简单的包扎清创。玉昆仑盯着她,突然道“我听说你昨晚为了一名舞姬,在春风楼和晋王大吵一架。”   果然,流言蜚语传得最快,沈砚反道:“我听说,刑部侍郎的公子第七次去山上找你。”   玉昆仑脸色一沉,“我还正想和你说,我要是还你个完好的病人。你改天帮我教训一番他。什么歪瓜裂枣也敢觊觎我。”   哪里歪瓜裂枣,刑部侍郎的公子风神甚美,沈砚曾见过他几面,倒衬得其他人像歪瓜裂枣。   “就是,”梅浮雪替老师鸣不平,“指挥使大人都不知道,那个公子,吃饭时居然……居然!”   她满脸羞愤,花了好大勇气才说出口:“居然吧唧嘴!”   沈砚:“……”   果然,能被玉昆仑看上的人,可能还没出生。   这些年来,玉昆仑曾以如厕后洗手未用肥皂团,鞋子上沾了一点雨点,脸上冒出一颗痘痘等原因,对他们白眼相加,赶出半山琉璃。吃饭吧唧嘴在她心中,大约和十恶不赦并立在一起。   不过这些和沈砚毫无关系。   她只需要知道,自己在哪儿,玉昆仑就会去那里,就足够了。   不止是因救命之恩,更是因她们二人有着同样的目标。   早朝。   天子刚至,太监即宣礼部尚书觐见。   礼部尚书将最近的节日庆典过了一遍,近期的唯有中秋,中秋该是阖家团圆之夜,历来陛下不喜于这日召见群臣晚宴,那就按去年的来操办,他自觉胸有成竹。   孰料天子道:“晋王今年已十四,论年岁实该就藩,礼部当操持此事。”   “陛下?”礼部尚书诧异。   “如何?”天子冷冷道。   礼部尚书心头大骇,晋王十二该就藩,天子不提,其他人自当不知道,如今天子怎么突然提起这事儿,礼部尚书忙道:“藩王就藩之事琐碎浩大,需从长计议。”   “限你十日。”   “十日万万来不及啊,陛下明鉴。”   “那就一切从简。”阶上之人提高声量。   礼部尚书心头一惊,应是退下,连忙思索缩减到十日怎么办,砍掉可砍的东西,勉勉强强十日能完成,少不得夙兴夜寐地操办。又想,最近是出了什么事,让陛下令晋王就藩。   晋王在京城,一向是一个尊贵却隐秘的存在。尊贵在于身份,昌武帝除却陛下的唯一存活的子嗣,隐秘在于当今陛下无子,若是按礼法,晋王当是最有机会在陛下百年之后登上皇位的人。   所以谁都不敢开这个口,把晋王赶出京城。若是百年之后晋王真登大宝,那当初御前谏言就藩之人,少不得被新帝拿来立靶子。   可如今,陛下亲自发话,命令晋王就藩,还如此急切。   礼部尚书年纪颇长,精力不济,每日早早入眠,未听说昨夜之事,朝堂上的其他人则不然,礼部侍郎拼命向上司使眼色,时不时偷偷看向殿前站着的身着飞鱼服的年轻官员。   礼部尚书垂首思虑片刻,最终一抬眼,望向沈砚!   还能因为谁,估计就是他了!想来想去,朝中不稳定的因素,唯有沈砚一人!沈砚一归京,哪怕自己最近打牌输了归给沈砚绝对没错!   他歪打正着猜对了。   一道道或忌惮,或欣羡的视线往沈砚身上落去,朝臣不由感慨其人心思深沉,深得圣眷。与晋王一争的结果,居然是晋王灰溜溜地被赶出京城。   一时间,众人对沈砚的恐惧之情,更加深几分。   朝中目睹昨日场景的人看见这一幕,更加骇然,恐惧之后生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庆幸来,还好沈砚没有冲自己动手的心思,不然,他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晋王之事暂落,兵部将关外之事提到台面上。   兵部尚书成省进言:“誉山关总兵至今空悬,此关乃天下第一关,长久空悬于国有危。”   “臣举荐誉山关前参将钱瞬,一来此人在誉山关五年,深谙誉山关情况。二来此人乃是辽东人士,对关外布防熟悉。”   “钱瞬?”天子隐约对此人有印象,“此人有何功绩?”   “召元元年,钱瞬镇守锦州城,鞑靼来犯,击退鞑靼,斩首一百五十二人。”   天子垂眸,“这钱瞬,好像刚及而立,年岁有些轻了。”   兵部尚书成省正欲开口,天子又道:“誉山关留有三万锦宁铁骑。”   那三万锦宁铁骑,正是李凌州杀誉山关总兵后放进来的败军。   说是败军也不准确,毕竟誉山关下,他们在李凌州的领导下集合起来,给了鞑靼一击,斩首多少却无人在意,毕竟自家人打起来,一直打到今日朝堂上。   众臣面面相觑,不知此刻陛下提及锦宁铁骑是何意。   天子:“这三万锦宁铁骑,是该归于何处?”   朝堂先静了一瞬,而后一位又一位朝臣站出——   “臣举荐——”   “微臣有一人举荐——”   “当归——”   “不可!其人资历稍弱,怎可统三万大军,慎言!”   殿下熙熙攘攘吵成一片。   天子开口:“这三万铁骑,险些被一并锁到关外,被鞑靼屠戮。万幸,有人把他们送入关内,保留下这支边军。”   天子在兵部尚书提议誉山关总兵时突然说到锦宁铁骑,众臣心头已隐隐怀疑,现在提到这支队伍的来路,圣上心思昭然若揭,果然还是要为能臣留一条路!   当即有人出言道:   “李凌州虽罪不可赦,但于三万士卒与三十万百姓有功,其人死罪易定,然不免寒了天下百姓的心。不如将功赎罪。”   兵部尚书回首,捏着笏板的手紧了紧。   天子颔首,又走出几名小官为李凌州说话。   兵部尚书冷冷地哼了一声,兵部侍郎直接回首注视那几人。那几人毫不退缩,本不是一派人,哪里怕你?   最后,内阁大学士上言道:“李凌州此举,罪无可恕,然,若非先誉山关总兵强行闭关,不出一兵一卒,何至于此?陛下的命令是抵御鞑靼于关外,而非拒我大周万民将士于关外。李凌州率败军之将尚且能与之一敌,先誉山总兵此举,岂非陷百姓于不顾?”   “宋阁老,”兵部尚书发话,“誉山关不过三千人数,他若开关,关内沦陷,你负得起这个责吗?!”   “誉山关占据天时地利,若三千精兵坐镇保不住誉山关,我看这总兵之职不派也罢!昔年太/祖凭一千人马,将生鞑靼八支部落剿灭,如今三千人守在关中都不敢出。问题究竟出在谁身上?”宋学士针锋相对,话语直指誉山关总兵瑟缩惜战。   眼见台下又一轮争吵,天子道:“那就罚李凌州将功赎罪,等伤好后,暂回金吾卫。”   兵部尚书上前一步,正欲进言,天子紧接道:“既是成爱卿提议,钱瞬仍旧领誉山关参将,暂代副总兵一职。这三万锦宁铁骑,分拨一万屯于誉山关。慢慢收复锦州用。”   兵部尚书怔了一瞬,玉笏上扬,“谨遵陛下之令。”   誉山关总兵空悬,钱瞬代副总兵,实际是掌了总兵的权。兵部尚书门下之徒死了一个,天子再送一个上去,勉强算扯平,更何况曾归属于宁远侯的锦宁铁骑,归了一万给钱瞬暂管,这份赏赐不可谓不厚。   是以李凌州死不死,倒没那么重要。   可殿中仍有人谏言,上前的是位清流文臣,新科翰林,“臣有禀,鞑靼势大,先帝分封诸位王侯于边境坐镇,钱参将作战经验尚浅……”   “——将冀王调派誉山关,收拢锦州,重整关外布防。”   内阁大学士闫刑辞同时进言。   阶下顿起喧哗,一石激起千层浪!   冀王封地在松亭关外,誉山关前,离誉山关不过三百里之遥。冀王曾与昌武帝同策马天下,为战数十场,若将冀王调去关外,锦州收复在即。   沈砚的指尖倏忽跳动一下,似乎有炙热滚烫的火焰席卷她的指尖。   幻觉再次来了。   又一派臣子纷纷上前,对调冀王于关外一事提出异议,这一吵,比刚才锦宁铁骑归属还强烈,连带着整个朝堂的官僚都吵起来。沸沸扬扬,金殿比京城最繁华的集市还喧嚣。   天子捏了捏眉心,吐了口气:“此事再议。”   下朝后,沈砚在殿外候着,皇帝先宣兵部尚书,奇异的是,方才提议冀王去锦州的翰林与内阁学士闫刑辞也被陛下召去,沈砚见到他们二人走出,盯着两人,这两人只感到一股寒意蹿到自己头皮上,被追赶似地逃离开。   沈砚进去述职,天子命她把李凌州放出诏狱,沈砚应是。   而后俯身道:“若陛下意欲收复锦州,微臣有一人举荐。”   “你有人举荐?”天子来了兴趣,“是谁?”   “李凌州。”   天子惊讶,他想了想,“此人确实合适。”   沈砚听到下一句话——“然而不行。”   “成卿不会容他,现在调他去,与钱瞬不合,将在外,最忌互相猜度,勾心斗角。若撤回钱瞬,派李凌州在外,成卿少不得在粮草调动上拖延。兵法最忌不一心,上次的代价是大宁城惨败,伏尸十万……”天子说着,剧烈地咳嗽起来。   “陛下!”沈砚急切道,“宣太医!”   天子摆了下手,他脸上浮现殷红,“咳,好久的症状了,太医看了也说不出什么,不用宣。”   沈砚黯然,她仅仅离开一年,陛下的身体更糟糕了。   天子叹了口气:“关外定要收复,倾尽全力在所不辞。要是终朕一朝失了大宁、大凌、小凌、锦州、觉华,朕下去都无颜见列祖列宗。再看看吧,若是朝中无人可用,少不得派冀王去关外。”   说到底,先帝晚年时,把朝中能领兵的将领全都杀了一遍,偌大个朝堂,竟一时找不出几个既有资历能服众,又有能力的将领。   沈砚心下一沉:“陛下,慎重。冀王功高盖主,他日若有反心。”   “也就你敢和我说这话了,他人都遮遮掩掩。”天子慢慢道,“是,冀王资历、辈分,都远胜于我。若他不是父皇的弟弟,而是父皇的子孙,这皇位,怎么也传不到我这里。”   “陛下何出此言?”沈砚道,“陛下宽厚、仁善、爱民如子、为政简朴,实乃社稷之福,能跟随陛下这样的明主,是微臣之幸。”   “不说这些了,”天子道,“冀王即使有反心,朕只要坐镇于京城,保喜峰口松亭关二地,他也反不了……关外凶险究竟比大周内更胜一筹,鞑靼不灭,朕心不安。”   “陛下,”沈砚再次恳请道,“年关将至,鞑靼收不到粮自会回去。届时微臣可领兵去收锦州,定将锦州献于陛下!”   “你?”天子笑道,“等到我大周朝中真无人时,爱卿再上吧。朕还要留你在身边,监看百官。”   “李凌州亦可!锦宁铁骑皆是承他之命,又有报仇之心,何愁收复不了锦州?”   天子侧首,探寻的目光一寸寸扫向沈砚,慢慢道:“爱卿今日,怎么有些不同与以往?”   沈砚:“只是既忧心关外战事,又担心冀王异心,一时失了体统,陛下恕罪。”   天子意有所指,“我知你怨恨冀王当初袖手旁观一事,那件事事……谁也没想到。”   沈砚垂首:“臣绝无此意。”   她告辞离开,出了天子视线,门口的太监飞速地看了她一眼,沈砚视线落下,看见一行血珠自她掌心溢出。   痛楚隐隐从掌心升起,她拭去血迹,指甲更用力地深陷在掌心中,唯有这样,指尖那道剧烈的烧灼感才能暂且退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1-13 15:14:46~2022-01-14 13:41: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弈疏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斩首多少啥意思?不理解,看懵了】   【一望昆仑万山寒,如见过昆仑,天下山脉皆不入眼,真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风采啊……】   【好好看!越来越期待后面的剧情了啊!】   【新出场的小姐姐好可爱???】   -完- 第11章 、昆仑倾砥柱   ◎李凌州一愣,这是……千灯寺?◎   痛楚隐隐从掌心升起,沈砚的指甲更用力地深陷在掌心中,唯有这样,指尖那道剧烈的烧灼感才能暂且退去。   真奇怪,她想,为何一场并未烧到自己分毫的燎原大火,会让自己的身与心都年复一年地置身火中,无法摆脱。   沈砚走出皇宫,将话告知在门口的缇骑,等她行到北镇抚司时,诏狱中已人去楼空。   陈墨眼下两道深深的黑眼圈,“玉神医说,念指挥使大人昨夜花了一万两银子,这一千两银子暂不要你,只管把人打一顿就好。”   沈砚失笑,陈墨观她神色,再结合朝中之事一想,提醒道:“头儿,我们不是在关外也有人吗?”   沈砚两年前在誉山关内外扎下眼线,可今年这场大败,使得锦衣卫与关外的联系仅剩一二。   陈墨自告奋勇:“下官愿为马前卒,去探查关外。”   沈砚:“你不善侦查,依旧让徐百户去管此事,若能重建这条线,今年的千户之职就是他的了。”   “若能把你医好,沈砚又欠我一个人情。”玉昆仑居于自己医室中,观察着刚做完手术的李凌州。   李凌州渐渐睁开了眼睛,温温柔柔的阳光洒下,空气中有细小的尘埃飞舞,在肆意的阳光中,尘埃也染上金色。   这里……不是诏狱。   李凌州渐渐向旁看去,素净洁白的屋子里,一位黑发白衣,飘然出尘的女子,正定定地看着他。   她浑身未戴珠簪宝石,唯独脸上遮着白纱,掩住她下半张面容,那双眼睛沉静似渊海。李凌州一时疑心自己莫非已经死了,这是见到菩萨了么?   “这是……哪里?”李凌州声音沙哑,说话间像是有刀划过嗓子。   “此乃半山琉璃,你的伤刚好,不要动。”她道,“浮雪,拿水来。”   一名少女走近,拿湿透的布帛润了润他的唇。   “多谢,我怎么会……”   玉昆仑:“我去京城买药,在巷中发现你,既然你醒了,等能走时速速离开。”   说罢起身离开。   这是……自己得了陛下赦免?李凌州勉力起身,行到院中,他双眼睁大,疑心自己来到了仙境。   湛蓝晴空透过层层叠叠的叶子洒下金光,院中草木扶疏,姹紫嫣红,一簇簇粉白的繁花从屋檐探出,抖落在他身上。清澈空气里浮着青草与花的清香,连风过也带着无尽温柔。   一时间,李凌州身上所遭受千万般的煎熬苦难,被这一院蓬勃生机的自然万物奇迹般地抚平。   恩人站在院中,听见他行来,在繁花扶疏中侧过头,以手指向地上的砖石,“这是你能走的路,剩下的道若是踏足,立刻从这里滚出去。”   李凌州的思绪被玉昆仑拉回人间,他咳了一声,慢慢拱手道:“遵命。”   他想,这位神医莫不是天上的菩萨来人间游历?   他转头,透过交叠的叶子看向另一侧的蓝天,湛湛苍穹下,是连绵青山,一道威严古朴的寺庙立在郁郁葱葱的山巅之上。   李凌州一愣,这是……千灯寺?   原来神医所住,在京畿千澄山的山腰上。   十日之后,李凌州回到李家,李星河抱着他哭了一场,讲了他不在时候的事情。   李凌州听到沈砚专程来府上,客客气气地将李星河与镇国夫人送到母亲娘家中,已是不可思议。再见他姐姐李月卿出面,说起这阵子的曲折经历,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姐姐说到情深,又拿帕子擦起泪水,哽咽道:“我早知他心有所属,父亲出事后,我想着干脆与他和离,我们一家人休戚与共,谁会想到他那么狠心,竟想对我下杀手。”   李星河愤然:“姐姐,我早就和你说过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那个段磊当初趁你上香英雄救美,我看说不定是他安排的好戏!”   李凌州看向妹妹,李星河说得兴起,丝毫不觉。   镇国夫人道:“这样算来,我们家欠了沈指挥使一份好大的恩情。”   她是高门出身,经历过先帝查抄上万人的朝代。自然晓得遇上这等大事,不管是否平反,锦衣卫可先席卷走阖府所有珠宝财物,再玷污家眷奴婢。公侯伯府、皇亲国戚除了忍辱吞声,别无他法。   可这次,沈指挥使不仅未动任何东西,还甚为有礼节。镇国夫人念及老爷曾在朝堂上当众贬辱沈砚,更是心有愧疚,“州儿,你以后若是有机会,定要多多感谢沈指挥使。对了,你诏狱中如何?”   李星河道:“娘,你看哥哥现在精神头多好啊,能走能跳。看来这诏狱也没有传说中那么恐怖啊。我当初去锦衣卫想着那些传说中的酷刑,哭死了。听说诏狱中还有一种酷刑叫弹琵琶,那人不得被折磨死了吗?这还能活?可哥哥这样不是好好的嘛,看来传闻并不属实。”   镇国夫人被女儿说得落下泪来,她擦了擦眼角:“还好,还好州儿平安归来。我们家真的得好好谢谢沈指挥使,真没想到,他为人竟这般不计私仇,光明磊落。倒是我们小人之心了。”   李凌州看着母亲和妹妹这般,把话硬生生憋回去,他胸肺险些被气炸,表面却在点头附和,“娘说得是。”   李凌州狠狠捏紧了拳头。呸!要不是他命大被菩萨神医救了,现在尸体早不知道烂在哪个小巷子里了,沈砚这只笑面虎,又来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事!他曾靠这一招迷惑了多少人!   母亲又道:“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陛下点你去金吾卫当差,这事吏部的文书。”   李凌州想到陛下赦免了自己与动手的同僚们,终究是松了口气,渐渐涌上一点感动,“休几日,我去拜访下同僚就上任。”   *   沈砚又投入繁忙的政务中。   锦衣卫除为皇帝掌百官,还兼管守卫午门、丹陛、御道、金水桥,执掌仪仗、驾前扈从等事。时近中秋,加之南镇抚司被贬,沈砚俨然成为锦衣卫的首领,底下的人事无巨细都要向沈砚报备,沈砚忙得脚不沾地。   等沈砚终于抽出空,处理家里的不速之客时,长夏已经把沈府打扫得干干净净,不染尘埃。沈砚在一间年久失修的破败屋子里找到了这个她一度以为离开的人,“你这是做什么?”   长夏猛地转头,看见指挥使站在门外。   疏疏阳光下,沈砚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神色中显出微微的不解来。   长夏紧张地红了脸:“我在打扫。”   沈砚不禁笑了一声,那句闲着没事把地扫了竟成真。说到底,现在的身份是男子,长夏久居她府中,大为不便,传出去对长夏的名声也没好处。   沈砚道:“晋王已就藩,你拿着自己的身契,以后天下哪里都能去得,该离开了。”   下一秒,沈砚见她双眼蓄满泪水,止也止不住,长夏猛地低下头,压抑住哭腔,平静道:“指挥使大人,我不仅会做饭,我还会做饭……”   沈砚:“你说什么?”   长夏再也止不住哭腔,“指挥使把我赶走,我去哪里?京城的人都知道我的出身,一出府,曾经的恩客都会找来,我在春风楼时还有楼主……”   沈砚冷笑:“你是我花一万两买来的人,谁敢动你一根手指。”   长夏仰首,她容颜明艳动人,比盛年时的檀妃多点娇憨与稚嫩,垂泪时,盈盈的眼珠从颊边滚落,流淌在下颌边。沈砚从来对女子的哭没有任何抵抗力,她的视线落在长夏身后的书柜上,“你若执意要待在府上,那我买你的一万两银子,你需要全数给我赚回来。”   长夏心头一凉,骤然看向沈砚。   “我听说你是京城第一舞姬,想必舞跳得是不错。那晚我去得晚,未曾见你献舞,你再跳一支我看看。”   长夏牙关颤颤,“指挥使大人……是何意?”   沈砚:“这条街过去一里,坊中有间院子,也是我的,暂分给你做舞蹈室。你现在去写个项目书,今年只剩五个月,营业额暂定一千两银子。我不管你今年招多少学生,用何种方法,只要完成营业额,我留你在府中。”   长夏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大人的意思是……让我教徒赚钱?”   沈砚:“不乐意?”   “不是,”长夏无措道,“我从来都没有……”   “——那就去做。”沈砚打断她,“给你十日去坊间类似地方调研,再不会找人问、找人学,别人能做到的,你也可以做到,在任何一个行业中能做到顶尖的人,不会差到哪儿去。十日后把项目书给我。”   等沈砚离开,长夏依旧站在原地。她从小所学,是怎样能娱人,就算哭,也要泪光莹莹,保持美丽。凭这点成功地让指挥使回心转意。可靠教别人跳舞赚钱……她哪里做过?   可指挥使的话在她心中点起幽微的烛火,既然别人可以,为何她不可以,她也可以……试一试啊!   作者有话说:   玉昆仑小姐姐的住处就是我梦想的住处和生活,有钱有闲,潇洒自由,住独栋别墅,院子还超级大(除了偶尔被沈砚甲方拎起来加班,这个不向往)   ◎最新评论:   【这不就是总裁男主的医生兄弟嘛,经常因为男主的胃病或者女主的头疼脑热被拎过来加班,事了还要抱怨一声“我叫你吃药你不听,她叫你吃药你就吃”或者“你这次不会真栽了吧”再或者“好久没见过你这样先笑了”。骂骂咧咧的走了之后以后仍然任劳任怨的过来加班】   【啊啊啊啊】   【我都抱着营养液来看你了,快把存稿君交出来!!!】   【爪大大加油】   【   【好好看,完全不够看呜呜呜】   【哇塞!】   【希望你看在甲方脸和身材的份上能好好加班(狗头)】   【哈哈哈哈哈男主要被气死了】   -完- 第12章 、中秋家夜宴   ◎贺兰拓看向地上的影子,声音温柔:“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大人。”◎   倏忽便到了中秋。   中秋乃传统大节,陛下虽不举办宴席,但宫中该操办之事一样不少。   民间更是热闹非凡,祭月、放花灯、唱戏、赏月、吹箫、供月光马,赏花灯,兼之画舫游乐、饮酒起舞,在这晚,整个京城的百姓都从家中出来,整个京城成了不夜之城。   朝中官员也在中秋放三日假,陛下念在沈老爷进京述职,给沈砚多放了几日,沈砚固辞。她结束一天工作,从宫内出来时,已近午夜,却未归府,回到锦衣卫写案牍,值守的校尉见到沈砚进来,见怪不怪,只今日值守的新人傅迢,惊了半天,见无人时小声道:“最近有什么大案吗?”   同僚意味深长道:“小傅啊,你要学会习惯指挥使的作息。”   傅迢不能习惯。   巡视的贺兰拓听见,道:“别吓唬小孩子。”   傅迢:“?”   贺兰拓偏首,向外看去。   北镇抚司前的明明灯火下,一名纤瘦高挑的身形拎着两个饭盒,渐渐走来。   傅迢再度惊讶,他同僚比他更甚,擦了把自己的眼睛:“这是找谁来了?谁这么有福气?”   贺兰拓冷声道:“少说两句。”   沈砚正在复盘这十日的工作,忽闻贺兰道:“指挥使大人,有人求见。”   沈砚:“你怎么来了?”   长夏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案前,恭敬道:“徐嬷嬷今日走得急,摔了一跤,遣我来给大人送饭。”   沈砚将笔搁置在砚台上,“伤的如何?请大夫了么?”   “大夫让卧床休息月旬。”   沈砚打开饭盒,果真是徐嬷嬷做的食物,黄橙橙的大闸蟹、油润咸香的鲜肉月饼、甜甜的酱鸭、饱满多汁的蟹黄包、清香微酥的桂花糕……摆满了两个食盒,长夏还从腰间取下一个酒壶,里面装着满满的桂花酒。   沈砚让人把酒分给下差的兄弟,对贺兰道:“去烧壶茶水端来,一起吃吧。”   长夏告辞将走,沈砚道:“你也一起。”   沈砚看了眼她那群傻不愣登的手下们,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对长夏道:“坐。”   长夏受宠若惊,在一群缇骑炙热的视线里,小心翼翼坐到沈砚的右手边,捻着筷子的胳膊紧贴着自己身躯,与她一般紧张的只有傅迢。他与长夏对上眼,彼此都看出对方眼中的一丝无措紧张。   贺兰拓坐在长夏另一侧,不动声色地将座位离得离长夏远了点,长夏的胳膊肘终于松了些。   陈墨坐在沈砚的左手边,当着指挥使的面,一出手,筷子直直朝着最大的螃蟹夹去,沈砚看了他一眼。陈墨本来奔向自己碗里的螃蟹转了方向,进了长夏碗中。   陈墨介绍道:“夏姑娘尝尝,徐嬷嬷的是头儿花了大价钱从姑苏挖来的大厨,整个京城唯此一家。”   长夏拘谨:“多谢陈千户,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傅迢只敢夹个桂花糕,一口下去,甜蜜蜜的味道充斥味蕾,他道:“大人若是爱吃江南菜,下官知道京畿有家酒楼善做。”   沈砚看着一块块润泽晶莹的月饼,“尝个味道而已。”   中秋工作宴,吃着吃着,大家开始聊一些八卦,一名缇骑笑道:“我听说,最近好不容易从诏狱捞回一条命的李小将军,私下里对人说,千澄山上有神仙居住,救了他一命,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陈墨笑了。   沈砚:“子不语怪力乱神。”   长夏弱弱道:“我听说千澄山上的千灯寺,香火很灵。”   一名校尉打趣道:“那长夏小姐得问问指挥使大人了,那儿大人最熟,只可惜啊,大人忧心国事,否则哪□□廷休沐,就有空带你去拜拜。”   长夏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贺兰拓瞪他一眼:“开玩笑到大人身上,就你话多。”   陈墨也严肃起来:“就是!人家第一次来北镇抚司,留下点好印象成吗?一个个的尽油嘴滑舌。让人家姑娘看到了怎么想?”   校尉腹诽,陈千户,哪次不是您最油嘴滑舌?   沈砚看向陈墨:“上行下效。”   众校尉纷纷为指挥使大人的话点头。   一顿饭吃完尚未吃完,外边有人求见,沈砚停了动作,去隔壁办公。长夏眼睁睁地看着在沈砚面前无比斯文的校尉们风卷云残,嗖嗖几下,将满桌子菜吃了个精光,各个心满意足:“终于尝到徐嬷嬷的饭,不愧是卫所第一厨神。”   说着纷纷收拾起碗筷,长夏提着食盒向外走,走了一阵,忽闻身后有人道,“长夏姑娘。”   她转头,来人身穿锦衣卫千户衣裳,身姿挺拔颀长,碧色的双眼若澄澄湖水。   贺兰拓停下脚步,看了下周边,确定左右无人,这才轻声道:“听说姑娘要开府收徒?”   或许是天色已晚,或许贺兰曾护住她一次,长夏卸下心房,将多日的困顿忧思尽皆宣泄而出,“……我去坊中看,他们世代经营,伙计众多,账房、经商、招揽客人均有人。而我除了舞艺尚可,对这些一窍不通。不怕贺兰千户笑话,你也知道我出身……”她小声道,“卑贱,那些人听到是我开府收徒,会来吗?”   贺兰拓沉默片刻,“长夏姑娘知道我的出身吗?”   长夏想,贺兰千户如此年少,已是正五品官员,出身自然高贵无比。却听贺兰拓平静道:“我原是一名奴隶。”   长夏瞬间睁大眼睛,不可思议。   “我不知我父母是谁,也许他们早就死了。有记忆以来,我当做奴隶辗转在凉国的各大贵族手中。十二岁那年,凉州最大的贵族王家将我买下,训练我作为勇士,那段时间,是我最快乐无忧的一段时间。”他笑了下,“每次打赢别的奴隶,他们会奖励我一块糖。糖很甜很好吃,我每天都想着要吃糖,就这样拼命地打。”   “当我战胜所有奴隶后,主家给我手上带上铁链,将我放在一处荒地里,我在那里看见我的同伴们,他们和我一样,衣裳写着字。我当时看不懂,后来指挥使告诉我,我的身上写着一,而我最后打败的奴隶,身上写着贰。我看见贵族们骑着马、挽着弓箭而来,面上带着笑意。”   长夏毛骨悚然,只觉得风吹得她愈发的冷,骨髓都寒透了。   “我当时还不懂,直到我远远听见一个奴隶的哀嚎,我认出他的声音,他打赢过我,把他的糖送给我,他说他不喜欢吃这些。后来我打赢所有的奴隶时,他半夜偷偷给了我三块糖,对我说,等我以后出去了,要我去凉州找他的妻子让她不要等。”   “我听到他的叫声,知道会发生什么,拼了命地跑。最后还是有人追上我,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抽出刀来,朝我砍来,我朝他撞去,想着死也要咬下他一块肉。”   长夏浑身颤抖起来。   贺兰拓看向地上的影子,声音温柔:“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大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1-15 15:05:33~2022-01-16 15:11: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风揽月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呜哇!】   【爪】   -完- 第13章 、挥刀斩不平   ◎“只要你在我麾下一日,只有你折磨别人的份儿。”◎   那把刀并没有斩到贺兰拓身上。   “呛啷”一声,沈砚的刀劈在他手腕上铁链子,星火爆溅,铁链应声而断。   她将刀丢在地上,满意地看见这个稚嫩的胡人奴隶脸上充满着不屈、愤怒。顽强的生命力如草原上勃勃的生长的野草,再多的火焰也烧不毁。   她正在找这样一个变数。   她俯下身:“拿着刀,去杀了造成你命运的元凶,顺着山逃。”她指了个方向,“一日之后,你若是侥幸不死,保守此事,我收你为麾下,除你奴籍。”   小奴隶那双眼睛陡然冒出希望,若蓬勃燃烧的熊熊大火。   一盏茶之后,纵马至高地的沈砚,看着凉州王家组织的猎奴赛中爆发出一阵惊呼,而后再过一盏茶,马蹄声四散,有人朝她策马行来,恭敬道:“使者,今日打猎暂歇,还请去晚宴。”   沈砚故作诧异:“发生何事?”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对上沈砚时,换了一副恭顺的笑意:“只不过是一只不长眼的猎物逃了,无碍大事,担忧使者不快。”   沈砚笑道:“哪里,你们归顺大周。已是幸事。”   王家是凉州霸主,奉行文化与大周格格不入,他们以截杀商人发家,更常常掳掠周边地区百姓为畜生,剥夺当地百姓土地,百姓流离失所,为奴众多,买卖奴隶之风盛行。大周的官员屡次禁止,却成效甚微,无良田荒地,如何能阻拦流民卖身。   宴会奢侈披靡,连在京城的权力中心走过一圈的沈砚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王家家主看见沈砚望向挂着的灯,道:“使者请看,这是东海寻来的珍宝。”   灯盏里挂着的不是灯,而是莹莹明月珠。   沈砚凝视那颗珠子:“甚美。”   家主令美人将夜明珠丢入火中,硕大的明珠燎燎燃烧,发出噼啪之声,“博使者一笑。”   沈砚果真笑了。   而后忽然有人进来,朝主家低声说了些什么,沈砚凝神去听,因奴隶逃走,王家手下的人已分去一大批去追捕,王家府中除却先前被调走之人,又走了一批。   当家主要斩杀姬妾时,她顺势拔刀出鞘,血溅宴会。   一日后,沈砚找到了在一百里外,被折磨得只剩一口气却咬牙不肯吐露一个字的小奴隶,那双眼睛依然带着不屈的怒火。   沈砚率众人围住王家余党,倒在地上的奴隶吐出一口鲜血,死死盯着眼前的一切,他看着先前强大到不可一世、带着狰狞笑意的男人们,在此人面前跪地求饶、痛哭流涕、满脸的畏惧惶恐。   沈砚下马,在奴隶面前蹲下,以马鞭敲了敲他的脸侧的地面,道:“只要你在我麾下一日,我向你保证,只有你折磨别人的份儿,无别人折磨你的资格。”   沈砚在凉州呆了一年,贺兰随侍在她左右,学汉字,读书,跟大人操办公事。等到一年后,沈砚回京城,带了两样东西。   一是一个忠心耿耿能打的异族少年,二是一个完全皈依于大周文化的凉州功绩。   曾一度被京城认为茹毛吮血、杀人如麻的蛮夷之地,在沈砚的经营之下,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是以哪怕她以血腥手段屠戮王家,震惊朝堂。可后续的实绩让人无可辩驳,朝廷命她官复原职,依旧领锦衣卫。   月色皎皎,长街之下,长夏看向面前古井无波的少年,他好像再说别人的事那样平静。在长夏心里,泛起滔天巨浪。   “我说这些,是想说……”贺兰拓看着长夏,认真道,“出身不能决定一切,我这样卑贱的出身,仰赖大人相助,都可以到这个位置上。长夏姑娘这样好的天资,会做得比我更好,走得比我更远。”   像是有春水融化坚硬的冰凌,环绕着长夏周身,她心间一片感动,眼眶一热,险些哭出来。赶紧道:“不说这些,贺兰千户方才来找我,是什么事?”   贺兰脸上一红,垂下头去,他又偷偷看了眼左右,发觉没人,这才壮着胆子说道:“我听说长夏姑娘想开舞馆,不知道我能不能……去学习。”   “啊?”长夏惊呆了。   贺兰拓视线游移:“若是不便,刚才的话你当做、当做没有听到。”   “不是不是,”长夏忙找补道,“我只是太……太高兴了,没想到连贺兰千户都认可我的技艺。”   忽听一道声音道:“贺兰。”   沈砚从锦衣卫里走出来,换了便服,身边的陈墨、傅迢二人也是一身常服。   沈砚走到两人身边,道:“贺兰,你先送长夏,稍后换身衣服,去市坊找我。”   长夏愕然地盯着指挥使的背影:“这么晚了,指挥使不休息吗?”   贺兰拓:“大人说过,点卯等于休息。”   沈砚走向市坊的途中,经过一间宅院前,忽然驻足,看向那座宅院。   傅迢不解,陈墨却会意,这是指挥使大人父母归京时暂歇的宅院。   陈墨瞅着沈砚神色:“卫中好些人送来佳品,下官选个贵的叫人送去?”   沈砚挥了挥手,“不打扰了。”抬脚离开。   中秋节这日,几个坊开了宵禁,沈砚担忧人多出事,去京城最繁华最热闹的坊中巡视。坊中游人如织、灯火通明、佳人才子熙熙攘攘,巧笑嫣然,人人欢快极了。   而五城兵马司的人本来站没站样地闲聊,忽然见了乔装打扮的沈砚,浑身一个哆嗦,立刻闭嘴正色,神采奕奕地盯着四方,精神气貌焕然一新。   沈砚看向一侧,远处渐渐有另一行人走过来,到五城兵马司的人身边说话。沈砚盯着那群人,唇角微微扬起。   陈墨:“巧了嘛这不是,看来被发配到这里坐冷板凳。”   李凌州被派来负责接任后半夜值守,心头纳罕,两年没回京,兵马司的人军容竟然这么好?和他以前印象里懒懒散散的大不相同。   直到他接任完,兵马司的人一溜烟跑掉,李凌州眼皮一跳,猛然回首。   隔着重重的花灯和游人,一张阎王似的脸正瞧着自己。李凌州一看到这张脸,忍不住低骂一声,肋骨隐隐作痛。   几个临时被调给他的手下东张西望,“怎么了?”   几人顺着李凌州的视线看去,眼珠子差点脱出来。   “我靠!沈阎罗在那儿!兄弟们站好了!”他手下们如临大敌、如丧考妣。   沈砚得了兴趣,抱臂在此市坊绕了一圈。又朝其他市坊巡逻去,直到三更时,一切平平安安,游人渐渐消失,沈砚又回到李凌州所守的市坊。   长街逐渐寂寥,一些卖吃的小贩出来,烟火之气取代繁盛的花灯。   眼见李凌州等人下衙,沈砚道:“一起喝杯茶水,我请了。”   李凌州刚想拒绝,想起母亲的话,他忍了半天,道:“好。”   卖茶水的小贩是一老一少,小的那个十五六岁,正是年少慕少艾之时,乍见了这群身姿气宇非凡的客人,忍不住多看两眼,等沈砚点茶时,她更是频频瞥向沈砚。   李凌州注意到这火热的目光,他警惕地看了沈砚一眼。   沈砚专心致志看吃的。   李凌州松了口气,想到京城许多贵女或明或暗对沈砚表示过钦慕,止不住腹诽:年纪小的姑娘就是好骗,有张漂亮的皮囊就能糊弄住。小妹妹啊!你们还是太年轻了,没遭受过他的毒打!这人的脾气坏透了!性子狠毒透了!嫁过去一准被家暴!看到这样的,你们逃就对了!   不行不行,以后星河嫁人,绝对不能选沈砚这种的,这些锦衣卫一个别想!最好选个温柔斯文、仁善清白的书生。   这样妹妹受苦了,自己还能打上门教训教训,选个沈砚这样的,自己说不准还打不过。李凌州憋屈地意识到。   小姑娘上茶时,那双清亮亮的眼睛又扫了一下沉砚。   这次沈砚终于捕捉到她的视线,回以一笑。   小姑娘的脸瞬间红透了,忙移开视线。   李凌州警铃大作,这人怎么这样?!他故意的吧?自己从十五岁见到沈砚,不管是朝堂上还是除外办事,沈砚对他们这群糙汉,从来都不加辞色,恨不得把嫌弃的表情挂在脸上。   如今对一个卖茶的小姑娘,沈砚都要□□对方,太过分了!   他恨不得从怀中拿出一张纸,上书两个字“快逃!”拍到小姑娘眼前!   沈砚已经风卷残云吃完,又饮了一壶茶。看见李凌州端坐在位置上,脸色难看,面前吃的动都不动,她以为李凌州是记恨自己在诏狱中对他施以酷刑,而她偏要恶心他一把,哂笑道:“李小将军,没胃口多少也吃一点。不然岂不是寒了人家小姑娘的心?人家以为你在嫌弃。”   李凌州狠狠地瞪着面前的饭,狰狞地吃下去。   他又瞪了眼小姑娘,心里:快逃!   小姑娘端茶的手抖了一抖,娘!那个哥哥的眼神好可怕!虽然长得好看,但听说有些官兵动不动会打百姓,他看起来好像!   ◎最新评论:   【男猪脚是用来过审的】   【男猪脚看起来不太聪明的亚子】   【精彩,每日几点更新】   【不看功绩只看传闻】   【哈哈哈】   【爪】   【大大今天更新了吗?更了。营养液浇灌了吗?浇灌了。】   【爪爪】   【鹅鹅鹅鹅鹅】   -完- 第14章 、忆昔俱少年   ◎御前斩马。◎   李凌州想,他和北镇抚司指挥使沈砚的关系,一开始并没有那么水火不容。曾经的自己,甚至还很仰慕沈砚。   那时候,只要参加过御前特科的勋贵子弟,没有不被沈砚折服者。   太和元年。   “哎!你们看,他来了!”   “啧啧啧,五艺样样第一,我倒是要看看,这骑术第一也会被他夺下?”   “我看保不齐,人家的出身背景所学,比我们高那么多,我们能和人家比?”有人酸溜溜道,“毕竟是被那位带在身边教导多年。先前射箭,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样样超绝,又一个非人的存在。”   李凌州转头看去,看见一人手挽弓箭,从款款花丛中走来。少年一身锐气至极的长相,偏偏那双眼眸古井无波,不似一个十五岁风光得意马蹄疾的新贵少年。她一路行来,周身无数流言蜚语围绕着她,却连目光都不流连一瞬。   李凌州侧首,心头冒出一个人名,沈砚。   新帝登基,鉴于朝中武将稀少,特为他们这些勋贵弟子开特科,拔擢武艺超群者。   他们这批自小在京城长大的权贵子弟无不摩拳擦掌,准备在此特科上一展风采。结果样样都被这个僻远山上来的少年拔得头筹。他们这群帝京子弟反倒成了绿叶,来配沈砚这朵红花。   “哎,他射箭出彩,骑马可未必,要是论骑马,谁能比得上我们的小伯爷,伯爷在马匹上长大,由漠北老师亲自教导,连五千营首领都赞叹天资。”   “哪里哪里,论骑射,当之无愧是李小侯爷,走透剑门都面色不变。”   少年人心性,很快忘了沈砚如何风光,只你夸我来我夸我,嘻嘻哈哈,一片悠然。   然而仍有人记挂着沈砚,语气重了些,“不过就仗着那位余威,可就算有那位的通天彻地之能,也早就变成黄土。教出来的弟子又怎样,能比之更进一步?我不信。”   “死得那么惨烈,他倒好,没事人似得,当天急吼吼捧着尸体来当仕途之路。要我说,再等两天也没那么难看。”另一人小声嘀咕。   李凌州出声道:“你们说得这是什么话?”   这几人被李凌州斥责,暂时住嘴,可背着李凌州,又嘀嘀咕咕议论起来。   “凌州怎么为他说话?”   “嗨,你又不是不知道凌州的脾气,凌州是好意,可谁让人家跟我们玩不到一块去呢?我看凌州是要失望咯。”   李凌州出身侯门,父亲是先帝一朝中侥幸未死留下的大将之一,他为人潇洒肆意,又是少有的几个有真才实学的子弟,因此在京城这群权贵二代中地位颇高。方才的射箭比赛,他堪堪屈居于沈砚之下,拿了第二名。   李凌州暗暗想,射箭赢了怎样,他不信骑马还能赢!   沈砚到了马场,将弓箭背负在身上,依旧是一副淡淡的神色,唯有在视线看见前方一人时,脸上露出些微的波动。   “陛下皇后都来了!”李凌州他们这群十五六岁的少年激动万分,想着能在帝后面前一展身手,入得天家眼。   天子闲适地走进来,表情透出笑意,年仅七岁的公主更是兴高采烈,兴致颇高。   漠北进献汗血宝马来,天子念及勋贵子弟今日比试骑射,干脆两者合一,拿汗血宝马当个噱头,看有无能者征服。   一群少年人看到一旁那匹气势雄伟、高大威武的草原战马,又想到陛下正注视自己。一个个铆足了劲,只觉有莫大的力量升起。   及至比试开始,李凌州察觉风如浪涛一般卷过自己全身,马蹄似惊雷,将所有人远远甩在身后。可他到了终点时,发现前面早有一人,赫然是沈砚的背影。   而沈砚的发尾甚至都未乱。   “好!”圣上大喜。   毫无疑问,这轮比试,依旧是那个不声不响的外地少年拔得头筹。   李凌州心生闷气,其他子弟的脸色更是难看,一道道视线落在沈砚身上。忽听一声剧烈的马匹嘶鸣声,众人放眼望去,心头大骇,张嘴尖叫,那匹漠北进献的汗血宝马,冲出马场,直直朝天子奔去!   数千斤重的矫健巨马,其疾如风,动如雷震,奔腾向台上,一声声难以自持的尖叫声响彻马场,侍卫里有拔刀者,有仓皇将天子往后推者,有以血肉之躯张开怀抱挡在天子面前者。尖叫声、踩踏声、惊呼声、马匹嘶鸣声、马蹄奔腾声齐齐响起。   李凌州正想纵马去撞那匹汗血宝马,然而他身/下的马匹畏惧汗血宝马之势,哪里愿意。他急忙翻身下马,余光却见一道箭簇眨眼飞过,射/向奔腾的宝马腿上!   汗血宝马一声剧烈嘶鸣,其势不减!一道人影拔地而起!沈砚后发先至,拧身、拔刀,出手,锵然一声,长刀出鞘!下一瞬,刀身砍向马腿,鲜红的血液猛然喷溅。沈砚攻势不减,收刀又起,短短一个呼吸间,快到侍卫们的刀还在半空中、京城少年们仍在瞪大眼睛思索、宫人们惊恐的表情尚未落下,沈砚已连出数十刀,刀刀入马身一尺。   “砰”地一声,大地颤抖了一下,马匹仓皇倒在地上,嘶鸣不止。   沈砚站在原地,呼吸急促,望向皇后。她被兜了满身的血,而她手上的刀,像是刚从血泊中捞出来,一滴滴滚烫的血打在地上。   也打在所有人的心上。   侍卫们持刀的手在颤抖,天子在侍卫们的推搡保护下距发疯的狂马有一段距离,然而皇后和公主仅仅与马不到一寸。那颗倒下的马首就垂在公主脚边,皇后脸色煞白,却还有余力哄着放声大哭的公主。   沈砚从怀中掏出一只手帕,擦去手上的鲜血,她神色依旧是淡淡的,朝前走了几步,用那只擦干净的手抱起哇哇大哭的小公主,温声道:“没事了。”   公主满脸是泪水,被她抱在怀中,也紧紧地反抱住她。   马场中参赛的那群少年哪儿见过这种场面,一时全都惊到呆滞,李凌州看着安慰公主的沈砚,一颗心被攥得更紧了,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他们这群长在繁华富饶京城中少年,有多幼稚可笑。   天子经此一事,也无心继续观赏比试,草草交代几下,让人护着皇后与公主离开。天子既走,他们这些人更无心想着比试,满心劫后余生,聚在一起感慨。   沈砚经过他们身边,每个人都不禁侧首看向她,而沈砚依旧未向他们看一眼。   “等等。”李凌州追上去,叫住沈砚,“沈小公爷。”   沈砚驻足,回望向他。   李凌州道:“刚才他们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无事。”   沈砚表情虽冷淡,但李凌州毫不在意,他笑道:“改日有机会,一起去喝酒,我家有上好的桂花酿。”   沈砚:“我不喝酒。”   “没事,我请你喝茶。”李凌州道,“你爱喝什么,京城只要有的,我一准给你找出来。”   这次沈砚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竟是不发一言,直接扭头走了。   李凌州的小伙伴们上来,道:“你看看你,保准是去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了。你以为没人试过啊?人家跟咱们就不是一路人,你没看多嫌弃咱们,保准在想我们这群纨绔担不得大任。”   李凌州:“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嘿,”小伙伴笑道,“我担什么大任,朝堂有你这种人才就可以了。总得容下我们这种不想建功立业,每日只想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吧?你说,要是人人都想建功立业,那竞争得有多大,不得逼疯每个人。”   经此一役,这群京城勋贵子弟也知道沈砚是他们可望不可及的对象,纷纷说道:“那位不愧是有经天纬地之才,无怪乎都说是仙人,教出来的弟子也这般厉害。殿前献艺,御前斩马,今后这沈砚在朝堂上,少不得平步青云。”   他们说中了。   次月,沈砚被任命为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使,专为天子做事,陛下甚至允许她自己组建班底。   一干京城纨绔们又开始欣羡,“不愧是那位的弟子,不和他比了,那干脆要被气死。”   “不过我们李小侯爷也不差,执掌金吾卫指日可待!”   李凌州被提拔为金吾卫将军,这个位置往往是由勋贵子弟担任,只是怎么也得加冠之后,李凌州如此年岁登到这个位置,前途不可限量。   小伙伴们举杯道:“来来来,为我们的李小侯爷干一杯!以后苟富贵、勿相忘啊!”   李凌州:“去,谁和你们苟富贵啊?”   李凌州刚上任不久,那年夏季,河水暴涨,京畿发大水,淹没县城,水患出现,同时有贼盗横行,甚至席卷到万人之众。金吾卫被天子派出救灾。李凌州到了京畿,听见当地官员道,陛下又分拨一批卫所专门来剿灭贼寇。   当晚京城卫所的人来了,正是执掌锦衣卫不久的沈砚。   沈砚比自己初见时更冷着一张脸,把带来的属下整治得服服帖帖,李凌州看得一愣一愣的,再看看自己手下。他停止思考,避免自取其辱,一心赶去救灾。   沈砚却出声叫住他:“李小将军,一起。”   兴许是大盗还无影无踪,而因水灾受难的灾民却众多,人手不够。沈砚竟主动为他打下手,李凌州心中惊讶,一向不苟言笑,眼高于顶的沈砚竟会如此。   沈砚发话,整个锦衣卫都在和金吾卫一起干活,疏散人口、救治灾民、赈济粮草。一日将尽,一干人都累的要死要活,手下拿吃的过来,李凌州看了眼旁边的锦衣卫,拿着饭走到沈砚面前,道:“沈指挥使,知府送来的,手下兄弟一起吃?”   沈砚一点头,锦衣卫歇息下来,一个个地不顾台上水污,坐在台上与灾民一起吃饭。   李凌州正吃着饭,看见前方有人争执起来,声音不大,李凌州定睛瞧去,发现是赈灾舀饭处的两人在吵架。   一位脸蛋俊秀,眼睛大大的小姑娘气不过道:“你刚才手放哪儿?”   这姑娘生气时,目光甚是张扬锐意,让李凌州想起李星河。   她旁边舀饭的男人瑟缩一下,见周围没人反应,挺直胸膛道:“我哪里摸你了?就你这小身子板,让人摸还没人摸!再乱说话,信不信我拿火烧你!”说着,从底下抽出一支冒着火的柴火棍恐吓她。   李凌州头痛,这小姑娘他见过,是知府家的丫鬟,这男人也是知府家下人。他正准备开口,男人突然喊道:“谁在打我?”   李凌州头一偏,不知怎地下意识看向沈砚,只见沈砚慢条斯理放下饭,走到赈灾点处。   知府的下人哪里不知道这是锦衣卫指挥使,当下两人的脸色唰地白了,讷讷不敢说话。   沈砚看着男人,伸手攥住了他的衣襟,唰地一下,把人的头往煮粥的滚烫沸水里塞!   将将要塞进锅中时,沈砚突然露出思索之色,拖着他往旁边的水窟中塞。   那人的脑袋被压着浸在水里,发出呜呜的求救声,双臂乱晃,沈砚单手按住他的头,往水里浸,压得他肩膀一动不能动。   而沈砚神色认真,若不看手上动作,还以为她是在观赏一副画卷。   沈砚淡然的神色与可怕的行径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下,所有人的眼神都往沈砚这边看来,没几人注意到这人之前和少女的纷争,但锦衣卫拎着人下水的动作,谁都瞧见了,当下惊到呼吸停滞,大气不敢喘。   李凌州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赶快上前,劝道:“沈指挥使,给他个教训就行了,人死了知府那边不好交代。”   沈砚这才松开手,男人涕泗横流地倒在地上,不停地咳嗽求饶,宛如一条将死的狗,满脸恐惧与害怕。先前与男人争执的少女也满脸惶恐,往后退缩。   沈砚看也不看两人,继续回去坐在台上吃饭。   经过这番变动,舀饭那伙人没一个敢说话,死寂般地沉默席卷赈灾点。李凌州多往那边看了两眼,发觉刚才那个小姑娘虽没被沈砚打,但那群人一致避开她,视她于无物,吃饭都没给她分东西。   过了一会儿,那小姑娘到了沈砚身边。   他手下道:“将军,你在看什么?”   顺着他视线一望,不由笑道:“嘿,人还挺聪明。”   李凌州心道,这姑娘身子弱,可别被沈砚打一顿。   谁料,沈砚不仅没打她,还动了动,把自己原本的位置让给她。   李凌州又被惊到,沉思了好一会儿,心道,这人也不是那么不好打交道。   经过沈砚这一闹,知府委婉地表示,赈灾有金吾卫够用,锦衣卫天子近臣、威名赫赫,还应用在大盗上。   于是李凌州带着他的金吾卫勤勤恳恳地救灾,结果他的命就这般的好,在他救灾时,遇到了席卷万人的贼寇。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1-17 13:20:00~2022-01-18 13:0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风揽月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这章部分内容重复】   【啊啊啊啊啊继续啊真的好好看呢】   【砚砚帅死我了】   【爪】   【爪!】   【哈哈,期待,太少】   -完- 第15章 、子非吾友也   ◎“我要是你,今日就辞官归隐,好好在京城做个闲适的纨绔子弟。”◎   先前已有一批金吾卫护送伤病百姓去治疗,李凌州身边只有五十多名金吾卫校尉。最糟糕的是,他身后全是携家带口、疲惫不堪的百姓。打起来,这些百姓光踩踏就能死一群人。   对方首领也是一愣,以为这条路因大雨爆灌,已无人烟,才择此路走。未曾想遇到官兵,当场起了杀人灭口的心。   李凌州心底一片冰凉,看来今日极大可能葬身于此,他赶紧命令后面的手下把灾民带走,自己率三十精锐留下殿后。对方首领眼见他们就这点人,已是轰地冲上来。   李凌州持刀大喝一声,气势昂然,无分毫惧色,贼寇们迟疑起来,一批喊杀声自贼寇后面传来,一阵猛烈地轰鸣响起。贼寇队伍最后爆发出阵阵惊恐的叫声。   李凌州不知后面出什么事,但如此机会岂可放过,他大声吼道:“锦衣卫来了!三大营来了!朝廷派人马剿匪!降者不杀!”   贼寇判断不出前后局势,听闻巨大轰鸣,又听见同伴尖叫,当场乱了阵脚,小半个时辰,这批席卷万人的贼寇便落荒而逃,分崩离析,如鸟兽散去。   等到贼寇都散了,李凌州才看见,十多名贼寇被十几位锦衣卫扣压在当场,而沈砚正对着他们说话。除却这些扣押贼首的锦衣卫,别无其他人。   “多谢沈指挥使救命之恩。”李凌州再三张望,道:“沈指挥使,剩下的人呢?”   沈砚脸色苍白,但心情看起来颇好,她扬了扬唇,道:“就这些。”   “什么?”李凌州大惊。   旁边陆陆续续走出来一些灾民,兴高采烈地说话,李凌州从他们口中拼凑出事情原委——沈砚带数人去巡视,偶然碰上了这股贼寇,沈砚将带着的青烟散放去,命灾民蛰伏在旁吼叫,贼寇只顾前方,回首茫茫山野,一时自乱阵脚。   想出这般计策不难,难的是有勇气直面万人贼寇,又能当机立断指挥属下、调动灾民,李凌州不得不佩服。   他心里豪情万丈,灾民无虞、贼寇又灭,既平了百姓心,又能得到朝廷封赏。一帮年轻的金吾卫和锦衣卫都想到这点,当即浮现笑容,你看我来我看你,只觉彼此的关系更亲近,当即勾肩搭背,说起话来。   李凌州望向沈砚,素来不苟言笑的沈砚,也含着笑意。他多看了沈砚几眼,这几眼,让李凌州瞬间变了脸色:“你受伤了!”   沈砚身下的水中,有血迹浮现。拉赫   怪不得脸都白了,这伤口泡在水中得有多痛?如此伤情,仍能镇定指挥,面上不显露分毫痛楚,李凌州看向沈砚,对沈砚从钦佩变成十分的仰慕。   太勇猛了!真真一条铁骨铮铮的硬汉子,有昔年关二爷刮骨疗伤,言笑自若的风采!   沈砚的笑容戛然而止,她垂眼看了水面,又冷飕飕地盯着李凌州,缓缓道:“小事。”   李凌州急忙道:“伤势虽小,但极易引来疫病,还是叫大夫看一看好。”   “砰”地一声,他碰了一鼻子灰。   然而当地迫于水患,条件差到难以言喻。当地知县为这两支京城来的天子卫所准备的最好住所,只有两间单间,剩下的全是大通铺。   这两间单间自然分给了锦衣卫指挥使,和金吾卫将军。   剿灭大盗的当晚,李凌州一边想着剿灭贼寇的功绩,一边想如何救治水患,焦虑和兴奋夹杂着他翻来覆去。在一片漆黑的屋内,听到外边传来噗通一声。   他走出门,赫然发现锦衣卫指挥使倒在湿漉漉的地上。   他心头一跳,难不成真感染了瘟疫?   他焦急极了,沈砚艰难地爬起来,头垂在台阶外边,哇地一声,竟是吐了。   李凌州当下就往外奔,想叫大夫,沈砚叫住了往外奔的李凌州,“别……我这是……自幼恶疾……”话未说完,又垂首吐了。   朝堂之上,每个人都有秘密。李凌州年纪虽轻,却见惯此事,当下止住脚步,“好,我不叫大夫。”   他拧紧眉头,看着沈砚脸色发白,呕吐不止,直至脱力。   沈砚把胆汁吐出来了,满头冷汗,身子在发抖,勉强扶住门槛,却站不起来。李凌州上前,把沈砚搀起,“我送你回屋。”   他把沈砚送到床边,又念及沈砚刚才倒地,沾了一地的脏水,道:“你身上全是水,你有没有干净的换洗衣裳?我给你换上。”   沈砚轻声道:“你……过来。”   李凌州奇怪,还是乖乖附耳过去,沈砚提起胳膊,抬肘给了他脸一下。   肘过如刀,坚硬的肘尖猛地撞击在李凌州鼻子上,仿佛一包青烟散在他脑中炸开,李凌州当即跪倒在地,生理性的眼泪瞬间涌出,半天说不出话。   他算是发现了,这沈砚就是个王八蛋!好心当驴肝肺!活该没一个朋友!   等痛苦慢慢散去,怒火袭来,李凌州站起来,本想拎着沈砚的衣襟,质问他是不是有病?忽然两道怯怯糯糯的声音自外传来:“指挥使/大将军,奴家老爷令奴来服侍您。”   李凌州狠狠地瞪了眼沈砚,决定秋后再算账。   打开房门,明明月色之下,两名俏生生的少女站在外边,均是一袭素衣,一者明艳,一者娇怯。明艳者的那双张扬机灵的眼神,赫然就是前几日舀饭时凑到沈砚身边的那个丫鬟。   深更半夜,送两名妙龄少女过来,李凌州不会不懂,他对这些最为厌恶,当下挥了挥手,“你们走吧,告诉知县,我来此是为救助灾民,过几日就走,无需这些礼节。”   娇怯者行了一礼,明显松了口气。明艳者却往屋里探了探头,笑道:“指挥使大人在里面么?”   李凌州垂首看她,就你这体格,能挨得住沈砚一肘吗?   他刚想代沈砚拒绝,身后传来道强压痛苦的声音,“你,进来。李小将军,出去!”   明知那人看不到,李凌州仍恶狠狠地回首瞪了一眼。又同情地看着面前跃跃欲试的少女,欲言又止。   最后不发一言,离开屋子。   门扉阖上,李凌州不放心的对象已从沈砚变成服侍沈砚的少女。隔壁有烧水声传来,而后是倒水声,端盆声,汤婆子的敲击声,窃窃私语声……他心下稍定。   却突然闻女子的惊呼声响起,木板轻微的撞击声传来,李凌州心里一跳,而后静悄悄,什么声音都消失了。   隔日,锦衣卫指挥使离县归京。   李凌州仍在负责救治灾民,一月后,他启程回京前,与当地知县一谈,知县意有所指:“下官的干女儿也在京城,李小将军是见过的。”   李凌州这才知道,原来那位眼睛有点像李星河的少女,被沈砚带回了京城。   他心中奇怪,他以为沈砚只是那日生病,需要人来照顾,将人带回京城,岂不是与当地县令染上关系,与他一向对沈砚的认知有差。   归京后,李凌州的封赏下来,因他救治灾民有功,加以辅佐锦衣卫抗击贼寇,荣盛金吾卫上将军一职。   李凌州大喜过望,春风得意,到沈砚府上去道谢。若不是锦衣卫在抗击贼寇一事上为他添墨,仅凭救助灾民一项,他哪能升到上将军。   后来他想,如果没有那一回事,自己和沈砚的关系,是不是不会这样的水火不容?   偌大的府中,孤零零的仅沈砚一人,基本是李凌州一人兴致勃勃地说话,他带来的桂花酿和西湖新茶基本都被他一人喝光,说到酣畅处,他道:“那日知县送你的人呢?”   沈砚淡淡道:“死了。”   李凌州笑道:“喂,指挥使大人,你开这玩笑不太好吧,我们打打杀杀的挂在嘴边是常事,对女孩子这样,还不得吓坏人家。”   沈砚平静道:“我没开玩笑。”   李凌州看着沈砚,笑容收起来,许久之后,才确信沈砚说的是真话,李凌州不解:“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她?”   沈砚倏忽笑起来,那是李凌州第二次看见沈砚笑,那时他还不知道,这般的笑容,他在诏狱中日夜可见。那是一种看见猎物,兴奋地想要生吞活剖、带着隐隐恶意的笑意。   也是每次李凌州看见沈砚露出这般笑容,心生寒意的开端。   沈砚噙着这样的笑意,悠悠道:“没有为什么,我杀人,需要原因么?”   “那你为什么要杀她?”李凌州霍然起身,“总有个原因吧?”   “你真想知道?”沈砚嗤笑一声,以一种看傻子的眼光看他。   沈砚亦起身,她负手而行,“今后总有一日,你会知道,能肆意生杀予夺别人的生命,是一样多么高兴的事情,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快乐的事了。”   沈砚信手折下头上的一支海棠,将菀菀绽放的娇嫩花朵捏成汁水,“人的生命如此渺小,山川河流、白日明月,都高悬永恒。仅人的性命若蜉蝣,朝生暮死、转瞬即逝。唯有在伤害别人时,我才会有种在世上存活的感觉,确认我曾经来过这个人世。”   李凌州不可置信地盯着沈砚,“就这样?就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   沈砚转身:“你还年轻,还有大好的时间,和无限光明的未来,不会明白这种感觉。等到你十年五十年之后,看见年轻稚嫩的后代在你面前,而你垂垂老矣,衰朽枯败,只拥有经历过无数屈辱磨难才换来的权力,你总会心生嫉恨,那时,你只能拿你唯一拥有的东西去折磨他们,试图在他们身上找回从不曾拥有过的掌控感。”   李凌州无法理解沈砚的思维:“这和年龄有什么关系?你不是和我一样大吗?”   沈砚看着他充斥着怒火与茫然的神色,微微笑起来,认真建议:“你不适合朝堂,我要是你,今日就辞官归隐,好好在京城做个闲适的纨绔子弟。你今日为了一个丫鬟,愚蠢到与锦衣卫指挥使对峙。总有一天,在这朝堂之上,你那愚蠢的不忍,会断送你的性命。”   那时的李凌州年轻气盛,与沈砚大吵一番,单方面宣布绝交,那是自然,沈砚从没把他当做过朋友,恐怕在沈砚心中,他只是个仗着世家地位上来的蠢货,恐怕还不如汪重尧。   那时李凌州怒气冲冲地摔门离去,临走前还不忘把给沈砚的茶酒拿走,气得好几天都吃不下饭。他没对任何人说过此事,只因生气之余,自己也觉得自己愚蠢透顶。   现在想想,沈砚那番话,却是一语成谶。   自己为了那三万将士与三十万百姓,选择杀了誉山关总兵,如今,堪堪逃过一死。   李凌州看着面前的热乎乎的炊饼,心底叹了口气,突然,他转过头,朝一侧看去。   沈砚和贺兰对了个眼神。   几声若有若无的哭声传来,似乎在几条街巷之外,沈砚立刻起身,李凌州连炊饼也顾不得吃了,率人也赶去。   ◎最新评论:   【笑疯了,老婆来大姨妈嘎嘎嘎,憨憨直男以为人家受刀伤】   【阿砚是生理期吗】   【男主像个侠士不像个朝廷官员,年轻的时候就因为共过事,就把女主当朋友,还问这问那的】   【好少,救救孩子,多更新啊】   【唔喔,那个女孩子真的死了吗?】   【爪】   【不是,锦衣卫诶,你去探锦衣卫首领的行为,是想干什么?】   -完- 第16章 、风雨下西楼   ◎“陈千户真是……仁善。◎   穿过主街,再绕过一条长路,赶到一条小巷子里。两个男子正在拽着一个人往外拉,被拽的那个妇人身材丰满、风韵犹存。披散的头发遮住脸,看不清她的容颜,在她的挣扎下,半张脸漏出来。   只看了那妇人一瞬,沈砚登时被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时间,记忆纷至沓来,午后暖融融的阳光,照在清晰的庭前,连尘埃也纤毫毕现,稚嫩的孩童在庭中蹒跚行走,撞在女人的身上,咯咯笑起来。   沈砚轻轻吐了口气,给了陈墨一个眼神,自己往后退去。   李凌州的全部心神都被面前这几人吸引,霍然道:“干什么呢!”   那两人一见金吾卫问话,当即点头哈腰道:“官爷,是这样的,这是我们家老爷不听话的下人,私自外逃,老爷命我们将这人带回。”   他抓走的女人看见官差,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出他们,猛地拽住李凌州的衣角,像是溺水的人拽住浮木,哭喊道:“官爷!我不认得他们!求求你救我!”   “你个贱妇,偷汉子跑出来,自己都不嫌丢人!”男人上前,一拳砸在她背上。   “住手!”李凌州越看越不对劲儿,喝令他们全都分开站,一一审问。   从这三人的话中,李凌州拼凑出事情的经过:妇人的丈夫因欠赌债,收了一家人三十两银子,将妇人送到某家做下人。   李凌州狐疑地看着那两人,“这妇人是邯郸人,你们两人是京城人,她男人也是京城人,怎么有个邯郸妻子?”   那两人也愣了,“这……她是哪里人……这重要吗?”   李凌州板起脸来:“我怀疑你们是拐子!”   好端端的,一个邯郸人怎么会到京城?   女人的丈夫赶到,谄媚道:“官爷,这是家妻,他们不是拐子。”   妇人本来在李凌州等人的看守下安静下来,看见男人出现,拼命爬起来去捶打撕咬他,状如疯癫。李凌州花了好一阵,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   原来这男人也是邯郸人士,二十多年前家里去京城做生意,时值妻子怀孕,妻子留在邯郸。男人一走再也没回来,京城的生意做大,娶了新的妻妾。后来生意渐渐不行,他朋友带他去赌场赌博输了精光,生意全赔光了,却还欠着些钱,他想到老家的妻子,写信让她来京,以仆人的名义抵押给某家做妻。   李凌州恨不得给这男人几拳,发达时忘了发妻,落难时需要钱把人骗到京城卖。禽兽都做不出这事儿,他怎么配当人?!   可这男子的做法律法上并不问题,签字画押之后,妇人理该送到别家生子。   他正犯难间,一道声音从他身后响起,“我看这妇人也是可怜,于心不忍。这样吧,我既然看见了,少不得要管一管,你既然花三十两银子卖她,现在我出四十两银子,你把她转卖给我,我妹妹还缺个做饭的厨娘,邯郸菜和京城菜也差不多。就当了结此事。”   李凌州回首,愕然地发现说话的人是锦衣卫千户陈墨,一旁的贺兰拓面无表情地盯着那男人。而沈砚和那个不知道叫什么的小校尉,不知何时走了。   陈墨和贺兰拓虽没穿锦衣卫官服,周身气场仍在,金吾卫众人对他二人既惧且敬,男人当场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当场应了。那两个来抓人的壮奴犹想说话,贺兰拓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手中腰牌一出。那两人迷迷瞪瞪,看不懂上面的字,妇人丈夫凑近一看,一声惊叫冲出喉咙,“锦衣卫!!”   他吓得摔倒在地,话都说不出来。   “砰”“砰”两下,那两个壮奴跪地求饶,陈墨笑眯眯道:“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这样,你们把卖身契转交,就能走了。”   “还有你,”陈墨指了指倒在地上的男人,蹲下身子,“啪”地给了他一巴掌,“滚!”   一盏茶后,事情顺利解决。地上只有妇人缩在一角,警惕地盯着他们。   陈墨将旧的卖身契举到手上,熹微的阳光下,写着“薛凤”二字,他当着薛凤面撕了,又从怀中掏出二两银子,并新的契子递过去,声音轻柔,神色温和,“拿着契子和银子,回家去吧。哎,你一个女人,也是不容易。”   新的契子签的五十年时间,是由薛凤的丈夫刚刚写下,字迹犹带着化开的墨汁。薛凤看向陈墨,目光中是恐惧与犹疑。   一旁站着的金吾卫们全数惊呆,李凌州更是呆若木鸡,想到自己在诏狱中陈墨的表现,一时疑心这是不是披了陈墨人皮的怪物?   陈墨侧转过头,解释道:“我自小家境贫困,靠寡母做针线活为我操劳赚钱,有幸读书考中秀才,可惜寡母她……哎……这位薛娘和我娘年纪一般,见到她,不由想起我娘。实在看不下去这般行径。实乃欺人太甚!不堪为人夫!”   李凌州顿了顿,艰难道:“陈千户真是……仁善。”   “哪里哪里。”   陈墨摆了摆手,“李小将军千万别这么说,我也知道我们锦衣卫办了太多惹众怒之事,那都是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不得不如此,可究竟是亲手办的,我认了,朝堂上我们立场不合,你憎恶我我理解。不过我这个人私下,确实没那么凶残残暴……”   他说着,有经过的路人见到这群官差旁边哭泣的女子,不由好奇多张望几眼,陈墨转头道:“看什么?朝堂官员办事!再看连你一起抓!”   路人赶快缩回头,一溜烟逃了。   陈墨继续道:“……我这个人,是连老奶奶没钱吃饭都忍不住落泪的善人,每个月都会攒下银子送去养济院。我也知道我做的都是脏活儿,李小将军看不起我们是正常的,有时候我都唾弃我自己。可不当差,哪儿来的银子?没银子,我赡养的鳏寡孤独怎么办?干这些,无非讨一口饭吃……”   李凌州渐渐被他言语中的真情打动,由衷感慨:“真看不出来,陈千户竟如此慷慨解囊,心存仁义,以前是我一叶障目了。”   陈墨笑道:“哪里是李小将军的问题,人在朝堂间,总有些不得已之事,从前的事情,不提也罢。”   一旁的贺兰拓肩膀在颤抖。   陈墨这番作态,终于打消了薛凤的恐惧,她伸手接过银子和契子,一步三回头。见他们没跟来,立刻提着裙角慌张跑掉。   藏匿在树后的沈砚也抬脚离开。   ◎最新评论:   【这个女的不会就是当初帮女主更衣“死亡”的女的吧?】   【哈哈哈陈墨怎么这么可爱】   【加油太太!】   【芜湖作者加油!】   【爪】   【第一!】   -完- 第17章 、烛台盛红蜡   ◎哪个人敢在锦衣卫地盘上闹事!◎   薛凤领了身契,拿了银两,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犹如一场大梦,她脚步虚浮,踉踉跄跄地在巷子中走着,忽然若有所觉,猛地转过头。   身后除却叶子在窸窸窣窣地随风摇晃,并无一丝人影。   她看了许久,只觉得自己已老眼昏花,不然为何在陌生的京城,空荡荡的巷道中,她会看见自己死去的女儿。   沈砚驻足,目送薛凤远去,陈墨办妥事情跟上来,沈砚道:“派人护送她。”自己转身朝另一条巷道走去。   昏暗的屋子里,只有那盏烛台还显示出昔日的奢靡豪华,烛火映照出男人抖若筛糠,涕泗横流的模样,也映照他脖颈上那把雪亮的刀身。   沈砚漫不经心地握着那把刀,笑了起来,“梁德旺,祖籍邯郸。昌武十七年,你的妻子怀孕,你举家搬迁。次年春,她早产下一名女婴,那名女婴早夭。”   梁德旺不敢点头,又不敢不点头,只低低地哭着。   沈砚道:“可惜啊,你本来是有活头,你若将她接回,她就不会迎来第二个女儿。”   饶是在这般紧要的关头,男人不禁脱口而出:“什么第二个女儿?她偷人?!”   沈砚的刀刃向上提了一寸,逼迫男人抬高脖子,艰难地看着她。   “我还记起,你家里的房子上,有一格窗户,窗户雕刻出一只燕子的形状,每年春天,都有燕子来筑巢。”   梁德旺面上的惊恐更加明显,“你、你怎么知道?你是谁?我都二十多年没回老家,有什么仇你不该找我……”   “多谢你,让我回想起以前的事情,现在,你可以去死了。”   那把雪亮干净的刀被沈砚收回刀鞘,熄灭的蜡烛重新插回烛台上,掩住烛台上沁出的黏腻血珠。   梁德旺倒在椅子上,一滴血从他的脖颈处沁出,蜿蜒到他衣襟中的四十两银子上。   沈砚离开,她已经好多年没有亲手杀人,今日杀人,却是这般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不,不是无足轻重,饶是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小人物,仍然可以将自己的家眷贩卖如猪狗,生死只在他一念中。   沈砚仰望着灼灼升起的日华,伸手遮去灿灿烈阳,心想,锦衣卫果然适合行走在黑暗中。   *   陈墨立于她的案前。   “事情办妥了,那家赌坊也查出来,是内阁大学士生母的弟弟开的赌坊,专用来做套给京城没根基的富豪大户或子弟。”   这套路常见,专门逮着暴发户薅,一群人推心置腹,研究一人喜好,将他诱于赌场中,赢个几次,保准让人欲罢不能。接下来的输,足以让人倾家荡产。   沈砚道:“闫刑辞?”   此人乃是去年进的内阁,沈砚与他并没有过多的交往。但她仍记得,前段时间关于冀王出不出任誉山关总兵时,此人是站在冀王那边。   沈砚道:“人派出去了么?”   “派出去了,派的傅迢的一位族兄,傅迢刚到锦衣卫,这族兄离得远,不学无术,上钩容易得很,又不太能查出来是我们的人。”   莫名被卷入其中的傅迢,直到族兄倾家荡产,四处借钱,借到自己的父母身上,才知道族兄深陷赌债。   傅迢赶紧警告父母不准借出一分,得知父母早就把他寄回去的那十金借出,他险些昏厥,闷闷不乐,连当差都不复以前的仔细。正望着锦衣卫前的树生闷气时,忽然被陈墨叫住,“走,去赌坊。”   傅迢震惊地听陈墨道:“指挥使听说你亲戚被黑赌坊欺负了,决定为你家人讨个公道。”   傅迢一时怀疑自己的耳朵,“我那位族兄……是自愿的啊。”   陈墨:“嗨,扯什么自愿不自愿,来了北镇抚司都是一家人,你受欺负了,大家肯定要帮你!”   等到一群锦衣卫浩浩荡荡地闯进赌坊,傅迢才发现,指挥使竟然来真的!   热闹纷繁的赌场中,铜钱和银子撞击的声音清脆迷人,豪奢繁复的灯垂在每个角落,妖童媛女、胡姬胡商、富豪大家、达官贵人,齐聚一堂。真真是繁华红尘客。   这繁华红尘象,被一声“锦衣卫办事!”彻底打乱,惊呼声传遍,笑盈盈的客人顿时如丧考妣。   “谁来闹事!?”孟赫然一拍桌子,霍然站起,看向旁边的贵人时,脸上冒出尊崇,“失陪了,小人去外边看看。”   汪重尧哼了一声:“你自去吧,应付不了叫我,我倒要看看,哪个人敢在锦衣卫地盘上闹事!”   孟赫然笑道:“有大人您这句话,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来。不要命了!”   他这阵子被沈砚压得喘不过气来,到闫刑辞舅舅开的赌坊里开心一下,未曾想这里都有人闹事。他心中大为不满,听孟赫然急速走开,过了一会儿,又是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踏过来,明显是外来的那批人。   汪重尧面上显出不满,他回首,“知道我是谁——”   “汪指挥使?”沈砚定神看向他,道,“多日未见。”   汪重尧闭上嘴巴,他点怎么这么背!又是沈砚!   ◎最新评论:   【击掌赞叹,此文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非地雷不足以炸出吾等倾慕之心。】   【今天刚发现的宝藏文!!】   【锦衣卫的地盘谁敢闹事~】   【   【卡住了,太难过】   【撒花花】   【爪】   【哈哈哈笑死我了,锦衣卫敢在锦衣卫的地盘上闹事!】   -完- 第18章 、凉风始行戮   ◎典妻诸略人、略卖人为奴婢者,绞◎   他震惊地看着沈砚身后的校尉们有条不紊地把赌坊查封,沈砚则坐到汪重尧对面,“汪指挥使颇有闲心啊。”   汪重尧皮笑肉不笑,呵呵,要不是沈砚借段磊之事,抓住自己小辫子,他岂会天天去春风楼和赌场玩乐。连南镇抚司都一并偃旗息鼓,只看沈砚怎么兴风作浪。   可惜沈砚势大,他不得不装出一副笑颜:“沈指挥使怎么有空来此?”   “有人检举,过来看看。”沈砚视线转向汪重尧身后的苗镇川,“苗指挥同知健在。”   苗镇川作为汪重尧的心腹,当初为上司背锅,被天子下令打了九十板,奄奄一息。现在形容憔悴,却还是朝沈砚笑了笑,“沈指挥使言重了。”   沈砚意有所指:“看东西要看住,不然小心又死人。”   汪重尧皱了皱眉,“沈指挥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说呢?”   “轰”地一声,一架架子被锦衣卫弄倒。   孟赫然哭丧着脸,“大人,我们做的是正经买卖啊!手续都在官府备着!”   陈墨喝道:“京畿良家子傅庞,在你这里三天,输了八百两银子,家里良田美池妻儿尽皆被夺,你这明明是黑赌坊,诱骗人进来,许诺以高利!”   汪重尧把视线转到傅迢身上,隐隐已懂沈砚为何查抄此地。   他朝孟赫然使了个眼色。   孟赫然光速滑跪,笑眯眯道:“大人,打个商量。”   一沓厚厚的银票塞进陈墨的手中。   陈墨点了点,看向沈砚。   沈砚只瞧着汪重尧,默不作声,修长分明的手指一下下敲击着案几,敲在赌坊的人心上。   又一沓厚厚的银票,塞进傅迢手中,傅迢赶紧往外推,陈墨咳了一声,“当众行贿,给我拿下他!压往诏狱!”   傅迢吓了一跳,孟赫然的脸唰地变色,惊恐道:“汪指挥使,救命啊!”   汪重尧找补道:“一个小小的赌坊,不至于闹这么大,沈指挥使若是最近缺钱,让他吐出来点就是了。闹得太大,内阁那边说不定有意见。”   沈砚:“我用钱少,倒是最近重修关外,国库缺钱,汪指挥使是要捐献身家么?”   她挥了挥手,一拨人留下查封赌坊,另一波人将孟赫然和管事们押住,起身准备离开。   汪重尧没想到沈砚行动这么快,他急切道:“沈指挥使,留步。”   沈砚回头,汪重尧只觉一阵风迎面扑来,沈砚一把推到他肩上,沛然力量从沈砚掌中蔓出,汪重尧不禁朝后倒去,将将倒在了窗台上,头朝外脚朝内。   他被沈砚挂在了二楼的窗户上!   汪重尧满头充血,脸哗地涨红,下面路过的百姓突然看见上面有个人头倒下来,纷纷停住脚步,看个新鲜。   苗镇川赶紧将汪重尧拖下来,再一回头,沈砚已经走得见不到影儿了。   “沈砚!”汪重尧捂着自己衣服,怒火冲天,“奇耻大辱,我他日定要讨回来!我等着你什么时候露出破绽!我就不信你能嚣张一辈子!你这种佞幸奸臣……”   苗镇川紧张道:“大人,慎言啊!”   汪重尧恨恨地闭上嘴。   *   沈砚把人带回诏狱,风平浪静,并无人找上来。   直到某天下朝之后,她路过内阁,闫刑辞对她道:“沈指挥使,止步。”   沈砚停步,看见一身正红官府的内阁大臣轻笑看她,温声道:“我母亲家那位兄弟,自幼不学无术,行迹孟浪。后来愈发过分,等我考中进士后,借我名义坑蒙拐骗。我骂过他许多次,奈何我娘只有这一个幼弟,格外关照……”   他叹了口气,“我忤逆老人是为不孝,是以指挥使前段时间抓捕他,令我松了口气。”   他言辞恳切,真挚万分。   沈砚于是也笑:“不客气,分内之事。”   她道:“在下勤做点事,赶在秋后就可问斩。你们一家今年过年,不用面对他。”   闫刑辞尴尬地笑,“沈指挥使,我虽不喜他,但也没有巴不得盼他死的道理。”   沈砚:“孟赫然不仅开赌坊,更兼拐卖良家子与孩童、逼良为娼。按大周律,典妻诸略人、略卖人为奴婢者,绞;为部曲者,流三千里;为妻妾子孙者,徒三年。”   闫刑辞沉默片刻:“沈指挥使,这话严重了,他做的生意桩桩件件,都有律法为依,是为和卖。无故指人略人,可有证据?”   沈砚轻笑,她回身道:“稍后下朝,我去一趟诏狱,闫大人要多少证据,有多少。”   ◎最新评论:   【这章好带感】   【   【啊啊啊啊啊啊啊好帅啊好帅啊】   【爪】   【好A!】   【撒花花】   【酷】   【哈哈,就是这么自信】   【女主好帅( ̄ii ̄;)吸溜( ̄” ̄;)】   -完- 第19章 、晋江文学城   ◎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闫刑辞的笑容凝滞。   朝野谁人不知晓,锦衣卫中的诏狱走一圈,再光明磊落、刚正不阿之人,都能被炮制一百份通敌卖国的密谋证据。   闫刑辞正色道:“沈指挥使,屈打成招,殊为不智。此时经手质人、牙人、市坊,指挥使要一一去核查吗?”   沈砚一挑眉,似是讶然:“闫大人提醒了在下,下朝要去趟市坊,找一些证人。”   闫刑辞的表情绷不住了。   大周买卖人口,分和卖和略卖,和卖即需经官方质人和牙郎牙婆作保,买卖双方签字画押,缴纳一部分银两给官府。   这卖人的一方并非卖身之人,而是卖身之人的主人,比如丈夫卖妻子、父母卖孩子、主家卖奴婢,只要是在官方见证下,均可买卖。   是以孟赫然的赌坊,桩桩件件都有律法做依存,若是三司会审,定会发现无处可鞭挞。   可律法,在沈砚眼中算得了什么。   她杀禁军都是七年前的事了,何况如今,在她权势滔天之下,区区几个质人改口,文书销毁,是多大的事。若不是薛娘被牵连,这点小事,还轮不到锦衣卫出马。   如今她既然出马,桩桩件件,做得比孟赫然还细致,不会让人挑出分毫问题。   闫刑辞虽入内阁不久,但在朝堂周旋多年,焉能不知沈砚手段。   闫刑辞沉默片刻,盯着沈砚:“沈指挥使,何至于为了些银子,与内阁交恶?”   沈砚将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闫大学士不过进内阁半年,已然全权代表内阁?”   闫刑辞的脸色难看极了。   沈砚正准备转头走人,听见闫刑辞道:“沈指挥使,若是此人果真罪恶滔天,那就由指挥使——为民除害了。”   沈砚看了他一眼,看来能入内阁者,果真心性非于常人。   孟赫然行事劣迹斑斑,但也是他,在闫刑辞寡母无处可依、夫家欲卖寡母时,庇护于他们二人,供孟赫然读书学字。   闫刑辞聪慧,夺得榜眼之后,孟赫然的生意越做越大,大笔的银钱,都供给闫刑辞上下打点关系,也因此,他这名最末的人侥幸入了内阁。   如今他既已是内阁大学士,这破败不光彩的舅舅,正是时候被沈砚抹去了。   秋末寒风萧瑟,京城大道的街巷上落满了枯黄的叶子。   秋后午后问斩刚过,沈砚踩着疏疏落落的阔叶归家。   斩得自然不是孟赫然,孟赫然早在她与闫刑辞一别后,死在诏狱。闫刑辞一直安安分分,就连汪重尧也老老实实,暂避沈砚风头。秋收后鞑靼退回关外,钱瞬依托誉山关,收复回锦城,正跃跃欲试收回大凌小凌。   是以朝野一片喜庆。   除却即将来到的新年宫宴,沈砚左右无事。   她于是悠悠地行走,快走到自己宅院时,发觉门前停了许多华贵车马,一一望去,均是各贵族家的马车。她怔忪间,一阵女子清脆的欢声笑语传来,此间宅院中似出来婷婷袅袅的一阵云烟,人人脸带笑意,欢声雀跃,光是看着的都令人高兴。   这群正兴致勃勃说着话的贵女见到沈砚,顿时安静下来。   后面有没瞧见沈砚的,立刻被前方的人点了下臂膀,轻声却激动的声音传来:“指挥使来了!”不多时,一点笑声都闻不见,一双双清亮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沈砚,或含羞带怯,或好奇张望,或激动万分。   沈砚倒不觉得有什么,她身后跟着的傅迢登时满脸通红,垂下头去。   沈砚这才想起来,这间宅院,原是她暂分给长夏的。   这才三个月不到,长夏门前高朋满座。   怪不得她最近偶尔回去,从没见过长夏。   沈砚领着傅迢,径直踏进去。   沈砚身后,几道火热的目光凑在一起,目送沈砚离开,兴高采烈聊天:“你们有没有看坊中最近超流行的那本话本?”   “啊!我知道!《锦衣卫偶遇陈家女》对不对!”   “太好看了!不知是哪位名家所写,缠绵悱恻、感人至深!”   大周市坊经济、印刷、文化均发达,故而话本盛行,贵女们闲来无事,常常买些话本来消遣,这本以沈指挥使为原型的小说,正是坊间最新流行话本。讲述一名叫做沈墨的锦衣卫,外放到凤阳时,在凤阳与一位陈姓的贵族小姐的爱恨情仇。   ◎最新评论:   【好文耶】   【爪爪】   【呜呜呜好好看,快入v!爆更!】   【爪爪】   【爪爪】   -完- 第20章 、钱帛动人心   ◎我亦如是。◎   沈砚却不知她们的想法,她此行无非是给长夏送个账房监管,理一理提成。鼓励长夏努力工作,她好继续进账。   早在沈砚入京时,昌武帝念及故人,特赐公爵之位,赏赐万户,每年朝堂依旧封赏。本不合规矩与礼法,但以昌武帝之威势,满殿朝臣只能捏着鼻子认下。等昌武帝病逝,朝臣正准备进言,沈砚御前斩马、一战成名,新帝正愁无人可用,命她组建锦衣卫,朝臣只得看着沈砚一步步做大。   而除却组建锦衣卫,剩下的钱与庄子、田宅全被沈砚压着,多年未动。   沈砚生性简朴,对外物不甚在意,以前她从没觉钱不够用,如今将要用时,发现钱财若流水,稍微透一点下去,哗哗地不见了。   长夏正在院中练舞,见沈砚过来,束手束脚地走过去:“指挥使大人怎么来了?”   沈砚:“来收钱。”   她看见长夏将银子递给自己时,委屈得犹如与亲生父母分离的幼童,万般无奈痛楚。   一千五百两银子,每一块都闪烁着晶莹的亮光,沈砚将五分之一拨到长夏那边,“酬金。挣满三千两后,每三两你拿一两。”   听到这话,长夏仰首看向沈砚,眼中登时盛满了光,那是满满的银两闪烁的金银色彩。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三百两银子,不可置信道:“这些,都是我的?”   沈砚:“若不要,我拿回去。”   “指挥使大人听错了,我没有不要!”长夏赶紧接过,死死抱着那三百两银子,“我以后会更加努力做事,为指挥使大人鞍前马后、鞠躬尽瘁!”   这话和谁学的?沈砚心中的疑惑一闪即逝。看她如同抱着自己小孩般抱着银子,道:“你那么小心作甚,以后还有更多。”   又上下扫了她一眼:“整日只穿这一套,没得丢公府的人,说我克扣你。改明去市坊做几套衣服。”   长夏犹豫好久,欲言又止,最后忍不住道:“衣服钱,是指挥使大人出……还是我出?”   沈砚嗤笑:“我出,下个月是正旦,直接让绣娘过来,给你和府上其他人做春夏秋冬衣各四套,用不了几个钱。”   和筹备她的下一步计划比起,这做衣服的钱,仿佛大海和一滴水,沈砚已经对钱麻木了。   长夏欣喜若狂,怦然心动,她抿了抿唇,垂下头,又将银两推回沈砚那边,“筹备神机营需要钱,我的酬劳等明年再给我好了。”   沈砚惊讶:“你从何处得知?”   她在神机营四下走动,并非机密,只是料不到传到长夏耳中,长夏虽住府上,但沈砚确信自己手下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那么,是谁告诉她?   果然,长夏下意识朝外边瞥了一眼,怯怯道:“我有位学生,她、她与我说的。我是不是不该问?”   沈砚笑起来:“你下次多问问。”   除却少部分泾渭分明者,朝中多是含糊不清作壁上观者,谁可笼络,谁不可笼络,一向是高深莫测的学问。   长夏这边,又给她提供了一条串联的线。   神机营在关外损失惨重,又从上到下被天子清理一番,已从昔年的京城三大营,变成可有可无的存在。想重建神机营,大量的银钱投入、将领人才、严格的规章制度、朝中的鼎力相助,缺一不可。而第一关,钱,都到不齐,是以一直未重建。   至于神机营的将领人才,从关外覆灭,到现在,一直是每旬朝中争吵话题,吵到现在迟迟未定。   明日的争吵,想必会决定神机营花落谁家。沈砚暗暗想,但在这之前,她还需再理一理朝中各方势力。   初冬疏疏的阳光洒在街上,京城仿佛一夜入冬,泠泠的街道泛着寒意,连皇宫的飞檐斗角上都笼着一层霜。   沈砚踏过朱红长廊,去见姐姐时,一声清脆的“沈指挥使。”言笑晏晏。   沈砚扭过头,笑道:“殿下。”   正是当朝昭平公主,朱桦。   朱桦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个子如她母亲一般高,神色从容镇定许多,不复孩童时跳脱,唯独那双眼睛依旧不变,看向沈砚时满是信赖与亲密,“母后早等着你了,沈指挥使近来多有操劳。”   沈砚驻足:“殿下,微臣上次送书之时,问过殿下一个问题。”   朱桦稍一回想,便记起。   昔日舅舅给她出了一题,问若她是平民的女儿,在家中上有权威的父亲,懦弱的母亲,下有跋扈的兄弟,和一堆欺凌她的同乡孩童,如何能改善自己处境。   她回答,一者脱出小家,自力更生,大的城镇中有市坊绣楼可供生计,二者探寻周遭之人,有无上位者或远者可投奔依靠做事,三辨欺凌者首领弱点,寻其弱点破之。   舅舅问她为何无教化兄弟或投兄弟所好,她回答:生母尚且不能教化,何况女儿姊妹,位居于人下者,投其所好乃是一条道路,可身为女儿姊妹,有什么样的利益足以抗衡卖身做彩礼的价值,又回到一二,必须要有外部力量击破。   舅舅又问,为何无嫁人?   朱桦道:“舅舅可听过易女而食?我嫁给外人,与兄弟娶妻有何不同?身为女儿姊妹尚会被践踏羞辱,嫁入他家亦是深陷牢笼,届时有律法束缚,更难逃脱。”   舅舅道:“欺凌你的同乡,你决意去殴打为首者,可他家在村中颇有地位。你打了他,所有的乡里乡亲都在骂你辱你,你如何做?”   朱桦果断道:“要么不做,要做便做到极致,一准是我打得不够狠,才让他人胆敢指指点点,若我打得够狠,他们只敢在背后议论。”   就是这句话,让沈砚下定决心。   沈砚站在回廊上,望着若有所思的朱桦,“公主开府是本朝独一遭,会有许多势力拼劲一切阻拦。殿下既然要做,便绝无退缩的道理。”   朱桦傲然道:“我当然知道,指挥使当初硬撼满朝文武,撑着将锦衣卫独立于三司之外,风采令我折服向往。我亦如是。”   她笑了一声,目光坚定:“若是在指挥使和父皇母后撑腰下,我还退缩踌躇、犹豫再三,那就是浪费这天赐的绝佳机会,我都容不下我自己。”   ◎最新评论:   【出个女帝也挺好的】   【晋江潭水深千尺,不及地雷砸你情~】   【营养液(1/1)成就达成,有一定几率掉落更新,请侠士再接再厉】   【将来的皇太女?】   【不错不错】   【感觉作者文里的女性角色都非常勇敢且聪慧的,都很喜欢!】   【爪】   【好看好看好看】   【我闻到了女皇的气息】   【精彩绝伦】   【   -完- 第21章 、图穷匕首见   ◎让她从天之骄子,变成人人唾弃的存在。◎   历朝历代,只有权倾朝野的高官或受宠幸的皇子可开府、设置官署。   此举一开,昭平公主虽名义上为公主,然势力上位等皇太子。再加个权倾朝野的舅舅,那还了得?这整个朝廷,岂不是被沈家拿捏住了!   威严的金殿之上,众人肃然,内阁臣子更是提着一口气。   “陛下三思,本朝岂有公主开府先例,于礼不合。”   “公主身份尊贵,然自古阴阳殊性,男女异行。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1]陛下此举,致国惟家之索……”   礼部尚书身后的侍郎耐不住了,轻咳一声,上前行礼道:   “诸位大人,殿下之事另言,只是女子开府,本朝并非没有先例,请诸位谨记。”   朝中顿时一片寂静,众臣脸色微微发白。   侍郎的话一出,满朝文武瞬间想到数十年前的传说中人,大周的天下有她一部分军功,凌烟阁上第一位就是此人,岂止是开府,更封万户公爵,赏赐万两黄金。   她不结党,不营私,向来独来独往,孤高清直,可只要她在朝中,这金殿上的满朝文武,只有站在她身后卑躬屈膝,无站在她之前的道理。   她在殿上之时,不管是当面还是背后,无人敢置喙一句。   哪怕是天子,都深深地忌惮她,既仰慕又惧怕。最后恨与爱、敬与畏,化成满山的烈焰,将这场传奇燃成灰烬。   那是一种让人毛骨悚然、遍体发寒的能力。也是她死之时,许多人松了一口气的原因。   有臣子轻声言语:“那位……不能算是女子,那位是……仙人。”   众臣纷纷心底赞同,那样的能力,岂是人能做到?唯有天上的仙人,才能做出。   “此言甚是。”闫刑辞上前道,“陛下,公主明年及笄,不如从京城儿郎中择一品性优厚者,等择了夫婿后,再提开府之事。”   眼见内阁有人表明态度,兵部尚书成省也道:“神机营是重中之重,当选有经验者来任……”   沈砚看了眼陛下,发现陛下看似认真地听,实则眼睛垂下,不知在看哪儿,心估计也不知道飘到哪里。   沈砚看了眼闫刑辞,又在他身上勾了一笔。   闫刑辞注意到沈砚这道眼神,不惧分毫,一抬笏板。孟赫然被沈砚除去,他两袖清风,不染尘埃,沈砚纵然想揪,也揪不出什么大错。   此时一道声音响起,最前一排有纡朱曳紫者越众而出——   “老臣认为,公主殿下年轻气盛,少年人总比老人有干劲儿,倒不如让公主一试,不走国库,试错了又何妨?”   正是两朝元老,内阁首辅宋知章。   户部尚书惊疑:“神机营之所以迟迟不兴建,其难在于国库拨不出粮饷来,秋收的银两率先分给誉山关。国库不出钱,谁来兴建神机营?”   说完户部尚书一琢磨,看向沈砚。   兵部尚书等人也琢磨过来,看向沈砚,心中一突。   最近沈指挥使又是查抄赌坊,又是贩卖良庄,着急回笼银两,事到如今,图穷匕首见,只是什么时候沈砚和首辅勾搭上了?这两人怎么站一起说话了?!   宋知章看向金殿下那人,笑了起来。   天子慢吞吞道:“尚书郎不用担心,沈卿出钱。”   完了。   众人心头一道哀嚎,恨不得匍匐在大殿中痛哭。   这是明晃晃的阳谋!沈砚借着国库空虚之际,陛下拨不出银子修神机营,攒钱自己把神机营建起来,再借助公主的名号执掌神机营。   一时间,陛下三思之语弥漫朝堂。   天子慎重地三思了,思完觉得很不错,“等公主十五岁再开府。”   昭平公主是正旦所生,这半个多月的时间就要开府?   当即有人谏言:“古制所定……”   只见天子缓缓从袖中取出铜丝如意印香炉,盯着那只手炉。   殿下的臣子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天子坐于大宝之上,摩挲着那枚手炉,突然间,朝着丹墀之下狠狠地砸去。   “砰”地一声,暖炉被掷在金殿阶上,四分五裂。炉子里的炭火燃烧屡屡轻烟,滚落在谏言的臣子脚边,火苗嗖地蔓延到朝臣的袍角。   那位臣子往后一退,踩灭衣角火焰,立刻跪伏在殿下,抖若筛糠。   殿中安静无声,内侍吓得连暖炉都不敢拾起。   “没完没了了。”满殿寂寂中,天子轻声道,“朕的亲生女儿,朕想让她开府,有何问题?古制?都遵古制,古无暖炉无马车,众卿干脆坐牛车回去,朕见到提古制的人用了暖炉——沈砚!”   沈砚上前:“微臣在。”   天子看着那几个跳得最高的臣子,“——凡是发现所用非古制者,穿着绢丝、吃细盐、食糖、喝茶。锦衣卫报上来,一个别少地去皇陵前跪着引咎辞官,干脆去三皇五帝处行你们的古制!”   朝臣噤若寒蝉,不敢发一言。   这位陛下一向脾气极好,与先帝品性大不相同,陡然发怒,有些臣子心中不由后悔,刚才言辞不该如此激烈,陛下是真发脾气了。   天子喘了好一阵子气,视线一一扫过阶下的众臣,慢条斯理道:“谁还对公主开府有不满,说出来。京官辛苦繁忙,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归乡享福。”   话说至此,有谁敢有异议,有谁敢出言?   朝中不满者的神色,只敢若有若无地向沈砚望去,绝对是沈家,迷得天子辨不清纲常伦理,做出有违祖制之事!这个佞臣!   沈砚下朝时与宋阁老对视一眼,一闪即逝地转开视线。   朱桦当然要开府。   朱桦开府,是她和姐姐下的第一步棋子,第二步棋,她要放到关外。   只有毫无疑问的军功,能助公主登上大宝。   天时人和俱在,这地利,沈砚少不得闯上一闯。   **   南镇抚司门口,一名风尘仆仆的锦衣卫赶来。   门口值守的人道:“老苗,你身体刚好就被派去干活,还去那么远,身体好吗?一路顺利不?”   苗镇川憨厚地笑:“顺利,大人呢?”   值守的人准备再问,汪重尧已经从门内冲出来,“老苗回来了!快进来!”   苗镇川在汪指挥使的命令下,远赴邯郸,调查一名赌徒的消息,将将在过年前赶回京城,把自己从邯郸探查的消息一一告诉汪重尧。   汪重尧:“你说那个赌徒当初抛弃自己老家的老婆,发达后在京城娶了别的女人。他原先那个老婆什么时候生下孩子?”   “昌武十八年春,我记得清清楚楚,这个孩子是个死胎,生出来就夭折了,她差点被卖,后来有人出了一笔钱,把她带到大名府去,再过五年,她从大名府回来,带了一些钱财,一直在邯郸住。”   汪重尧念叨着:“昌武十八年,昌武十八年。”   昌武十八年春,正是沈砚出生的时候。   再过五年,是昌武二十三年,那个女人从大名府回邯郸。   汪重尧记得很清楚,昌武十八年到昌武二十三年,正是当朝国丈,沈砚的父亲在大名任知府的时间!   这个认知让汪重尧兴奋到颤抖,他脸色通红,一拳垂在桌子上。   天下间哪里有这样的巧合?这分明是对上了,这个女人,就是沈砚的乳娘!   沈砚对孟赫然下手,汪重尧本以为是傅迢的关系,可手下偶尔的一句话,入了他的耳。   手下和金吾卫的一名校尉熟悉,喝酒时听校尉说,自己在市坊值守时,看见沈指挥使和金吾卫的李凌州一并去处理一桩强抢妇人案,沈砚手下的一名锦衣卫慷慨解囊将妇人买下。汪重尧闲来无事,问到那名金吾卫,顺藤摸瓜没找到那名民女,却找到她的丈夫,曾在孟赫然赌坊中输了三万两银子。   而这人,却也消失无踪。   汪重尧不撞南墙不回头,闲着也是闲着,派人去那赌徒家乡查探一二,谁知道这一查探,竟与沈砚对上了!   这妇人为何突然去大名府,又为何带着钱财回邯郸?沈父有什么必要,从百里之外冒名请人来做乳娘?   联系沈砚曾经的桩桩件件对女子的态度之事,一个不可置信却又出奇合理的猜测浮现在汪重尧脑中。   一瞬间,像是有烟花一路从汪重尧的脊背蹿到头顶,他兴奋得颤抖,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既感慨于沈家人一路的汲汲营营,又感慨皇天不负有心人,让自己发现这个真相。   突然,汪重尧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狂拍桌子。   苗镇川不知所措。   汪重尧哈哈大笑,许久才停,他擦了擦自己笑出的眼泪,脸上是得意至极的表情,他左右看了看,突然放低声音——   “你说,你要是知道你敌人的秘密,这个秘密大到抖搂出来可以灭她的九族,让她从天之骄子,变成人人唾弃的存在。”   “你会怎么样?”   苗镇川迷茫:“指挥使的意思是……这人位高权重,而你掌握了他的把柄?”   汪重尧摇了摇手指,“算了,不和你说。”   不能告诉别人,这个秘密,只有自己一个人可以知道。   如沈砚这样权倾朝野的存在,谁不想抓住她的秘密,逼她为己用?   这么大的把柄,他只能烂在肚子里,只准自己一个人要挟她,绝不能透出一丝风声出去!   作者有话说:   [1]女戒   感谢在2022-01-24 15:08:09~2022-01-25 15:19: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昆西20瓶;hao 15瓶;43899269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汪重尧该上路了】   【直接把知情人杀了就没人知情】   【真勇】   【期待后续】   【超级期待】   【爪】   【   【哈,蠢货自寻死路。喝了这瓶营养液,明日再战三万三!】   -完- 第22章 、血色祭金殿   ◎不巧,你两样都做了◎   一想到自己拿捏住沈砚的最隐秘的秘密,汪重尧就兴奋得浑身发抖。   “——必然要以此威胁他为己用,只要不逼迫过头,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苗镇川顺着他的问题回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汪重尧捏紧了案几边缘,“做得很好,你做的很好,这么辛苦跑一趟,想要什么赏赐,你说吧。”   苗镇川低头,谦卑笑道:“能为指挥使效劳,是卑职的荣幸。”   “别说这些客套话,老苗。”汪重尧一挥手,“这有一百金,就当是除夕小礼了,你被圣上除了同知,我以后有机会一定在圣上面前为你美言,让你起复,等等吧,等我把沈砚搞下去,这北镇抚司指挥使的人,也不一定轮不到你当。”   “多谢指挥使恩赐。”苗镇川是笑着的,狂喜中的汪重尧没注意到,苗镇川垂首时,笑容中有一丝阴鸷。   *   即将正旦,京城有雪纷纷落下,一夜间,整个京城银装素裹,笼在一层银白中。   在一层素白中,转眼间,除夕将至,按旧例,文武百官均有一月休沐时间。   沈砚照旧不得歇,只因每年正旦节例赐百官及朝觐官宴,这官宴需得锦衣卫并金吾卫等一齐操办,加以公主开府与重建神机营等事,是以整个小年沈砚都在忙碌。   等到官宴那日,宾客如云,皇帝赏赐百官。京城五品以上官员、命妇、公主、诸侯、郡主均到场,场面浩大缤纷。宫中每一个角落,每一步都悬挂灯笼,照得夜晚明亮如白昼。宫娥们手提灯盏,行走间如莲花盛开,火炉暖暖地铺设在每一个厅堂中,歌台暖响,春光融融。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本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皇宫的这场官宴中,竟像是春夏交接般温暖热烈。   天子赐宴,天子与皇后露面片刻,宣了封赏,百官跪拜,庄肃端严。帝后一走,满场肃然消解,推杯换盏、你来我往,氛围松快多了。   沈砚冷眼看着汪重尧与闫刑辞交谈,她自从在闫刑辞家人赌坊中看见汪重尧,沈砚给两人都记了一笔,对两人的探查往上提了一等。   沈砚盯着二人,见汪重尧骤然偏首,隔着重重人海,汪重尧冲沈砚笑了一下,志得意满,甚是开怀。   迎面走来一支金吾卫小队。   宫中各大活动,一向是由锦衣卫与金吾卫等共同操办,沈砚看见李凌州配着刀,在金吾卫队伍中,只是李凌州路过沈砚时,只当她是空气一般,看不见。   沈砚想到李凌州近期所为,除了与同僚好友相交与金吾卫值守之事,就是在惊叹赞美千澄山上的神医。结果玉昆仑半山琉璃的花圃差点被赶来的病人亲友踩塌了,气得玉昆仑闭门不出,还让梅浮雪用扫把把上门送礼的李凌州赶出去。   还有一件事,吏部侍郎家的小公子,不知被谁裹着麻袋打了一顿,吏部气得要死,与三司联合,想探查出是谁所为,一个月了都没查出来。   沈砚只能确定,非锦衣卫所为。   她不禁好笑,这么多年过去了,李凌州竟然没有一丝变化,也是难得。   她眉眼一弯,落在李凌州眼中又是一番感受。   那日中秋夜晚有人强抢民女,陈墨慷慨解囊,买了被强卖的妇人,叫李凌州大为感动。过段日子,李凌州在那条路上办事,想起此事,问起那户人家情况。觉得当时感动的自己,落在陈墨眼中一定蠢得要死。   因为左右邻居说,那夜过后,再也不见那卖妻赌徒的踪影。   李凌州没细问,他想也知道,必然和沈砚脱不了干系。心中不由多了分警惕,这下沉砚一笑,他毛骨悚然,肋骨不受控制地抽痛起来,面色难看极了。   前面的金吾卫正在巡视,看李凌州停下,道:“怎么了?”   李凌州咬牙道:“无事。”   那金吾卫也看到沈砚,唇角一抽,视线盯到李凌州身上,“这里正好缺个人值守,正好你在此值守。”   说着把李凌州硬按在这里,一干金吾卫脚底抹油,溜得飞快。谁都不愿正旦待在沈阎罗身旁,触一整年的霉头,多晦气。   李凌州有苦说不出。   沈砚则道:“李小将军。”   李凌州僵了一瞬,转头慢慢道:“沈指挥使,什么事?”   沈砚眼睛盯着闫刑辞与汪重尧二人,随口对李凌州找话道:“誉山关守将收复了锦城、觉华县,不知何时能收复大凌小凌和大宁城。”   李凌州想了想,道:“寒冬不利于鞑靼骑兵,如果三月前能一鼓作气,大凌小凌和大宁收复不在话下。当时关外虽惨败,但有近百万关外人口仍在抵挡,各地起义军连绵不断,与关内应和。钱瞬上任之前,留在誉山关的是经验丰富的老将宣将军,他若还在誉山关,三月前大约能收复。若是收复不了,那……最少要等到今年冬。”   沈砚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李凌州的猜测与自己关外情报网传来的不差分毫,她道:“若是冀王在关外呢?”   李凌州:“一月可收复。鞑靼骑兵虽强悍,但人口稀少,依托关内的粮饷,护住重镇不失粮,耗也能耗死鞑靼。冀王作战经验丰富,如果他在,收复关外不是难事。”   沈砚:“如果你在关外呢?”   李凌州闭嘴了。   他警惕地看向沈砚,极力想装出一副镇定样子,可脸上那种“糟糕,我怎么会和这人说这些”的震惊表情依旧隐约浮现。   沉默片刻,李凌州换上一副四平八稳的态度,含含糊糊道:“这要看多种因素,天气、人口、粮饷、地方人数、环境、位置……说不准。”   沈砚失笑,她道:“我是真心实意,希望李小将军能收复关外。”   李凌州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尊阎罗又在设计什么阴谋诡计?自己都被贬到金吾卫校尉了,至于死抓着不放吗?自己与沈砚的矛盾,也没到不死不休吧。   李凌州视线游移,“不……不敢当。”   沈砚微微侧目,瞧见汪重尧与闫刑辞分开。她笑道:“谦虚了。”   李凌州脚步一顿,不动声色地朝旁边平移,离沈砚远了些。   一个时辰过后,漫天飘雪,清凌凌的雪粒子落在漫天大地上,披下一层莹白。   沈砚抖了抖斗篷上的飞雪,自室外走到殿内。   昏昏烛火中,沈砚置身于无人大殿中,抬头观赏那盏幽幽宫灯。   雕漆为架、绢纱为衣,一支红梅自昏黄古朴的绢纱上盛放,珠玉结成的流苏垂下,在空中悠悠地回旋。   沈砚伸手想将宫灯摘下,忽听身后的门扉打开。   寒风裹挟着雪粒子吹入门中,吹破一殿平静,门扉阖上,一并隔绝了外边的欢声笑语。   一道蕴含着笑意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沈姑娘。”   沈砚手心一掐,灯笼应声落下,她下意识地攥住往下掉的宫灯梨花木,回转过身,对上了汪重尧得意的脸。   沈砚手提的灯火明明灭灭,在她手中轻摇,照出她惊骇的眸子。青铜麒麟香炉中有轻烟袅袅升起,在沈砚红色的飞鱼服边缭绕,那飞鱼服上绣的四爪蟒纹,正双眼怒瞪注视着这一幕。   殿中一片寂静,只能听到香炉中炭火燃烧的声音。   汪重尧笑盈盈地看着她,慢条斯理道:“在你的脸上,居然能看见这种表情,真是稀奇啊。”   沈砚看着他。   “哎呀——”汪重尧笑意更深,他拖长了调子,“谁能想到,执掌北镇抚司锦衣卫,人人惧怕的指挥使,竟然是个女子。”   他快活地欣赏着沈砚极力掩饰住震惊的脸,慢慢说道:“‘——若诞下千金,该女定惑乱天下,败坏朝纲,有失伦常。’是这句谶言,你才被整个沈家硬说是男子。不得不说,你可真是厉害,把满朝文武,甚至天子都骗的团团转,好厉害的手段,可惜啊……”   沈砚:“你如何发现?”   “呵,世上哪儿有那么多巧合,凡做过必留痕迹。”汪重尧靠近沈砚,他能觉察到沈砚在微微颤抖,他自己亦然,不过是兴奋与激动。   能把为敌多年的同僚踩在脚下,彻底拿捏,谁会不激动万分?   这些年来,看着沈砚远远地把自己甩在后面,自己从十七岁开始,见到这个在外边山上长大的野人般的少年,突然闯进他们这群京城勋贵子弟中,不可一世、嚣张万分。御前斩马、京畿剿匪,出色得让人生出恨意。   明明一个执掌北镇抚司,一个执掌南镇抚司,她却每次都把自己压得喘不过气来,而自己怎么做都比不上她,汪重尧简直嫉妒得要发疯!   多年被折辱,被欺压,终于被汪重尧找到了这个机会,终于有机会能狠狠地打她的脸。在她一向游刃有余的脸上看到震惊、害怕、犹豫的神情。这一瞬间,汪重尧简直要升天。   他太害怕自己压不住激动的声音了,他连骨髓都在颤抖:“真厉害啊,一个女子,能跻身朝堂,能位极人臣,在文武百官中毫不逊色。我要是不是南镇抚司指挥使,说不定我都要倾倒在你麾下。”   “不过现在也不迟。”他睁大了眼睛,一寸寸地盯着沈砚的脸,从没有一刻如现在般,看着沈砚那张脸这么顺眼。   “世人皆道锦衣卫指挥使容貌昳丽,风姿甚美,堪称绝色,不知以后哪家贵女有幸。也唯有我知,以后只会便宜哪家儿郎。你说……”   他不怀好意道:“不知其他的朝臣,听说你的真实身份,会怎么想你?男人想什么,沈指挥使在锦衣卫混了这么多年,不至于不知道吧?”   “汪重尧。”沈砚勾了下唇角,“你不会以为,拿捏了我的身份,就能对我为所欲为吧?”   汪重尧愣了一下,一股凉意泛上心头,很快,他发觉沈砚不过是虚张声势,事已至此,她还拿什么翻盘?   他定了定神,心头暗恨,都怪沈砚积威甚重,自己到如今都会被她一句话吓到!   汪重尧反唇相讥:“不然你为何不干干脆脆以真面目视人,一个女人,在我们中间小心翼翼地周旋、谋略,时时刻刻担心被别人发现身份。可惜啊,最后还是被发现了。还是被你最讨厌的人,你平常最看不起的人。是不是很绝望,很生气?”   沈砚:“你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   “你现在还再和我逞口舌之快!”汪重尧厉声道,“沈砚,你苦心积虑制造的身份都被我发现了,你还有什么可嚣张的?我要是在朝堂上一说,你自己想想你会面对什么。骗了陛下和满殿朝臣,那句祸乱天下、败坏朝纲,不满门抄斩,也要凌迟处死。”   沈砚:“你胸无大志,又无甚野心,拿此威胁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知死活?”汪重尧预想中沈砚会震惊、勃然大怒、无奈、屈辱接受、认命,可这些似乎都没有,她被拆穿后,依然如以往一般,除却刚开始的震惊,现在完全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态度。   沈砚:“你既捏住我把柄,我回复什么有何紧要。你想要什么,是要这大周的江山么?”   “你还想犯上作乱?”汪重尧一惊。   沈砚的心沉下去一寸,她把灯笼提高一寸,照出汪重尧的眉眼:“你既要我为你所用,该如何用?”   两人头顶的横梁上盘旋着飞龙走兽,层高挑的极高,高到最顶上是一片隐蔽的墨色,融入黑夜中。而沈砚置身偌大空寂的殿中,沉默以待,不似被威胁,反倒像是威胁别人。   可也是这副淡然自处、无论面对何种险境都游刃有余、处变不惊的模样,让人心心念念,妄想把她拉到尘埃泥泞中去践踏,想让她露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神色。   汪重尧看向她,道:“我要你……”   沈砚认真聆听他政治抱负,等了半天,见他并无后面的话。沈砚对上他那双渴求、炙热的眼睛,这才反应过来。   明知时机不对,沈砚却差点笑出声,自己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天子心腹,当朝国舅,将来在神机营中分最大好处的将领,汪重尧竟然稳稳避过这些。   沈砚的笑意刺破了汪重尧故作的平静,他陡然发起怒来,朝沈砚走去,回转的袅袅轻烟扑向沈砚,沈砚神色一动,她听到门外有一道熟悉的声音。   是公主。   她心头猛地一坠,骤然收紧,朱桦怎么会过来?这个时候,她绝不该在这里!   她还听到朱桦在与谁说话,声音里是满满的热络,“……好啊,我去那边烤烤火。”   “——殿下小心,雪天路滑。”   是李凌州的声音。   而后朱桦与李凌州的脚步声朝这边过来,沈砚面色沉下去。   汪重尧也听到了那道脚步声,他已贴近沈砚,清晰到能听见沈砚急促的呼吸声,更加志得意满,轻声道:“有人要过来了,你考虑的时间不多。要是让别人看到我们在这里,他们会怎么想?”   殿中的轻烟猛地抖起来,尖锐的破空声响起,一柄不知从何处来的轻薄软剑穿破空气,穿透汪重尧的脖颈。   宫灯上的红梅溅上斑驳血迹。   沈砚抽出长剑,“我平生一恨背叛,二恨有人威胁。不巧你两样都做了。”   血迹滴落在大殿中,沈砚顾不得拭去血迹,她一抬头,门扉打开,公主正目含笑意踏入大殿,猝然间,对上了手持沾血长剑的沈砚。   作者有话说:   下章入V,直到1.30晚12:00,V章留言的小天使都会掉落红包~31号凌晨统一发。   预收《穿成天道之女后》求收藏~   诸天万界,暮云起是白玉京上第一人,真正的天之骄女。   天道之下,唯她独尊。她上诛诸天神佛,下灭魑魅魍魉,整个仙界拜在她麾下,十万小世界奉她为主上。   直到她手握天意,把长生路斩断,彻底断了仙人长生之道,而她受天道惩罚死去。   仙界人人庆幸,还好她死了,不然依她狂妄无情的性子,唯我独尊的态度,整个仙界迟早被她毁掉!   暮云起再睁眼,凭实力成了震慑诸天的鬼王。   万鬼奉她为尊。十殿阎罗匍匐在她脚下。   瑟瑟发抖的仙界派人与鬼王交涉。   “你听说了没?清直高傲不问世事的佛子见到鬼王,居然当场落泪!”   “我还听说,当今仙界第一人见到鬼王,当场卸下仙界王座,长居鬼界不走了!”   面对痛失仙主,哭哭啼啼的仙界,暮云起:“咳,不好意思,又是在下。”   感谢在2022-01-25 15:19:58~2022-01-26 13:42: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昆西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淡紫若梦20瓶;昆西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苗啊,你是不是故意给小汪透这个信,以期沈砚把他搞死掉啊】   【咦?背叛?】   【怎么办感觉太好看惹】   【好看好看   】   【超级期待啊啊啊啊啊啊】   【蠢不论是汪还是李都是蠢,怪不得汪就死了,怪不得李一下子就害了满门】   【爪】   【帅气妙笔生花,给一颗手榴弹做奖励吧!】   【摩多摩多】   -完- 第23章 、千灯寺灯火   ◎煌煌灯火,罪孽满身◎   这是沈砚第一次真心实意露出震惊的神色,不该的,朱桦不该现在来。   而汪重尧极力想要捂住自己的脖子上的大洞,喉中发出呵呵地风声,无力地跪在沈砚面前。   朱桦呆呆地看着这一幕,沈砚的长剑刚抽回来,剑身上的血浓稠得刺眼,南镇抚司指挥使倒在了地上。   朱桦脸上呈现出一片茫然,瞬间,她转身,掩去身后情形,顺手阖上门扉,镇定的声音透过一扇门隐约传入沈砚耳中:“本宫突然想到,母后有件事,叫本宫去做,雪天路滑,不知李小将军可否带路?”   沈砚手中的宫灯垂下来,幽幽烛火透过红梅,映出绢纱上的血迹,随着烛火微微摇晃,金殿上的血迹也映出点点金色斑驳,像是美人盈盈落下的泪水。   沈砚笑起来。   她信手松开宫灯,灯火落在汪重尧的身上。   烛火倾倒,火苗燃透绢纱,油灯落下,燃烧殆尽。   她再次打开门扉,风雪吹入这间殿中。   沈砚在后花园找到了公主,公主站在风雪中,斗篷与发上都落了细密的雪粒,听闻有人走近,转过身去,定定地看向她。   “舅舅……”   她的手在发抖,声音也在颤抖,可眼神依旧怀揣着信赖与憧憬。并未因大殿中血腥的一幕对沈砚露出恐惧之色。   沈砚千算万算,没算到公主会过来找自己。   沈砚正想开口,朱桦松开握住栏杆的手,她没有问原因,没有问结果,她的手攥住沈砚的手,只轻声道:“我可以做什么?”   沈砚:“什么都不用做。”   自己早就安排好一切,唯一的一点疏漏,是被公主看到。   这是第一次,她手上的血腥,被亲人亲眼看见。   皇宫的雪渐渐融化,宴会上人群渐渐散去,一道尖叫冲破云霄。   南镇抚司指挥使汪重尧,在正旦官宴中,被人所杀。   朝野震烁,天子令金吾卫全权调查此事,金吾卫指挥使命人将那日所在之人上上下下调查了个遍,走访三天,最有嫌疑的指向内阁大学士——闫刑辞。   不少人亲眼看见,汪重尧在那晚与闫刑辞交谈,汪重尧死的殿中中,也有人指认闫刑辞进去过,尤其是金吾卫真从闫刑辞在宫内的屋舍中,搜出来一柄干干净净,却对上了尸体伤痕的软剑。   直接证据被清理得一干二净,而种种线索均指向闫刑辞,虽可能被人陷害,但一番朝中动荡之后,闫刑辞终究洗不脱身上的嫌疑,无奈之下辞官,告老还乡。   闫刑辞辞官那日,正是昭平公主开府之时。沈砚从公主府上归来,马不停蹄地去南镇抚司挑挑拣拣了一批人带回。   曾经对她既嫉妒又不满的南镇抚司众人,如今全都谦卑且恐惧,俯下身子,生怕她秋后算账。有些本就想到北镇抚司的校尉,更是自觉机会来了,恨不得在沈砚面前表露一番,老远就盼着沈指挥使过来。   自此,南北镇抚司,皆归沈砚一人。   无人再与她平级,无人敢置喙一句。   整个锦衣卫,彻彻底底地收归于沈砚掌中。   只是这南镇抚司也需有人看管,沈砚看向苗镇川:“这南镇抚司指挥使之位,委屈苗同知了。”   苗镇川拱手行礼,真心实意道:“多谢指挥使恩赐。”   他回想起那个雨天,不由感慨那是自己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情。   殿中反水,殿外杖责,险些死去。   被鞭挞得奄奄一息的苗镇川派人找到陈墨,想通过陈墨与北镇抚司搭上线。   本来他是汪重尧最忠心耿耿的心腹,从未想过叛变,只可惜,汪重尧面对天子的怒火把心腹推出去抵挡时,这心腹就变成了沈砚的心腹。   大雪铺在南镇抚司前,掩盖了那场血迹,也掩盖了一切过去。   *   正旦过后,转眼就到上元佳节,民间看花灯,看歌舞百戏者遍地。   李凌州也不例外,尽管南镇抚司指挥使死的离奇,但他与汪重尧他们那波人一向不亲近,自己又不是金吾卫指挥使,自有上边的人烦恼看。他把不多的休息时间都留在陪伴家人身上。   那场关外的灾难已过去半年,可父亲死去的伤痕仍存在众人心中。母亲信佛,姐姐喜静,提议去城外幽寂的千灯寺祈福,一家人一拍即合,乘马车去郊外。   千灯寺香火不算旺,可风景秀美、人杰地灵,是个散心的好地方。李凌州备了份大礼,打算找机会送到半山琉璃。虽然玉神医险些将他打出半山琉璃,但李凌州对她的感激之情无一丝消退。   千澄山树木葳蕤,李星河年纪小,跳脱异常,走在前面,开开心心道:“娘,你看那居然有松鼠!”   镇国夫人看去,露出笑容,“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人杰地灵处,动物也过得舒心,真好。”   顾及母亲行动不便,一行人走了半天,才爬到千灯寺处,寺庙里暮鼓钟音霍然响起。   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李凌州观家人神色,妹妹性格外露,已盯着院中水盆中的青苔观察,姐姐则唇角含笑,看向井然有序的僧侣,颇为自得。而母亲已经进佛堂,垂首念经去了。   妹妹左顾右盼,扯住李凌州:“哥!你看!里面有青蛙,这么冷的天,竟然没被冻死。”   此时,有几位僧侣从后院行来,数位僧侣迎着中间一人,神色恭谨中带着敬仰,李凌州等人朝他们望去,看见中间那人穿着一袭玄衣,身姿颀长,姿态闲适,眉眼淡漠却浓艳,站在一众僧侣中,如珠玉立于瓦砾之间,叫人移不开眼。   李凌州当即愣住。   怎么又是这尊阎王爷?!   他撇开视线,想装作看不见,视线所经处,却无一处可躲闪,只见妹妹看了沈砚,又突然看了眼自己,而后突然垂下头,抿紧嘴唇,耳朵和脖子全都泛红了。   李凌州:“???”   躲避不得,李凌州只得打个招呼:“沈指挥使。”   沈砚微微颔首,矜贵有礼,带着距离感。几个呼吸间,与僧侣一并走出寺院。   等沈砚走出寺院,李月卿才回过神来:“刚刚那位是……沈指挥使?”   李星河扭扭捏捏,面上泛出喜色:“姐,就是我和你讲的指挥使大人。”   李月卿感慨:“光看这一眼,就知是人中龙凤。怎么今日才得缘一见呢?要是当初我多看看这般的英雄豪杰,哪里能看上我那短命鬼前夫。”   李凌州听到妹妹连声音都变得细声细气,又听到姐姐这般感慨,只想把沈砚所作所为一股脑地讲给她们听。然而他不能,他只能恨恨地看向门外,暗暗道,沈砚,这个京城少女夺心阎王。   那几位僧侣送完人又归来,礼佛的镇国夫人听说沈指挥使之前尚在,不由与千灯寺的僧人谈起天来,听说指挥使每年为千灯寺送香火钱,更是对这位指挥使的好感度大增,对李凌州道:“你看,沈大人和为娘一般,都是诚心礼佛的,这样的人,心底都是良善之辈啊。我知你与指挥使之前有些矛盾,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你也亲眼见了,以后还是好好的和人家道个歉吧。”   李凌州咬牙道:“儿知晓了。”   心中暗忖,沈砚给千灯寺送钱,这人又在搞什么阴谋诡计?连带着看千灯寺笑容和蔼的僧侣眼神也不对了。   千灯寺一墙之隔,另有一座私人寺庙,无名无号。   寺前的石阶长满青苔,有步履踏过,徒留一地冷清。   寺庙中,一位身姿如玉的玄衣人站在佛前案前,修长的手指提起一盏灯。   沈砚注视着手中那盏长明不灭,烧了整整七年的灯。   她容色美则美矣,坊间多是被她容色蛊惑的男男女女。可沈砚习惯睥睨于人,要么是冷冰冰地看死物的目光,要么是跃跃欲试看猎物的神色。饶是沈砚长得再好看,用这双眼睛盯着人,都足够叫人毛骨悚然、不敢肖想,只想怎么逃离了。   然而沈砚此时的神情是如此的温柔,仿佛在看挚爱的情人,看她珍惜的佩刀,那是沈砚自步入朝堂以来,不曾对活人流露过的神色。   沈砚提着那盏灯,轻喃道:   “我昨晚,又梦见了你,梦见了那场燎原大火。”   她的左手小心翼翼拂过宫灯的边缘,指腹轻轻摩挲光滑透亮的梨木,轻柔到似抚摸最柔嫩的花瓣。   蒙蒙灯火下,她的眼神依恋又温柔:“我又杀了好多人,你要看见,肯定很生气,会痛心疾首,关自己到屋子里反省怎么又教出一个这样的弟子。”   “一个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惜手弑无数人的歹毒酷吏、利欲熏心的权臣。”   沈砚发出一声喟叹:“像你这种不染尘埃的仙人,怎么会喜欢呢?”   可惜,沈砚笑起来,她再也管不到自己了。   “你不乐意也没办法,谁让你死了。”沈砚凉凉道,“你拂衣而去,去得倒是干脆。总是这样,为难了一走了之,从不让自己染上鲜血,总是那么干干净净。可为什么你教出的徒弟,一个比一个残忍?”   长明灯的烛火微微作响,映出浓艳的光亮,仿佛在应和她的话语。   可沈砚知道,那不过是一场梦境。   自谢拂衣死后,由她亲手教出,又亲手扣住的蟒蛇一步步攀附在朝堂上,卷起滔天巨浪。   沈砚将手中宫灯挂在梁上,整个空寂高矿的寺中,密密麻麻全是灯火,围绕着沈砚,仿佛漫天的星子,星罗棋布,熠熠生辉,比上元节的灯火更盛大恢弘。   沈砚置身其中,伸手点亮了一盏灯火,挂了上去。   段磊,她默默道。   第二盏灯被她挂上去,梁德旺,那个庸庸碌碌的男人,把薛娘贩卖到京城的元凶。   一只修长的手将第三盏灯挂上去。   汪重尧,与她作对七年,终于亲手死在她的手里,也算是死得其所。   沈砚回想起自己与汪重尧的桩桩件件,一时竟如风过雾散,记不太清了。   煌煌的灯火幽幽围在沈砚的周围,像是一颗颗星子拱卫着中间的月亮,只是月亮不是皎皎明月,而是一条含满毒液的毒蛇,使得星子垂落的元凶。   沈砚置身在漫天灯火中,修长分明的手指一一拂过这上千只灯笼,隐隐有风声拂过佛寺,偌大的佛下,灯笼轻轻晃动,仿佛一个个死在她手下的人在泛出哀鸣。   高达三丈的佛像眼睛半阖,沉默地看着这一幕红尘中事,无悲无喜,无爱无恨,无惧无怕、无憎无怨,四大皆空。   而神佛座下的臣民,深陷七情六欲中,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红尘如炼狱泥泞,人触之深陷,不可得救。   ◎最新评论:   【太喜欢女主了】   【我靠,发现一篇神仙文】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帅死了娶我可以吗砚砚】   【我不能再熬夜了我要睡了】   【想象了画面女主真的太绝了】   【加更加更】   【加更!】   【还没更吗,,,敲碗等】   【大大多更点吧】   【撒花花】   【友友们,我整理一下后续剧情,下一章晚上一起放7000字。入v两章留评的都会掉落红包哦~】   【营养液(1/1)成就达成,有一定几率掉落更新,请侠士再接再厉】   【入v了,要加更!!!!】   【会有加更吗期待(*σ??`)σ】   -完- 第24章 、人间留不住   ◎启程边关。◎   熹微阳光自天边泛起,在翠绿的千澄山上映出一层柔光,风过青松,吹落一簇簇的风雪。   沈砚站在半山琉璃庭下,玉昆仑正在屋内饮茶,纵然是饮茶,她面上的面纱仍未摘去,掩住她半边容颜。   屋前的门扉敞开一半,两人一者在外,一者在内,交谈却无滞涩。   沈砚环视一圈,“半山琉璃的花草,冬日都长得如此茂盛,怎么养的?”   玉昆仑不答,梅浮雪正在搬动花草,闻言道:“指挥使有所不知,这是集齐了整个大周乃至异域的露水,才能长得这么茁壮。”   “哦?”沈砚来了兴趣,“什么样的露水?”   “江南的弈疏,川蜀的清风揽月、昆仑之巅的昆西、姑苏的淡紫若梦、欧罗巴的二六九、波斯的澔。这才能冬日花草仍然像春夏般灼灼生长,少了一种都不行。”   沈砚算了算,这得要多少银子,再看向玉昆仑时,顿觉她一袭素白衣裳染着金边。   玉昆仑缀了口茶,闲适道:“手头钱太多,花都不知道怎么花。前段时间投了你和殿下的神机营,你可得多多努力。要是没扶起来,我的钱岂不是打了水漂?”   沈砚:“凭你那味药方的价值,要是可以买卖,京城三大营都能买下来,何况区区一个神机营。”   说完,她隐隐听到有人踩在松软的积雪上,朝半山琉璃走来。   梅浮雪的声音渐次传来:“老师,李凌州又来了。”   “赶出去。”玉昆仑抬头对沈砚道,“你做事,别天天让我擦屁股,自从治好了他,他隔三差五来送礼,烦也要烦死。”   沈砚:“此事容易解决,只需让他知道我们二人一伙。”   玉昆仑怀疑道:“你不怕他身上疾病刚好,心中之疾出现?”   沈砚:“求之不得。”   玉昆仑放下茶水,击节赞叹:“不愧是锦衣卫指挥使,心够狠,下手也狠。我想他被你穿琵琶骨的滋味,想必一辈子都忘不了。我朋友说……”   她突然止住了话语,脸上笑容消失。   沈砚知道,自从遇到玉昆仑后,她从没在她身边见过朋友,与沈砚一般。   以前,玉昆仑是有位生死至交。   玉昆仑顿了顿,故作轻松道:“总之,让一个男人记住你,最好的办法不是让他爱上你,而是让他恨你,恨比爱长久。我治病求人,却远不如你持刀杀人,你这些年来,不知被多少人心心念念。”   沈砚:“那是我的荣幸。”   “行了,你来,总不至于是要我花花草草吧?”玉昆仑上下轻扫她一眼,端起茶杯,语带笑意,“还是说,你向我讨药方?以你的身体,还需要这玩意儿?”   沈砚道:“关外又有变动,把你手头事处理一二,最迟三月份,启程去关外。”   杯子中的茶水溅出,琥珀色的茶汤落在不染尘埃的案几上,玉昆仑停了许久,视线从虚空中抽回,“我知道了。”   玉昆仑深深吐了口气,她等这个时机,等了好久。   从沈砚把遍体鳞伤的玉昆仑救起来,一晃五年过去,玉昆仑改名换姓,远离家乡,彻底与过去斩断,心却不可自拔地深陷在那场大火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火中煎熬沉沦。   沈砚见过她最落魄的一面,见过她以怎样决绝的心智自万丈深渊中爬出,像是见到了自己,两人是并肩作伴的同伴,是矢志不渝的同泽,却独独不是能敞开心扉,互诉心事的好友。   因此凡事仅仅一点即走,平淡如水,却又重逾千斤。   沈砚转身,穿过庭前松石,步履踏过松软的积雪,梅浮雪为她打开门,笑盈盈道:“大人有空多来,只要不是大半夜来就好。”   李凌州守在风雪之中,本是含着微微笑意的他,在看见沈砚之时,瞬间呆滞。   沈砚从容步出半山琉璃,“再会。”   隔着山石与重重草木,传来玉昆仑飘渺的声音:“后会有期,沈大人。”   沈砚与李凌州擦身而过,觉察到他一动不动,仿佛成了一个雪中的雪人,寺庙中的佛像。   **   公主开府之后,天子将一支金吾卫赐予公主,这种没油水且不能在天子前露脸,想也知道每天都会被锦衣卫头头盯着的岗位,层层推卸下来,最后丢给了坐冷板凳的李凌州。   李凌州于公主,敬重有之,喜爱有之。金吾卫那群勋贵子弟,年少时常常轮流在公主殿前值守,那时公主还是个七八岁的孩童,伶牙俐齿、口若悬河,与他们侃侃而谈,既不胆怯,也不会仗着地位折磨下人。   如今一转眼,曾经跳脱可爱、聪慧无比的小女孩,居然硬撼群臣,开府试图执掌军营。   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这样有勇有谋的殿下,加上执掌大权的锦衣卫国舅,和宠爱无比的帝王父皇,即使前无古人,人的野心也不是世俗言论说千万遍,就能压得下的。   李凌州敬重之余,生了些钦佩。   只是李凌州在公主府值守,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沈砚,未免来得太勤了些?   沈砚是早也来,晚也来,偶尔还与公主秉烛夜谈,一夜未归。李凌州口风紧,不会对他人言说,可看其他同僚眼色,渐渐生出不对劲儿。   公主年已十五,沈砚更是全京城贵女心中的最佳夫婿人选,尽管李凌州对此嗤之以鼻,很是想不通那些贵女的癖好。   一日,他看见公主送沈砚出来,两人说说笑笑,格外亲近与温情。公主更是一手握着沈砚的胳膊,头靠在他的肩上。李凌州险些眉头都蹙起来。   他下差回家,发现妹妹一边与他随口打招呼,一边奋笔疾书。往常李星河上午去茶馆听书,下午回家看看书写写字,可他这次回家,发现妹妹也不去喝茶听书了,整日都在书房写书。   以往他没在意,今天却心头一动,问道:“你在写什么?”   李星河浑身一抖,唰地整个身子掩盖住纸张,可惜晚了一步,李凌州已经在李星河的书中看见沈松二字。   沈砚,字如松。   李凌州不顾妹妹的反抗,扯住那张纸,在李星河羞愤欲死的眼神中,看到了令自己万分惊讶的内容。   他的眉头紧蹙,不可置信地看著书上的沈松如何解开朱红的飞鱼服,繁复精致的蟒纹自他白皙修长的手指中一点点脱落,掉在画舫的乌木案几上,金吾卫指挥使倒在床上,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浑身的锁拷却死死地拷住他,不能动分毫。红烛昏罗帐中,画船边的星子一闪一闪,碧波荡漾,水声潺潺。   接下来便是一番极为粗俗的不能在市面上正经流通的描写。   李凌州再看看着那个“他”字,确定是男他,赶紧阖上。一时间,兄妹两人谁都没有说话,谁也不敢看对方,屋中的空气满满的寂静。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兄妹。   李星河率先解释:“不是,这是……为了挣钱,挣钱你懂吧?”   李星河作为幼妹,父兄出事后,母亲清贵不愿借他人帮扶,李星河只好自己写稿子卖钱,先前她写了本以沈砚为原型与贵族小女的小说,名动京城,所得颇多。现在哥哥虽然回来,家中饷银不缺,李星河却一则担忧家中再添事端,二则她觉得写稿子很顺手,深受众人喜爱,于是更加卖力写作。   听说市面上最近流行断袖文学,想着自己近水楼台,对金吾卫熟得很,于是撸起袖子,准备开第二本沈砚的同人文,掺了些哥哥的曾经官职。文字旖旎生艳,细节满满,保准既叫好又叫座。   “以沈指挥使为主角的小说销量特别好,身居高位,权倾朝野,对他人凶残冷酷,对你一心一意温柔有礼。最重要的是,长得那么好看,守男德,又有钱,帝京风云人物。再说我这也是行善施德,给许多读者造梦。我们都知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现实里没有还不能看小说幻想一下吗,你就当是另一个时空的事情,和你没关系,看开点。沈大人都没找我的事儿,你斤斤计较什么?”说着李星河拍了拍哥哥的手臂。   李凌州回忆起妹妹的文字,结结巴巴道:“不是……但是那好像是两个男的吧?你们不是女的吗?”   “哎,这你就不懂了吧。”李星河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写贵女写多了想不出新意,天天都是去看花灯,寺庙、喝茶、绣房、打马球、官宴……我前几本套路全写完了。现在的读者们的需求多样化,想看点不一样的,比如家国天下、征战沙场、国仇家恨。而且两个男的,读者可以苏两个人啊。”   李凌州越来越听不懂了,“什么苏?苏什么?”   李星河伸出了一个指头,晃了晃:“说了你也听不懂,总之我们女孩子的事情,你少管。干你的活去!你最近不是守卫公主府吗,回来这么早干嘛?是不是在偷懒,不仔细我和姐姐都要骂你,公主可是我辈楷模。”   李凌州:“那你为什么不写公主?”   李星河以一种你疯了吗的眼神看他:“公主才十四岁,我怎么能做这种禽兽之事!”   李凌州莫名其妙:“什么禽兽,殿下今年及笄,已经十五了。”   李星河沉默半响,脸上蔓延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她迅速坐回案前,蘸了蘸墨汁,“你说得对,权谋、爱情,融合家国天下、朝堂纷争、女性身份的思考矛盾,下本书就开这个了!”   李凌州莫名其妙地从书房离开,心头觉得更不对劲儿了。   沈砚再一次送公主回府时,终于发觉李凌州的神色不太对劲,她稍一思考,朱桦已经熟稔地扯了下她的衣袖,说道:“你说那个弩,要三千两才能产十发?怎么会这么贵?”   沈砚解释一番,余光发现李凌州的视线从自己手腕飘过。   她心下好笑,找了个理由叫住准备回去的李凌州,道:“你看什么?”   李凌州大为警惕:“什么都没看。”   沈砚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你想多了。”   沈砚凑近他道:“我不喜欢女的。”   一时间,李凌州呆滞在原地。   他心底闪过一幕幕的回忆,怪不得!怪不得沈砚不近女色,怪不得加冠之时,无数人说媒的人踏破了公府门槛,沈砚却全部回绝,原来他喜欢男的!   再一想,自从沈砚上位,锦衣卫的颜值一年比一年高,整个北镇抚司被戏称为檀郎府,这下,一切都串上了!   沈砚说完后,发现李凌州那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眼神很是想往贺兰拓身上扫。   沈砚:“?”算了。   她道:“鞑靼的兵前段时间突然退到漠北,关外收回指日可待,我却觉得,事情太过轻松一些。对方为何不战而逃。”   李凌州这回学聪明了,他欲言又止半天,最后一声不吭,告辞退下。   沈砚坐在花厅中,朱桦手中捂着热茶,看见溜得贼快的李凌州,笑道:“你又说什么把人吓走了?”   沈砚:“我不说话,照样会把他吓走。”   那倒是,朱桦笑盈盈地喝了口茶,她僵硬的双手慢慢有了知觉,开始隐隐作痛,而后是阵阵的麻痒。隆冬的军营,风寒透骨,朱桦摩挲着手上新长出的冻疮,道:“我还得去户部一趟,让他们再加一床被子,京城军营里就一床,谁受得了,只有那等穷到吃不上饭的人才会来。”   “凭户部尚书对我的印象,恐怕这棉被等到明年。我这儿有个人,找他兴许可以。”沈砚写了封信递给公主。   朱桦起身:“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   沈砚:“我送你。”   朱桦道:“你事务繁忙,先去忙你的。我都十五了,你十五岁时,能当堂硬撼三公九卿,我十五岁,连被子都要你帮我要,丢不丢人。”   沈砚看着她,忽然觉得有点奇妙。   硬撼三公九卿?她做此事时,并没觉得有哪里了不起,那时她从没想过会成为谁的榜样,更想不到成为朱桦仰慕的对象。形势推她到那个地步,她也主动想当陛下手中最锋锐无鞘长剑,她不得不做,要做就做到极致。   她也想过退缩和落泪,可落泪解决不了问题,退缩只会把自己拖入地狱,只能一步步咬牙前进。   可公主不一样,十五岁的她眉眼都没长开,明明是个稚嫩的孩子。   以现在的沈砚看朱桦,无疑是要床被子都要手把手交的小孩子。   沈砚忽然笑了,她目送极力想长大的女孩带人远去,走入了风雪中,迎接她自己的人生去。   公府依旧空落落的无人,所幸徐嬷嬷身子好了,为沈砚做了一份江南的饭菜,吃到半夜,门又被推开,轻巧的脚步声一听就是长夏。   随着生意越来越好,长夏回来的越来越少,不过沈砚对此乐于见到,那一万两都快回笼完毕。沈砚叫人为她搬了个椅子。   长夏受宠若惊,她想了想,坐下说道:“指挥使大人,有件事情,我没有和你说。”   沈砚:“何事?”   长夏低头,不好意思道:“贺兰千户是我的学生,您也知道,前段时间上元节,下课后他问我要不要去逛花灯。”   沈砚:“你去了吗?”   长夏:“没有。”   沈砚:“为何?”   以沈砚来看,贺兰拓长得好看,年纪轻,身材好,最重要的是不爱说话,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友人。何况长夏后又研究出剑舞,矫若游龙,翩似惊鸿,应与练刀狂人贺兰有共同语言。   长夏仰起头,双眼泛光,兴致勃勃道:“那天晚上我还有两个学生,为了让我在上元节教她们练舞,足足给了我十两银子,我又不傻,当然选钱。”   “……”沈砚沉默,许久,她颔首赞同道:“你做得对。”   毕竟,银子才是实打实的。   长夏欢喜道:“是啊!其中一个学生特别喜欢我,约定我下个月十五号前要是能教成她一支舞,另外给我一百两!我这段时间饭都来不及吃,哪儿有时间逛什么花灯会。”她看了看沈砚,突然住口,小心翼翼道,“指挥使大人的饭肯定有时间,什么时候找我都有时间。”   沈砚以为以长夏工作狂魔的态度,加之贺兰沉默寡言的性格,两人会就此吹掉。没想到过了十多天,又一个雪天,沈砚去军营的路上又看到这两人。   长夏裹着厚厚的冬衣,红色的斗篷鲜艳明丽,仿佛一捧绽放的火光。那身衣服,赫然是沈砚找人为她做的新衣。此时长夏双手揣在衣服里,那张素净的小脸冻得红彤彤的。贺兰长身玉立,一双碧色眼眸和俊美轮廓格外吸引人注意力,两人惹得路上之人频频回首。   贺兰在旁边买这买那,再放到长夏手上。   长夏在贺兰面前笑了笑,贺兰一转头,她颇为心疼地看着那些东西。   沈砚站在风雪中,看着这一对儿,微微泛起笑意,她想,自己也有这种时光。不过不是她心疼钱,而是她对这些东西从不感兴趣,不明白为什么硬要给自己塞这些没用的玩意儿。   那时她还小,享受着充沛爱意的人永远不知道,最珍贵的,是为自己买东西之人的绵绵爱意。   她撑着伞看着他们片刻,朝军营走去。   **   召元四年冬尽时,一件大事从边关传来。   南北鞑靼自相残杀,无暇顾及关外,刚刚收复的锦城守将传来讯息,请求立刻派士卒粮草支援,一举收复关外。   这样好的时机,虽然有可能是鞑靼的陷阱,但谁又能忍得住不去试探。宫内的灯火亮了一夜,无数臣子将士来来往往,焦虑中透着欣喜。   第二日清晨,天子下诏,冀王与誉山关各领一万骑兵,拔擢李凌州官复原职,领五千骑兵,兵分三路,锦衣卫指挥使监军,押送粮草进誉山关。务必收复大宁城。   沈砚从宫里离开前,照例到皇后处辞行。   临走前,姐姐叫住她:“阿砚。”   沈砚转身,姐姐回身进殿内,取来一件衣裳,那是一件雪白的狐裘。   沈玉垫脚为她披上狐裘,抬手系上系带,沈砚有些不自在,僵硬着身体,眼睛落在姐姐身后巍峨的殿前长阶。   那双白皙柔软的手自她的领上松开,看向妹妹,想触却又不敢触。   “关外风沙大,小心受寒。”千言万语,沈玉只道了这一句。   “娘娘在京,也要保重。”   沈玉笑道:“我和殿下都在等你,还有陛下。”   沈砚转身离去。   沈玉走至殿外,看着妹妹一身红色官服,披着那件雪白的狐裘,顺着朱红长廊渐行渐远,渐渐不见。   她向来如此,来去匆匆,不会为任何人停下脚步。   宠冠六宫的皇后于深宫中掩住脸,泪水涔涔落下,润湿了掌心与衣襟。   那天晚上,公主朱桦与沈砚在新建的神机营中,一夜未歇。   次日,锦衣卫指挥使监边关军,自京城启。   关于沈砚监军一事,昨夜的争执中已有几位性子烈的臣子撞柱反对了,然而除了在柱子上流下一道道红色血污需要宫人擦拭外,无分毫影响。   李凌州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重回关外,居然是被沈砚相当于犯人一样押解到誉山关。   路过京郊驿站时,沈砚从马上下来,为她系马的驿丞容色憔悴,处理事情却很麻利周到。   沈砚正解刀鞘时,扫了一眼驿站长:“你是有个小孩子,病重?”   驿丞吓了一跳,浑身打哆嗦,结结巴巴道:“是……小人的女儿,自幼恶疾,药石无医。指挥使大人明鉴。”   沈砚:“你看过那些大夫?”   驿丞道:“京城能请的大夫都看遍了,小人的妻子曾举家去求过青山县公。”   听到青山县公,驿站里内所有人都投去了目光。   驿丞的神色黯淡下去:“……青山县公束手无策,这世上哪里还能有办法。”   他话一出口,其余人纷纷小声道:“连青山县公都没办法医治的病,这天下确实无人可医,可怜了。”   青山县公的名字是个传奇,他乃大周朝创建以来,唯一一名非以军功、非以文韬、非皇亲国戚封爵者。   青山县公岳和均出身平民,不从军,不做官,未有达官显贵的亲眷,天子却赐予他爵位,而天下百姓闻之,无人不感慨一句,这县公的爵位实该赐他。   是因他挽救了百万人姓名。   五年前,青山县公岳和均仅仅是青山关下一名名不见经传的大夫。然而五年前,冀王治下,有大批的百姓感染瘟疫,一传十,十传百,来势汹汹,药石无医,短短一个月内,成千上万人死去。   最严重处十室九空,遍地哀嚎者。   那时还是普通大夫的岳和均,立志要找出解决方法,其余人携家带口离开冀地,唯独他千万人亦往矣,不顾染病风险,亲自走遍患病村落城镇,与病患一一接触,翻阅古书又再三检验,如是三月,研制出一副药剂。   自古瘟疫救治,除却隔绝外,并无立竿见影的方法,可偏偏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岳和均,制作出药方,药到病除,宛如神迹,震惊当地地方官。一一报上去后,冀王亲自接见他,在见证岳和均所言非虚后,立刻在全境推行,很快人心惶惶的瘟疫得到遏制。冀王为他请县公官爵,圣上恩准,自此岳和均成为天下有名的神医。   这匹千里马,遇上伯乐,百姓无不感慨这传奇之事,各地大夫闻言,更是钦佩有之,羡慕有之。   那驿丞听他们这样说,脸色更加焦虑,嘘声叹气:“命不好,没办法。”   沈砚淡淡道:“你要真想救你女儿性命,过来。”   她勾了下手,驿丞忍着巨大的恐惧,俯身到她面前,却见沈砚低语数句,忽然,驿丞面上惊喜交加,连忙顿首叩拜,口称多谢大人。   沈砚挥手:“能救过来再谢不迟。”   围观全程的李凌州心底:这阎王爷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到了喜峰口,沈砚领走屯在喜峰口的粮,与李凌州分别,李凌州只领着小队人马,星夜兼程,只用十天就可赶到誉山关。而沈砚压着粮草辎重,大军只得随后慢慢行驶。   过了喜峰口,又走过松亭关二百余里,从誉山关来的一封加急战报顺着官道传到沈砚手中。   借助锦城的驻守和鞑靼内乱,誉山关的宣琰锋宣将军一鼓作气,收回大宁城。可不等休养生息,召集流民百姓回归,另一只鞑靼率领精锐铁骑,过来扫荡。   冀王与李凌州携带宁锦铁骑坐镇锦城,护锦城不失,誉山关又成了一座空城。   沈砚赶到誉山关那天,誉山关的士卒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圣上的监军,那位天子近臣、当朝国舅、锦衣卫指挥使兼公爵是如何辱骂誉山关总兵钱瞬的。   作者有话说:   李凌州→心中的神仙,和心中的阎王,怎么是一伙儿的?!世界观崩塌了。   沈砚→自产自销,先打断你的腿,再让玉昆仑接上,卖两份钱。 第一卷 漫天风雨下西楼已经写完啦,第二卷一剑曾当百万师,镜头转向关外。遥想我第一本快穿里写到战场剧情时,要生要死,每天都在骂自己为什么要写战争?第二本固氮继续写战争,硬逼着自己cover完,第三本令诸侯写战争,写出了自觉女主全书最高光的时刻。第四本战争:来吧(跃跃欲试撸起袖子就干),所以真的是一回生二睡熟,战场剧情虐了我三本,我这次一定要反压它!我已经设计好两个超强超美超绝的高光点了!等我写!   PS因为要上夹子,所以这两天不能更太多,28号29号照例15:00放三千字,30号也就是夹子晚上11:00再放1W2补上这两天缺失的字数,之后每天照旧15:00放六千。本文大概30W字,不出意外的话三月初就能写完。   PPS这几天留言的都会掉落红包,等我30号晚上12:00统一发哦~   感谢在2022-01-26 13:43:20~2022-01-27 22:46: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昆西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inexhaustible 5瓶;昆西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砚对李凌州瞄向贺兰拓的?是在暗示李凌州想错人了?沈砚这时候已经开始喜欢李凌州了?!!】   【沈砚对李凌州瞄向贺兰拓的?是在暗示李凌州想错人了?沈砚这时候已经开始喜欢李凌州了?!!】   【加油】   【?】   【哈哈哈哈古往今来写小黄、文都容易社死】   【撒花花】   【好看好看好看手动星星眼。多给你浇浇水,还请茁壮成长啊,小树苗。我都抱着营养液来看你了,快把存稿君交出来!!!】   【好看好看】   【超级期待往小树坑里浇营养液,会长出参天大树吗?】   【   【一剑曾当百万师,期待第二卷 啊!沈砚超强绝美!】   【作者大大考虑公主线单独开一条吗?】   【没想到22年刚开始就让我发现那么多本好看的!!!给力!!!】   【妹妹脑洞可以啊】   -完- 第25章 、海上孤岛悬   ◎赴觉华。◎   朝中与关外音讯不通,消息都要五六日才能传到,沈砚到誉山关,与徐远见面,方才知晓鞑靼的一连串动乱为何。   鞑靼人数稀少,不过三四十万众,逐水草儿栖,弓马娴熟,全民皆兵,妇女儿童亦能上马作战,勇猛不可敌。大周依托高耸稳固的城墙,和关内充足的粮草士卒,以大宁城为界限,泾渭分明。   可近年来,鞑靼屡次骚扰边关,袭击边境屯田百姓。甚至做出了屠戮一地百姓的恶行,大周忍无可忍,决议出兵。本节节胜利,击败王庭唾手可得,谁料神机营的爆炸,引发连锁溃败,最后大周一败涂地,龟缩在誉山关内。   大半年前的关外火/药爆/炸乃是意外,谁都不知,可北鞑靼的王子于儿泊抓住此机会,本被逼退到王庭附近准备一走了之。猜测大宁城炸毁,不歇不停一昼夜疾驰,千里奔袭,赶到大宁,趁乱袭击。将大周的将军李守义逼到自裁,将大宁城、大凌、小凌并锦州及附近的粮草辎重尽数洗劫,携数十万大周百姓归鞑靼王庭。暂留部分镇守关外。   从五年前一直在关外蛰伏的锦衣卫千户徐远口中,沈砚得知了鞑靼内部的动乱。   于儿泊凭巨大军功逼退其他王子,独掌大权,鞑靼各个势力纷纷出动,被于儿泊一一解决,这也是关外几城鞑靼动乱的原因。可于儿泊快刀斩乱麻,实际上统一了南北鞑靼全境。再次对大周的攻击,必定来势汹汹,锐不可挡。   沈砚刚听完,关外的冀王得出了与她一致的结论,急召镇守在大宁城的宣琰锋撤回。   大宁城已被炸成了一座四面透风的空城,必然抵挡不了鞑靼铁骑的围攻。而大凌、小凌的小城镇更是挡不住鞑靼的突突袭,是以众人一致决定将锦州作为抵挡鞑靼的第一波防线。   沈砚听完钱瞬的报道,说了句:“那觉华呢?”   觉华与锦州互成犄角,位于海中之岛上,有水利之便,历来是屯粮所在。以海陆运粮,速度快且省力。   钱瞬道:“鞑靼无船,不善海路,大人缘何担忧觉华?现在我们要事是力保锦州不失。”   锦州并非天险,誉山关可以区区数百人抵御鞑靼,但锦州不行。锦州城墙不似关内重镇般高大巍峨,只有一丈长,连护城河都没挖。   沈砚却颇有信心:“锦州有冀王坐镇。”   冀王坐镇,他要是想卖了锦州投奔鞑靼,谁也阻拦不了。若他一力保锦州,任是于儿泊天大的本事,也跨不去那一丈长的城。   她盯着案几上的地图,道:“把觉华地图拿来,那里有多少人镇守。”   这下不止是钱瞬疑惑了,誉山关的其他将领也奇怪。鞑子是马上的部落,别说海战,就是坐个船,都有一群人晕倒,萎靡不振。觉华居于海上,高枕无忧,指挥使对锦州不在意,为何对这个小镇格外关切。   “有九千人镇守。”钱瞬道。   沈砚抬手:“这九千人,都是民兵?”   不等钱瞬回答,沈砚已起身,直视满座将领,“誉山关现有三千步兵镇守,这些步卒我一个都不要,给我一百骑兵,我去镇守觉华。鞑靼不来攻,一切顺利,鞑靼若是来攻,凭觉华这几千民兵,只有被屠戮的份儿。”   “鞑靼怎么攻?”钱瞬恼了,“指挥使大人久居京城,不通兵法,鞑靼不懂海战,连船都没有啊!沿岸的船已经被我们销毁了。”   沈砚突然看了眼窗外冷肃的天空,收回视线,平淡道:“往年京城上元节,从不下雪,天渐渐转暖。今年到二月中,仍旧漫天飘雪。觉华远在京城之北上千里,诸位不觉得,今年的天气格外寒冷,不忧心海水结冰吗?”   若是结了冰,鞑靼骑兵数个时辰就能踏到觉华县中。介时那低矮不堪一击的城墙,加上从没主动出击作战过的民兵,只会造成另一场一边倒的屠杀,岛中储存的大量粮草被洗劫一空。   钱瞬觉得她的想法简直荒唐极了,他耐着性子解释道:“指挥使大人有所不知,这海水结冰,也是浅浅一层,我已经下令,要是鞑靼真来攻,民兵不分昼夜把周边海域的冰凿碎,绝对趟不过海。骑兵重逾千斤,他们敢踏上去,海水把他们卷下去。”   沈砚看他:“你凿过冰没有?我在关外的探子来报,觉华可能是攻锦州不成的备选项。九千人凿一整日,夜间又结上冰,难道又夜凿么?”   钱瞬冷下脸来,他慢慢道:“指挥使大人在京城威名赫赫,在下很钦佩指挥使算无遗漏、查探观测,但这关外战事,还是要专人指挥为好。若是事有失误,指挥使大人是皇亲国戚,不会如何。卑职的项上人头一定保不住。这监军之位是监军,陛下可没说让大人领军。我等众人没有资格把队伍给你。”   沈砚笑起来:“你没有资格,没关系,我有。”   “你想做什么?”钱瞬霍然起身,一屋子将领也站起来,警惕地盯着她。   实在是沈砚之名太震烁,虽从没见过这位锦衣卫指挥使,但她曾经的所作所为,都令众人心神大震。朝中的禁军和边军,没有不在她麾下走一圈的卫所士卒。   沈砚扫了他们一圈,就知道解释无用,他们的眼神各个充满了警惕,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畏惧。她酷吏佞幸名声在外,纵然说得再有道理,誉山关的将领还是会相信他们之前的判断,抹不去成见。最重要的是,兵贵神速,她要是在誉山关说个一天半天,鞑靼又能走个一二百里,介时她刚出誉山关,鞑靼都走到海边了。   沈砚扫了他们一圈后,一声不吭,施施然向外走去。   此时,一个小兵急匆匆赶来,满头大汗,神色仓皇:“不好了大人!有一支队伍拿着指令走出关门,后来我们才发现,关里的部分火器不见了。拿着监军的名……名……”   那小兵看着沈砚,汗如雨下,后面的话竟是说不出来了。   钱瞬盯着沈砚:“沈大人,你先斩后奏!是何居心!”   沈砚回头,道:“看来钱将军还不够了解锦衣卫,先斩后奏,是锦衣卫存在的意义,在京城我向来如此,这区区边关,能拦得住我吗?”   她垂眼看着满屋将领,道:“怎么,钱将军是想拦住在下么?”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沈砚算准了他们不敢拦,这一百骑兵,送给沈砚也无甚大事。要是用武力强行将监军拦下,事后沈砚大笔一勾,成省那老古董也保不下钱瞬。   沈砚出誉山关时,风卷残云,猎猎作响,一层接一层地兜住这群骑兵。   陈墨骑着马,在沈砚右手边道,“这李将军留下的人还真好用,我以为拿到火器很麻烦,结果按照大人所说,一一进行,也不是很难嘛。”   沈砚:“誉山关中势力众多,总有嫌隙处。李将军可笼络,剩下的谁可笼络,谁不可笼络,得从后再看。觉华保不住,一切成空谈。走吧。”   她一甩马鞭,骏马飞驰向北,一行铁骑朝着海域奔袭。   觉华县中,一干人正在种番薯。   番薯这种东西刚刚传到,被勤劳艰苦的觉华人发现产量大,又能填饱肚子,于是家家户户赶着去种番薯。至于鞑靼又来侵袭,什么?虽然很严重,但还是种粮食比较重要。鞑靼来不一定会死,大概率扫荡一圈又回去,不会越海而来,可没粮食吃会死。   县中虽有大量屯粮,但屯粮都是送往锦州和关外其他重镇。少一粒军法处置,要杀头的。在官位最高是游击的觉华县中,没人敢做违抗上峰命令杀头的是。   是以沈砚日夜奔袭,不顾生死赶到觉华,看见的就是这副大家火热朝天种番薯的画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1-27 22:46:19~2022-01-28 15:47: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君临10瓶;熊(ー_ー)!!5瓶;南微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哇】   【想想热火朝天种地瓜还挺可爱的】   【呜呜呜我打赌贺兰和长夏绝对是一对!文武双全锦衣卫X舞技高超小财迷,呜呜呜我真的好爱这一对!】   【超级期待】   【好少啊,,不够看】   -完- 第26章 、一诺值千金   ◎越水而来◎   这百骑人马赶到,觉华岛的游击将军金朔听到,他茫然四顾,“誉山关派来一百骑兵,是要我们撤?要撤走需要派这么多人吗?”   手下道:“我看这些人,来势汹汹,不太像是撤走。尤其是前面那人,他自称什么监军,说话做事看起来像个大官,后面那群誉山关的骑兵都不敢直视他。我们小心点准没错。”   “辽东什么时候有监军?”金朔更加茫然,锦衣卫指挥使监军督辽东一事,誉山关知晓,锦州知晓,远在大宁的宣琰锋参将知晓,但经常被忽略的小城觉华,无人告知。   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金朔赶到监军身前,瞅了一眼,但见这位监军正微微垂首,不知在想些什么,见到觉华县游击来,眼皮一抬,看向金朔,只这一眼,竟比最锋锐凛冽的剑还要夺人心魂。金朔忙低下头,确认这人的身份绝对贵不可言,比誉山关守将还可怕。   沈砚道:“县中百姓几何,将士几何,壮劳力几何?”   她说话不沾染分毫辽东口音,是一口地道的京城话。金朔挺直身体:“百姓二万七千人,将士八千一百人。将士中壮劳力……”   他停了一瞬,沈砚当即掀起眼皮扫他一眼,似笑非笑:“我在京城任锦衣卫指挥使时,没哪个不要命的当我面前撒这种谎。”   意识到面前人的身份,金朔浑身发寒,他汗水淋漓,锦衣卫这个名字,不仅能止京城小儿啼哭,边关禁军京军哪个不畏之如虎。   金朔哆嗦地说出实话:“将士中的壮劳力三千四百人,百姓中九千一百人。”说罢等着面前之人大发雷霆。   多年的苦寒生涯,壮劳力跑的跑,溜的溜。这鬼地方,连壮丁都抓不到,不瞒着是要砍头的。此事常驻辽东将领心知肚明,不会大张旗鼓处置,可从京城来的官员怎么会理解?   金朔却没等到面前贵人的斥责,沈砚望着面前摇摇欲坠的可怜城墙,道:“召集所有壮劳力,到这里来。”   一万多人围观中,沈砚走到十块巨石面前,这十块巨石各个高达半丈,巍峨沉重,坚不可摧。巨石之侧,一名俊朗挺拔的年轻人端着一个个乌黑的檀木盒子,从年轻人的臂膀垒到他的眼前。   沈砚缓缓扫向周边茫然的壮劳力,道:“凡有能搬动这十块巨石任一一块的,赏。”   说罢她打开傅迢手中的盒子,金光璀璨的纯金在日光下映出澄澄色泽,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安静的城前,一道道目光死死盯着这金子,再来回看那些黑木盒子,这些盒子加起来,有多少钱?   他们不停地吞咽口水,一名汉子跃跃欲试,“我来!”   他使了吃奶的劲儿,巨石微微颤动,几欲离地。金朔满面沉思,给自己儿子使了个眼色,“你去试试。”   金风大惊失色:“不带这么坑儿子的。”   路人不清楚,金风可是从金朔口中得知监军身份。金朔气得打了儿子一下,“你知道什么叫千金买马吗,文盲!”   金朔好歹是在辽东重镇考武举,熟读诗书得到游击将军正四品位,一代不如一代。   金风被打出去,找了个看起来最小的石块,沉气屏息,屈膝弯腿,大喝一声!   巨石霍然被抬起,离地一寸。拉赫   “好!!”围观者纷纷击掌,望向他的眼神无比火热。   金风大口喘着粗气,满鬓的发被汗水湿透,一盒敞开的金子被递到他手上,他跳得极快的心,又一次冲上云霄。   “凡有如他者,皆能得到赏赐。我话从不言空,千金一诺。”   “现在鞑靼横行,县中城墙老旧,凡是修固城墙者,均赏银一钱。四面城墙,谁先修固并核验完成,每人赏银五两。”   “咚”“咚”“咚”地轻微跳动声跃起,那是人的心跳。   一双双炙热火辣的眼神盯着沈砚,仿佛沈砚成了一座金子做的像,有人情不自禁地擦了擦口水。   金风飘也似地回到父亲身边,见金朔也双眼呆滞,直勾勾地盯着沈砚。   火热的建城大业,令整个觉华县的人团结一心。壮劳力烧砖找石块砌墙和泥,老弱者被沈砚分了部分军粮做饭烧火整后勤。正在砌墙时,一道烈火,自遥远的西边锦州处传来。   大地震颤,鞑靼,攻来了。   这一声震颤,彻底惊扰了火热造墙的人心。金朔赶到沈砚面前,道:“大人,鞑靼可能会有分部越海而来,我们现在需要在沿岛处凿开冰,让冰沉下去,让水上来,他们的骑兵就没法过来。”   沈砚:“你凿一白天冰,晚上寒流过来,冰又结上,然后呢?”   这也是她带着青烟散仍要砌墙的原因,觉华附近海域甚广,炸了这处,从另一条道照样可过。全炸一遍,不说青烟散用没用光,这觉华县可能要沉下去,即使不沉。一夜过去,水面结冰,鞑靼攻不下锦州,势必还要涉水,拿觉华当大军南下颗粒无收的出气筒。   金朔道:“再凿啊。”   沈砚:“……”   她下命令:“听我的,砌墙。”   金朔急得要哭了,其他的觉华将领也七嘴八舌:“大人,这天渐渐暖和了,兴许凿几天,冰自己化了。到时鞑靼攻不过来!”   “砌墙没用啊。”在其他将领杀人般的目光中,一名将领说出了心中实情,“我们都是水军,在觉华那么多年没守过城,大人想打守城战,出那么多钱和粮,我们心中很感动。可现在鞑靼快要攻来,我们自顾不暇,不如先凿冰,凿完了再砌墙。”   在他们眼中,沈砚是属于从京城来的阔少爷,花钱如流水纯属满足自己的愿望,至于觉华的人死不死,反正她有马,她可以带手下人一走了之。他们这群世世代代在觉华的臣民,在结冰的海域无处可逃。   铮然一声,沈砚自腰间抽出长刀,明亮如新雪。   众人往后退了两步,满脸悚然。   但见沈砚横袖,长刀划过长袖,唰地刀锋裂帛,快到无人反应过来,沈砚收回刀身,捏住被刀割裂的布帛。   她缓缓扫视过在座将领,声音沉而坚定:“若是鞑靼来攻,我定与诸位一同死战,诸位只要不弃觉华,我亦不会后退一步。如违约,有如此裳,衣裂人亡,天地可鉴。”   觉华必须要守,誉山关供给给锦州的粮,全堆到觉华处,足足有三十万石。整个县三万多臣民,无进退之处,鞑靼若来攻,骑兵会在结成冰的海面上如入无人之境,届时无处可挡的觉华如一件华美精致的锦衣,会被鞑靼的骑兵和刀剑撕碎成一块一块。   看着那件被撕裂的华美锦衣,看见监军这般镇定果断的宣告,决绝的态度令觉华将领折服,金朔深深一拜:“如此,就照监军所言。”   又砌了两天墙,寒流依然没退,冷阔霜寒中,沈砚接到了留在岸边的消息——鞑靼过来了!   鞑靼主力还在攻锦州,鞑靼分出一支小队来觉华,意欲扫荡觉华。   那支小队,足足有一万五千人,个个是精锐骑兵,在解冻的冰上如履平地,二十里路眨眼就到。   一万五千骑兵,沈砚深深吐了口气,这个数字绝不能让觉华岛之人知晓。否则尚未打仗,人心尽失。   而她对于儿泊的警惕,又上升一个层次。在这之前,这个鞑靼可汗的王子仅仅领五千兵,现在能整合出数万骑兵,兵分两路,放心让他们越海攻城,此人不除,大周边境无宁日。   沈砚命骑兵给锦州和誉山关各报去书信,骑马转身时,遇上了慌慌张张准备凿冰的精锐。   金朔领着一干人,突然撞上了沈砚,当即恐惧不安有之,羞愧尴尬有之。沈砚见他们拎着斧头刀戟,沉吟道:“正好,我正找你们。”   “你们对海域这么熟悉,能猜出来鞑靼会走那条路吗?”   她带来的青烟散,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最新评论:   【等待】   【呜呜呜太好看了】   【呜呜大大饭饭饿饿】   【原来名字很帅啊】   【咱就是说,还是觉得位极人臣好听啊,大大】   【啊啊啊啊好好看】   【真好看】   【帅死我了砚砚】   【在这历史性的时刻,在这伟大的时刻,作者大人你有看到我地雷般诚挚的心么?】   【好看】   【抱抱大大,上推荐啦,幸好我来得早,算老粉啦】   【好浅啊】   【大大真棒,辛苦啦,爱你么么哒】   【我怎么又跳了这么浅的一个坑啊……】   【蹲】   -完- 第27章 、一剑百万师   ◎一人一刀守城墙。◎   苍穹上云朵卷起,黑山白水仿佛巨龙般蜿蜒在辽东大地上,自天际望去,一支万骑的队伍,迅猛无匹地从锦州城外出发,向南扑去,这支队伍所履之处,大地微微震颤。   明水抿着唇,一声不吭,只顾向觉华奔赴。他犹记得王下达敕令时自己心中的激动。那时王望着高耸的锦州城,说道:“失策了,大周的皇帝竟会派冀王来。”   言语中是微微的诧异。   明水跟随王日久,不甘心道:“管他什么王,在我们鞑靼的铁骑下,只会成虫!”   “整个关外,只有一个冀王,他只能保住一个城。可关外有千千万万座城池。”王看向明水:“我有一桩要事交给你,这件事办好了,锦州打不打下来不重要。”   明水的心砰砰直跳,王拍了拍他的肩膀:“……觉华县有数十万石粮,这件事,别人做我不放心。只有你,我最忠心强壮的属下,你去,不到万的民兵手到擒来。”   明水激动的声音颤抖,他跪下行礼:“明水会把整个觉华献给王。”   王笑了下:“区区觉华,不在话下。我相信我们战士的能力,记住,一定要快,再过几天,春潮泛起,二十里的海域会成困死我们的牢笼。”   明水再一次地催赶马匹,快!快!快!必须要速战速决。   只要马能成功地踏到冰面上赶到觉华,此行就胜利了。   至于城中守将?不过一批手无寸铁的水师,大周有数的骑兵,不是在誉山关中屯着,就算在锦州城中被围起来。誉山关守将胆小如鼠,锦州更是不会出来。觉华县如原野上的肥硕兔子,他唾手可得。   怀着这样激动的心情,这支铁骑来到辽东海岸边境。   寒风如刀般刮过海岸,一层层地冲刷过沙砾,海平面上的冰呈现翡翠般的通亮光泽,沉沉地盖在流动的水域上。   明水吐了口气,压制住心头的狂喜,先命令先锋军踏上冰面,确认冰面能制成行马。再叫众人下马,以干草和布帛结结实实地包住马蹄,万余骑分批轮流地踏上海面,轻缓地行使。   冰面光滑,马蹄无处受力,二十里路,万骑的先头军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才行到大半,天色已经渐渐暗沉,月明星稀。   先锋军决意点燃火把,只听“轰”地一声巨响。沉重的冰面轻轻摇晃了几下,烟消弥漫、硫磺味席卷而来,接着是惊恐的尖叫声和痛苦的嚎叫声,连绵不绝,一下下地落在人心上。   沈砚身后的觉华民兵,也被这天地之威所震慑,呆呆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幕,怀疑自己陷入了可怕的噩梦中。   隔着遥遥的冰面,自那声惊天爆炸声响后,只见冰面如倒扣般,山崩地裂,坚硬的冰凌顿时成了一个沉下去的碗,那上千支鞑靼铁骑,吭都没来得及吭一下,纷纷被卷进海水里。   而巨碗边缘的骑兵,被爆炸卷起的冰霜铁器席卷,栽倒在冰面上,很快浑身染伤,鲜血蔓延在冰面上,澄澈的冰面瞬间被暗红的血迹染上,汇成血河。中心被炸出的海水掀起海浪,啪地拍在边缘处,令人牙齿颤抖的碎冰声自辽海上传来。   像是天神之笔,一个指令下去,令海水倒灌,人在其中,无可躲闪。   一道道震惊、欣喜、狂热的视线投在了沈砚身上,金朔想起自己背着沈砚偷偷凿冰的行为,羞愧得脸要烧起来。   他下定决心,拱手道:“监军神机妙算,是卑职浅薄无远见。以后但凡要事,定听从监军指令。”   这就是神迹吗?这样的天地之威,是人力可造成的吗?一道道心思各异的想法在众人心中冒出,金风整个人犹如被夺取魂魄,呆呆地看着海中的窟窿,好半天过去,他死死地盯着沈砚,满心满眼里都是崇拜,俯身便拜:“愿效忠大人。”   “愿效忠大人!”他们彻底心服口服。   准确地掐算出鞑靼的会来进攻,再带小队人马设伏击,一击之下,敌军损失过千。这样干脆利落的举动,惨烈的伤害。让觉华县上的将士百姓,彻底臣服于这位远道而来的监军。   凡所言,皆为正确,站在这样的人身后,谁都会感到一种莫大的安全感,不由为之倾倒、仰慕。   心思活络地更想到此战能打下这么多首级,到时朝堂该有多少奖赏,能换多少粮食,说不定还能做几套新衣服给家里老婆孩子穿。一时心头更加火热,摩拳擦掌。   唯独沈砚神色未舒展,她道:“青烟散只能用一次,若鞑靼不退兵,还需苦战一场。”   “不退兵?这怎么可能?”众人心中纳罕,不知道监军怎么会有这种念头,“阵前死伤十分之一,坚持不退者,整个天下间都找不出几支这样的队伍。现在鞑靼至少死伤千余人,怎么会不退?”   沈砚眸光一转,没有说话。   她心道,要是鞑靼的军心军纪都像你们一样,那自然会退兵,她倒不用在此踌躇观察了。   根据徐百户的探查,于儿泊麾下的大将明水,是最有可能率军赶来的人。其人作战威猛,以一当百,又兼心智沉稳,百折不挠,治军极严,在军中极有威望。年前的大宁惨败中,正是他带领千军,一夜间奔袭数百里,把李守义带领的大军围困住。   如果是明水带队,这一份青烟散,不一定能阻拦住这位铁血将领的脚步。   那一声爆炸声和海水倒灌的声音,令明水瞬间勒紧了马缰,呆在了原地。   “是神机营在埋伏!”左右当即反应过来。   火把猎猎作响,后面听到震烁的骑兵已经乱了阵脚,心头一阵惶恐,怎么会有爆炸声,周军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们来了?这一切是不是一场陷阱,让他们行使到半截突然一网打尽?   明水更是大骇,觉华怎么会提前布上埋伏?   左右焦急道:“将军!大周早就有防备,我们快撤吧!”   “是啊,撤吧,这么多儿郎不能有误。”   看着人心惶惶的将领、遍地尸首的先锋军,血流成河的惨状。明水的一声撤在口中几欲说出。   电光石火间,他突然意识到不对。   夜色已经沉沉地压下来,如果敌军早知他们会踏兵而来,怎么会只炸了先锋军,别无动静,不趁着他们动乱之际发动攻击?以周军神机营在大宁城的火力来看,就算是炸平这座海域,也不是困难的事。   唯有一个可能。   觉华的守军只有这点火力。   他在犹豫,要是判断失误,这万余骑都会折在他手里,几个呼吸之间,明水已经下定决心,“这是觉华最后的依仗,排开长列。绕开炸毁的道,从结冰的道走!”   人心纷乱想要退的鞑靼骑兵,被明水一句话遏止。主将要走,岂有回的道理?于是除了留下小支善后的队伍外,主力依旧朝觉华奔赴而去。怀揣着满心的不安、恐惧,和对主将的信任。   沈砚看着排成长队蜿蜒过来的骑兵,转身走人,猎猎的夜风吹散她的衣袍,她的声音在夜风中传来:“觉华县中所有百姓将领,全部进城,与我一起守城!”   那一支支高居的火把,蜿蜒成无边无际的长串,一眼望不到尽头。金朔吞了口唾沫,双腿发软,这么多骑兵来攻,觉华能守住吗?   有个胆小的更是小声道:“要不,我们跑?这一万骑兵,围都能把我们围死。”   “跑个蛋啊!”金朔给了他一巴掌,“你是不是傻,鞑靼骑着马四条腿,你就两条腿,附近全是冰,连一棵树都没有给你藏的,你能跑去哪儿去?到时候十个骑兵追你一个,你死都死不痛快。”   “你跑了,家人怎么办?你抛妻弃子一走了之?我们觉华没你这样的孬种!”   金风攥紧拳,道:“各位叔叔伯伯,兄弟同僚。鞑靼骑兵来势汹汹,虽然人数众多,但我们未必没有一战之力,之前在山上建的城墙足以抵挡一阵子。等到援军过来,围困就能解开!我们只需要坚持一阵子!明天誉山关的援军就来!要是现在我们心散了,那就真的不战而溃,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这批精锐正有守城之意,当即纷纷道好,表示愿意跟随监军一起守城。   然而等到上城墙,男女老少摩拳擦掌烧热水,烧油锅,整柴火,浇水泼冰巩固城墙时,众人才意识到一个关键问题。   他们人数太少了。   觉华将士中的壮劳力不过三千四百人,而山下的举着火把的鞑靼不知多少人,只见火把在山下燃烧,似乎用之不竭。整个城像是烈火地狱中心的小点,随着火把起伏。   夜战,往往是下下之策,可双方看着这浓稠的夜色,知道战争一触即发,不会有分毫停歇。   明水看着觉华县城里砌了一半的墙,和藏在城中的觉华百姓、空无一人的城外,知道自己猜对了。   明水盯着将将两丈高的城墙,缓缓笑起来,能用得上神机营的火/药给他们设陷阱,觉华城内,必然有一个从京城来的大官。现在不知道是谁没关系,等城破了后,自己必定把他抓过来,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用他火热的鲜血,祭奠死去的同胞。   没想到这座小城中,竟有人能让他阴沟里翻船。   在明水沉着的命令下,一声接一声的军乐声起,鞑靼开始攻城了!   明水知道时不我待,一上来,就是狂风骤雨,没有试探,没有铺垫,一层接一层的人冲上去!骑兵在旁掠阵,下了马的步兵攻城。城墙上的守将先弓弩骑射,黑夜中辨不清谁是谁,又听闻几声轰鸣声,知晓这是监军带的神机营火器。暂且阻止了一会儿鞑靼的攻势,可在鞑靼密集的攻势下,不到一个时辰,最前面的步卒已经到了城墙下。   城中不分男女老少,都在烧水、烧油,递石块。觉华城中粮食众多,辎重却极少。弓箭用罢,只有滚烫的油水与冰水轮流浇下去,还有烧开的金汁。能叫水冻结的天气,城墙上的人热到汗流不止,气喘吁吁,强烈的肾上腺素分泌下,他们不觉得疼和累,只有激动和紧张,刺激的他们的心弦绷紧。   沸水和凉水浇灌下去,攀墙的鞑靼发出一声声的惨叫。然而觉华砌到一半的墙在强猛的攻势下,摇摇欲坠。   第一个人,攀上了!   “拔刀!杀啊!”金风一马当先,抽出长刀,砍掉了攀到城墙上的手。城墙上的人下意识地拔起刀,一个又一个敌军攀附在城墙上,一个跳跃冲进城墙。   天色已经微微的泛红,熹微阳光自东方洒在冰面上,一点点攀到觉华的城墙上。这临时砌起来的城墙上,无数的断肢残垣、猩红血迹,斑驳沉疴,将一座海上的小岛,照出地狱般的画面。而城墙上的厮杀更加激烈,一道道刺目的阳光洒在城墙上,白刃战战到极致,血肉横飞。觉华城墙上的尸体一具借着一具堆起,不分敌我。   沈砚看着城墙上守城的觉华将士渐渐疲惫,最激烈处鞑靼隐隐占优,她踱步向那处,下令道:“让开!”   说罢手中铮然一声,寒光出鞘,刀光映着灿灿阳光,一往无前!   金风战至麻木,大脑一片空白时,一只手压住他的肩膀,以不可推卸之力将他往后一丢,那道“让开”才慢慢飘入他的耳中。他捂着流血的肩膀,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幕,恍惚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这一切都是自己死后的幻觉。   明水数着战死的人数,攻城必要的伤亡是应该,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个从没守过城的水师战斗意志竟如此强烈。竟然鏖战一晚,至今未攻克。他心中隐隐有个猜测,这与下令伏击放青烟散的那人有关。   明水作为鞑靼的大将,无数次的沙场厮杀,数次在极地下反败为胜,他太懂得一个凝聚人心的将领对部下意味着什么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冀王和李凌州都被围困在锦州,誉山关内没有大部队出来,钱瞬也不会来孤零零的觉华。觉华里怎么会有这样厉害的将领存在,而假如这人存在,怎会寂寂无名?又怎么会不带兵孤身来此?   莫非自己要亲眼见证一颗将星冉冉升起?   明水冷笑一声,管你再惊采绝艳,再善于统兵,在万余人的围攻下,仅凭这个摇摇欲坠的城墙,能支撑多久?到时城墙一破,这人就如瓮中捉鳖,逃也逃不了了。自己倒要看看,他还能撑到几时!   他的目光微微一凝,看向城墙上的一道人影。   横亘在他面前的那面城墙上,一人拔刀而起,他周身所有的同伴都退了个干干净净,四散去支援其他部分。   明水一愣,怀疑自己看错了。   什么意思,这个士兵要牺牲自己,用青烟散炸毁?可在城墙上,他炸死自己不要紧,把城墙炸毁了,觉华岂不是失去了最后一堵屏障?   明水身边的将领也注意到这幕情况,一时疑心起来。而源源不断爬上城墙的鞑靼见到城墙上,只有这人孤零零地执着一把刀,也愣住了。   短暂的愣神后,是强硬的军队秩序压下来,他们攻城的欲望彻底压倒那一丝疑惑,扑向那人。   沈砚动了。   快到不可思议的刀刃精准、妙绝,毫无技巧,毫无花招,甚至连澎湃的力量都没有,只消轻轻一触,一刀封喉。   扑上去的鞑靼士兵刚提起刀,脖颈一凉,倒在地上。   沈砚的第四刀已出。   左胸、脖颈、眼睛、右臂,她的刀仿佛毒蛇般,灵敏轻巧地一扑,在对方还没察觉到路线时,已经抵达死地。   她一人一刀立于城墙之上,竟把觉华上百民兵拦不住的鞑靼,尽皆拦住!   源源不断攀附在城墙上的敌军,都被她一刀斩杀,她仅仅一人,杀出了一块空地!   无数的刀/枪围在她周身,一齐向她身上围攻,沈砚脚步连动,在众多刀剑中堪堪躲避过,好几次兵器似乎已经砍到她身上,她身子却如蛇一般,总是与刀刃险险避开。有几次刀刃已经切断了她的发丝和衣角,可总是差那么一毫,没砍到她身上。   而她手中的刀,一出出必见血,见血必收命。   沈砚面色冷淡,唯有看见自己的刀又中一人时,才会露出冷嘲般的神色,只是这般的眼神,也不知是不是将死人的幻觉。   明水等鞑靼将领看到这一幕,哑口无言,许久之后,才有人喃喃道:“大周竟然有这等猛将?”   明水心头大骇,他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将领,可从没见过有这样的悍将。力大能搬动巨石者他见过,可力气越大,耗费的力量越多,很快就会亏空不济,速度慢下来。但眼前这一人守城墙,游刃有余,步伐转移间,速度竟无分毫缓慢。一盏茶过去了,那人背后是伤痛的残兵,面前是摇摇欲坠的城墙,可那人横刀在胸,似定海神针般,闲适悠然,竟无一人能越到她身后!   明水震慑不已,他听到自己狂跳的心脏,耳膜发热,整个胸肺都燃烧起来,明水望着那道孤影,声音灼热:“这样的猛将,竟然会在觉华这种弹丸小地上,无人跟随。为何不归顺我鞑靼?他要与我们一同,我愿奉此人为尊长。”   “这种天才,都比草原的巨鹰还傲气,宁死不折,恐怕宁愿死掉,也不愿侍二主。”其他鞑靼也纷纷注视着那道身影,眼中燃烧着渴望。尽管立场敌对,两方水火不容,你死我活。但看见这样的一幕,凡是武将,都会心向往之,油然而生仰慕与憧憬。   那是对绝对力量与绝对强大者的叹服与欣赏。   明水摇了摇头:“可惜了,如此英雄豪杰,今日命丧觉华。光此人能保一面墙有什么用?他再厉害,还能撑三面吗?叫人先别攀这面墙。去其他面。”   看着那道身影,明水暗暗道,要是没死,能收归鞑靼该多好。可惜敌我不两立,这样的英豪,要是在鞑靼,王怎么会让他孤身在这种破烂小城?大周的人什么都不会,在彼此倾轧攻击上倒是心眼很多。   也幸好有这些心眼,才给了他们王朝机会,统一草原。   力战到无一人上来,沈砚垂下刀,灼热的刀身上,只有刀刃处有薄薄的血迹,她下手极准,其余人要是用刀斩杀那么多人,刀早就卷得不成样子,但她庖丁解牛,只用一分的力,就能杀人。故而刀身上依旧是雪亮光彩,只有一滴血蜿蜒而下,滴落在她鞋子旁边。   “哒”地一声,惊扰了墙上的人心。   觉华将士的目光从沈砚的背影,移到地上那滴血迹上,心也似被那滴血所溅到,一片滚烫,胸肺都沸腾起来,恨不得提刀再战三百场。   沈砚胸膛急速地起伏着,她的手臂微微发抖。可她神色依旧古井无波,不显露分毫情绪,与身后的觉华军民震惊到无法言喻的表情形成鲜明对比。   她身后的众人,多是身负重伤,然而看见沈砚独自力战百人的情形,连伤口的痛都没有知觉了,大脑嗡嗡作响,这还是人吗?   这样的能力,是神仙下凡,仙人显灵吧?!   有这样的将军为先,他们有什么做不到的,这万余骑鞑靼,哪儿有那么不可战胜。   沈砚转过头,正欲叫他们下去,忽然,脚下一片震动,哭喊声与喊叫声齐齐爆发,沈砚蓦然朝东侧望去。   东侧那堵摇摇欲坠的城墙,塌了!   数万人日夜不休砌成的墙,终于承受不住这连绵不断的交战,轰地倒塌在地上,形成一片碎石瓦砾,压住了部分的鞑靼攻城兵,也摔倒了部分觉华正在抵御的将士和帮忙的百姓。   喧嚣与烟尘飞荡,觉华县众人面色唰地惨白,心下一沉。   觉华县百姓唯一的抵挡,破了!   今日是个大晴天,灿灿阳光照在觉华县上,照在海水的冰面上,时间已到了正午。沈砚不用看,就知道,即使有援军,也必须要等到晚上才能过来。   白日的烈烈阳光,或多或少会融化坚硬的冰块,纵使有人及时纵马赶到,他们也不能踏冰而来,一个不小心就会踏碎冰块,沉入海水。   所以,她最早也要守到夜晚来临。   沈砚道:“你们守着。”说罢,提刀往东行去。   城东两方的将领在喧嚣尘土还未消失时,就发起了行动。鞑靼一方抢先想踏进城中,歪七扭八的砖石土块中,有一处低矮的墙面,鞑靼争先恐后地向墙面冲进。觉华的民兵已经打开武器库,城中不分男女老幼都拿着刀剑,因为他们知道,战已至此,被鞑靼攻进来,自己绝不可能在他们的怒火中存活。   曾经屠城的惨烈事迹回荡在他们脑海中,觉华县中无论年纪性别,身强身弱,看着城墙上己方将士奋力拼搏,和那位将领孤身一人力战一堵墙的风姿,纷纷怀揣着满腔的勇气和愤怒,誓死守城!   血勇者已经抢先来到了垮掉的城墙前,见到两个身材高大的鞑靼骑兵手持重刀闯进来。血勇者正想挥刀而上,只听一人力喝道:“让!”   然而双方都红了眼睛,脑海中只有杀一个字,连刺耳的尖叫声与惨嚎声都充耳不闻,谁能听见那一声让字?   血勇者提着刀,迎面直上鞑靼,鞑靼冲进来的汉子面色沉稳,刀尖冲向他。坏了!直到身子将要被刀尖刺破时,血勇者才反应过来,自己拿的刀,比他拿的刀,短了一截!   眼看着身子就要被长刀串起,他发了狠,决心以一命换一命,猛地往前冲,自己死,敌人也不能活!够本了!   他面前的鞑靼汉子似乎也意识到他的想法,眉头一皱,身子迅速向后退去。   血勇者正孤注一掷上前扑时,“砰”地一声,不知从何处划来的一刀,直接把鞑靼汉子的脖子斩断,那把长刀应声掉在地上。   尸首缺了头颅,动脉的血液哗地喷溅出来,溅了血勇者满身。他大口喘息着,呆滞地转移目光,看见尸首旁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那人身形高大挺拔,身着红衣,他右手按着的长刀又递出,宛如书生落笔般优雅精准,瞬间,刀尖抵在另一名鞑靼人的脖颈上。   “唰”又是一颗人头落地,滚烫的鲜血似泉眼般涌出,兜了人一头一脸。   瞬息间,连斩两颗头颅,鲜血飞溅。在狭窄的过道中,想要冲进来的鞑靼人都看见了这一幕,他们震惊悚然地看着一人如鬼魅般,浑身浴/血,手上窄而长的刀似阎王的生死簿,一出手一人毙。   那人身上发上,满是浓稠的鲜血,刀身上也流淌着血液。只是她的面容不喜不怒,无欲无情,活脱脱像是森罗地狱里爬上来的修罗。   她一人持刀,站在缺口处,围在外的鞑靼士卒咽了口唾沫,无一人敢往前迈一步。   那是出于本能的战栗与害怕,谁遇到天地之威不会恐惧畏缩,而天下间有几个人,知道必死,还敢上前的?   这样快的刀法,那样狠辣的心性,更可怕的是,这人好像不会累,不会痛。非人般的存在彻底击垮了这圈的外敌,有人已经不动声色地往别处移,找寻其他可以翻越的地方。   “阵前退一步,斩!”鞑靼的监军官手起刀落,把退缩者的人头砍下。   常年训练的秩序,和左右必死的绝路,终究是逼着他们向前冲去。沈砚手腕一动,沛然力量注入刀上,自十五岁随着她生生死死的长刀嗡然一声,包含着必死的决心冲入沙场!   被血染成一片红艳的刀身在敌人中纵横,“哐”地一声猛烈撞击,好几把刀一同撞上了那把刀,沈砚肩膀一抖,锵然数声,在密集到看不见的刀光中,她连出三次,把齐聚来的刀身一一撞开。她一人堵住缺口,不能退缩一步,先前在城墙上的腾挪转移均不可用。只能用她血肉之躯和手中的长刀,阻住后面的巍然大军!   快到似同一瞬间发出的悲鸣声,五把刀的主人被她刀身撞开,倒在地上。沈砚足尖一点,迅速向前,前面缺口处的鞑靼还未冲进来,沈砚已经站在缺口处定住,锁住了缺口!   她一人站在那处,鞑靼所有看见的人发出一声惊呼,不好!而她身后的觉华百姓则大喜,这最危险的地方终于安全了!   沈砚微微垂眼,睫毛上的血珠就势滚落,她浅浅一笑。围着的鞑靼士卒人人心头发寒。   “退后!射/箭!”有人道。   “不行!你和他抢速度抢不过!”立刻有人否决。   射箭之际,此人大可以从容退开,待到箭簇消失,此人又能站在缺口处以一当百。   想到这里,鞑靼的小队长恨恨道:“给我车轮战,是人总有累的时候,我不信耗不死他!”   车轮战。   任是谁也想不到,在万人战场之上,居然需要用车轮战耗死一个人。   明明是荒谬到令人发笑的场景,可看着那持着长刀,巍然不动的人,谁也笑不出来。   这是把人放在磨盘中碾,一个又一个人,只会成为他磨盘中的养料。   “停。”一道沉沉声音传入,明水越众而出,看着这位辨不清长相的将士,“这位勇士,你叫什么?”   沈砚看向他,她的神色平静,口中却吸了口气,似乎是要回答。   大家都等待着她的回答,突然看见她纵身一跃,从缺口处扑向了鞑靼众人处,竟是直接向明水袭去。   她要在千军万马中杀掉鞑靼的首领!   这个认知令所有人都胆寒,这怎么能做到!   可沈砚就是做了。   她孤身而来,手中长刀似毒蛇吐信,从下向上朝明水扑去,可明水坐在马上,一身坚实盔甲,他行动不如沈砚灵敏迅速,可一抬臂,那锐利至极的刀刃抵在坚硬的盔甲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明水的身子逼不得已的向后仰,第二刀猝然又至!   盔甲的鳞片之间,是有细碎不可察觉的空隙,瞬间之间,沈砚盯住一处空隙,刀尖一挑,“唰”地一声,严丝合缝的盔甲居然裂开了长长一条!   然而周边无数刀剑要砍在沈砚身上,明水的反击骤然向下,长而重的马刀挥下,携带重力之势,沈砚的发丝都被这股力道震得飞扬,在十几柄刀剑的中心,她避无可避!眼看着就落个碎尸万段的下场!   明水心中有微微的遗憾,手上的力道更重了一分,沈砚以一个常人不可能做出的动作,一闪身藏于明水的马腹间,那些刀剑劈在一起,落了个空。   沈砚从马腹间一闪即逝,那柄长刀在她手中轻轻一挥,擦上了明水手臂上破开的铁甲,哗地一声,仿佛刀破新雪,刀身上又沾染了一抹新鲜的血迹。   可也到此为止了,无数的精兵强将拿弓箭对准她,朝她涌来。沈砚足间一点,袖袍飞扬,落身于缺口处。这一来一回,不过两个呼吸间,除了她扬起的袖袍有变动,她好似一直在此处提刀抵挡,并无于千军万马中明杀主将的行为。   明水捂住了自己的右臂,臂膀之间,有一条长长深深的刀伤,流出的鲜血润湿了自己的指腹,从指间流露出来。   明水震惊之余,忍不住将灼灼目光投向缺口处那人,这种速度,这种反应,他是人吗?   那须臾的动作,刚猛的出刀,唯有白虹贯日,彗星袭月可比较。   若是他人能做到这种极限,那么是不是说明……自己,也有可能?   明水眼神火热起来,一声令下,车轮战开启。   鞑靼最大力的壮士被派上前,长/枪似巨山倾倒,可那不知名的将领不闪不避,应声撞去,“轰”地令人耳膜一震,鞑靼的壮士身子真如崩倒的山,飞泻而下了。   沈砚出刀的招式变了。   她不再讲究技巧与步伐,每一刀都是大开大合,不死不休,力道狠狠地撞上去,连席卷的风都刮得人脸生疼,令目侧者悚然。   速度、敏捷、持久、力量,这四样通通顶尖,前无古人的程度,怎么会在一人身上齐聚?   明水却笑了。   他能看出,人终究是人,不是神。这人已经累了,所以才无法使出精妙至极的招式,举重若轻,只有在力气充沛,能完全控制身体的时候做到。   而当人筋疲力尽时,只能任由身体本能,发挥出最大的力气抵御。   此时这人的力气多用一分,散的快一分。   他就像是一只饶有耐心的黄雀,静静地等着这人烧尽生命。   *   誉山关中,天色逐渐暗沉,鞑靼偃旗息鼓,回到帐中。李凌州俯瞰下方,突然觉得有点奇怪。   鞑靼带了六七万人围锦州,多一万少一万他也看不出来,可刚才,他却看到守在南城门的骑兵换了人。   以往都是他的老敌人明水盯守南门,明水每逢夜晚都会带着他的精锐部下在城门附近转一圈,可这次,李凌州却没见明水。   李凌州将此事报告给冀王,冀王微垂着眼睛,道:“以不变应万变。鞑靼再诡计多端,誉山关和锦州不失,他们翻不出什么风浪。”   其他将领纷纷赞同,连李凌州也觉得有道理,这说不准是鞑靼故意引诱他们出城的计策。可——他想了想,搞不懂这么隐晦的计策,鞑靼是指望谁看出来?   又过了几个时辰,李凌州看到了贺兰拓。   “万骑奔觉华,觉华有失。”   在李凌州眼中,贺兰拓从来没什么心绪起伏,仿佛是经历过太多事事,养成了一副天塌下来他也无动于衷的样子,那副俊美的面孔只是他在人世间行走时的盔甲,可此刻李凌州发现,贺兰极力想掩盖自己的惊慌和忧心。   贺兰拓道:“李小将军,我家指挥使一到誉山关,听说鞑靼南下,就赶往觉华,固守觉华抵御鞑靼。”   觉华?李凌州骤然惊醒,他不可思议道:“现在,觉华的冰还没化?”   贺兰拓摇了摇头。   李凌州的心仿佛被一双大手死死攥住,他道:“沈砚带了多少人?”   贺兰拓抿了抿唇:“一百骑。”   “他真是——疯了!”李凌州简直像是看到沈砚送死现场,他拎起陌刀,“你家指挥使留了什么话?”   以沈砚谋虑甚多,一步算百步的心机,李凌州才不信他会亲自赶去赴死!可是,骑兵要是真能登上觉华,这一百人够做什么?一人砍一刀,半盏差都砍完了。给鞑靼扫荡带来点乐趣吗?李凌州越想越急,迅速奔赴向将军府。   “大人说……”贺兰拓犹豫片刻,“他说你一定会救援觉华。”   原话更难听,贺兰拓也曾发问过,而彼时沈砚看着海边凝固的冰水,浅浅一笑:“就算被堵死在锦州里,李凌州也会不顾一切来救援,谁让他傻呢?”   李凌州讶然回首,盯着贺兰。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成为沈砚的后手。   他自然是要救援觉华,可沈砚?他与沈砚仇怨多于恩情,那点年少时的交情早就被割袍断义,又隔着家仇与政见,沈砚如何能确信,自己会去施救。   沈砚将他与属下的性命,尽数托付在自己身上?   这样直白的信赖,让李凌州心头沉重,他不敢多想,转头就走,一边通知下属,一边大步朝将军府走去。   冀王听说后,淡淡道:“这是鞑靼的计策。”   “不能出城!”有人道,“李小将军,就算为真。鞑靼骑兵之能,我们如何能抵得上?这一万骑骑兵不可抵挡啊!到时候在城外被全歼,如何面对朝廷?”   李凌州怒道:“谁说我们比不上鞑靼骑兵?当初誉山关下,我带着三千溃逃的步兵都能把蛮子骑兵杀退,如今城内两万骑兵,如何抵不上?”   “此一时彼一时,是觉华重,还是锦州重?你去觉华,若是被趁虚而入占了锦州,这个责任你担的起吗?”冀王身后将领肃然道。   李凌州只觉得他们的反对问题千奇百怪,自己无法理解,“觉华三万百姓,连城墙都没有,到时全部被鞑子屠杀,粮食劫走,这个责任难道就担得起吗?”   他说完,一抬头,看见众人表情,突然明白了。   这个责任,无论如何也怪不到锦州将领身上。   锦州将领只要把城守住,不丢锦州,那么觉华的粮草是被抢走了,还是人全被杀光了,均和锦州没关系。到时他们这群人是朝廷表彰的功臣。   而如果李凌州出城,救下来觉华自然是好事,可若是中间死了一个自己的士兵,那也是损失。何必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李凌州环视一圈,冷笑道:“好啊!你们无人去救,那我自己去!”   “没有将军口令,你有什么资格出去?”   李凌州看了一眼贺兰拓,握住刀柄:“谁又敢阻拦我出去?怎么,大敌当前,你们还想和我打起来?让鞑靼趁虚而入?”   李凌州手刃誉山关总兵与副总兵的战绩太过突出,众将都知道他是个不时发狂的疯子。见他这般怒气冲冲,一时无人想要上去触霉头,你看我,我看你,纷纷露出不赞同却无可奈何的神色。   这人也太蠢了,出去要是遭到埋伏死了伤了,他很快就要和他爹团聚了。   李凌州说完,看见其余将领们有些瑟缩的神色。突然冒出个不合时宜的念头:怪不得沈砚那么爱威胁恐吓,还真是好用。   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若我说不准呢?”   冀王出声了。   作者有话说:   写不动了写不动了,明天再写。呜呜呜明天要起个大早去奶奶家吃饭拜年。   感谢在2022-01-29 15:34:08~2022-01-31 00:03: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昆西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喵要吃肉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海棠花睡.7瓶;冉冉物华休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差"给作者大大捉个虫~   茶】   【加油】   【大大今天更新了吗?更了。营养液浇灌了吗?浇灌了。】   【啊啊啊啊好喜欢女主】   【呜呜呜呜这真的是大女主!】   【热血我大女主啊!】   【!!!!!往小树坑里浇营养液,会长出参天大树吗?君问更新未有期,巴山营养液涨秋池~】   【好长的一章!】   【大大除夕快乐!】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地雷就是我对你深深的热爱】   【好看】   【啊啊啊啊好帅好帅沈砚帅炸了啊啊啊啊啊啊】   【沈砚太帅了!!】   【沈砚太帅了!!】   【摩多摩多】   -完- 第28章 、残阳映红衣   ◎李凌州遥望那道身影,不知为何,他确定那是沈砚。◎   冀王发话,谁敢违抗。   不论是从官职、爵位、威信和声望,冀王都非李凌州这等后起之秀可比拟。众人本以为李凌州会偃旗息鼓,未才曾想这个愣头青看了冀王一眼,不置一词,竟然猛地转身朝外走。   这是认定了事情就要去做,不管有没有违抗上司之令!   众人惊骇,不需要冀王一道折子参上来,只要在锦州城内给他个穿个小鞋,让他部下的兵身先士卒,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锵”“锵”两声,锦州将军府守卫的士卒抽出长刀来,意阻李凌州之路。   李凌州毫不相让,他亦抽出长刀,争锋相对,竟打准了杀出一条血路的想法!   眼见兵戎相对,锦州城内自己人相杀。在座众将领心思闪念般,已然纷纷暗中站好队,想着怎么在这场灾祸中把自己摘出去。   冀王看向李凌州,沉沉道:“违抗军令,擅自出城,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李凌州道:“我只知道,我要不去相救,觉华县百姓难逃一死。”   冀王一寸寸地扫过李凌州,“你要出去,被鞑靼全歼,至数千将士和锦州城的安危何在?”   “趁夜色而出,他们又不设下埋伏,穿戴甲胄尚需要时间,彼时我精兵强马……”李凌州犹自言说,贺兰拓却突然拿刀鞘点了他一下。   李凌州克制住自己看向贺兰的神色,将军府外隐隐传来异动,电光石火间,一个令李凌州毛骨悚然的意识浮现在脑海:现在他还不走,那他就无法走出锦州城!   李凌州霍然道:“得罪了!”   两把寒光凛凛的刀一并出鞘,贺兰刀刃一点,那个横刀在胸拦截李凌州的将领被他满是杀意的刀刃下意识逼退一步,他神色骇然,没想到李凌州身边不知名的将领竟然真动了杀心。   “大胆!”他心中大惊。   贺兰拓不退反进,刀刃连指,在他锋锐无匹的刀前,无人敢拦,他殿后护李凌州离开。   李凌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脚步不停歇,直向外走,他知道,自己必须率先离开!只有他自己与将士汇合,才能带救兵离开!   贺兰拓守在李凌州身后,一人持刀,对准这重重将领,看见他寒光凛然的双眼,众将士不敢妄动。   冀王盯着李凌州,并未下令阻拦他。   一万锦宁铁骑足够将锦州城守得铁板一块,李凌州自甘赴死,正好随他去。   要是他侥幸死不了,没关系,只要锦州不失,擅自斩杀同僚这一条罪名,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他不会有上次那样的好运。天子能容他,满朝文武也如容不下这个变数。   贺兰拓数着数,待到确定李凌州走远了,才道:“诸位大人,得罪了。锦衣卫指挥使门下贺兰千户,奉命护李小将军离开。”   锦衣卫?满座将领又心下一突,自从南镇抚司指挥使被杀后,整个锦衣卫,也唯有那位国舅爷可称指挥使。是监军身边的人?   监军竟然在觉华?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冀王喝道:“拿下他!”   贺兰拓丢下刀,束手就擒。   李凌州趁着夜色,带兵偷偷出锦州城,脱离鞑靼的视线后,李凌州回首看见熹微光线中,锦州城犹如一座渐渐苏醒的沉兽,矗立在天际之边。   “驾!”他一甩马鞭,骏马朝南狂奔。   两个时辰后,绕道行走的马匹才踏到辽东海岸。寒风瑟瑟席卷岸边,此时正是正午午后,一天中阳光最强烈的时候,在烈烈残阳照耀下,海上的浮冰泛出点点水,有要融化之象。   李凌州命先锋军踏冰,海水咯咯作响,大有承受不住之意。他不敢强行渡过,只能在岸边踱步,命令部将养精蓄锐。   李凌州的心每一分都似在烈火上煎熬,他不敢去想觉华上的情况,一天一夜过去,那小小的破败的县城,如何能经受住万骑的攻击?在兵败之前他去过觉华,朝堂中一致认定觉华乃是天险,鞑靼必度海不能,因此觉华县的城墙修葺得比内陆普通的县城还不如,只一昧地堆积水师,船只与粮草。是为屯粮重地。   他不敢去想,亦不愿想。可心思不由地去想,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脑中不由浮现出沈砚处变不惊、向来从容的模样,李凌州安慰自己,这样的人不会做没有把握之事。   李凌州思绪纷飞,沈砚的各种景象浮现在脑海中,沈砚在诏狱中冷静凝视的样子,沈砚持弓纵马御前一鸣惊人的模样,杀贼时悍然凶猛。这样的人物,也难怪贺兰甘愿一死,也要护自己逃离。   若不是政见理念不同,李凌州想,自己与沈指挥使会是朋友。再不济,当个惺惺相惜的同僚也好。   那位长得像李星河的姑娘浮现在他脑中,那女孩长什么样子,其实李凌州已然记不太清了,可沈砚在花树下,对他说那番石破天惊话语的模样,却记得深刻。   那时他想,这人说得是什么屁话。现在却知,这人说的都是权势滔天者不愿为外人道的实话。   李凌州不解,沈砚若是真如话中所言,为何会仅仅带一百骑去觉华?甚至不惜把手下最信任的千户留在锦州,让他代替自己面对满城将士的怒火?   他分辨不出,索性不去想。   阳光一点点西斜,寒风一层层地卷过,冰面冻结凝固起来。李凌州迫不及待地跃马,领五千骑兵,浩浩荡荡地向觉华扑去。   一个时辰过后,觉华县依稀可见,喊杀声、怒吼声、尖叫声传入耳膜。众将士精神一震!他们赶到了!   为时不晚!   县中的战斗到最激烈处,两方人马绷着最后一根弦,鏖战得血流满县。   红日渐落,苍山如海,残阳似血,落日余晖映照觉华残破的城墙上,照出城墙中一人的身影,猎猎长袖被狂风吹起,手持长刀,站在拗口处,一人当关,万夫莫开!   远远地隔着沙砾土地,李凌州抬首看向那道身影。那位孤身迎战的将士身边是垒成半人高的尸首,她置身其中,发丝与袖袍一同翻卷,刀锋所指,一往无前,光华闪烁,纵横如虹!她身上的那身红衣竟比日光还夺目刺眼,令人不由自主望去。   李凌州遥望那道身影,不知为何,他十分确定,那人是沈砚。   锦宁铁骑在李凌州的带领下,已然成队列朝与觉华鏖战的鞑靼扑去。外围的鞑靼士卒回身上马迎敌,内围的却到这时才意识到,纷纷回神从鏖战处分开。   鞑靼士兵从那道孤影周围离开,那人收回如海啸般的长刀,她的头微微偏转,看向下方,与李凌州遥遥对视。   李凌州喉结微动。   忽然,那人手中的刀一晃,刀尖对准一处,点了下。   李凌州霎时向那处看去,鞑靼簇拥处,一人坐于马上,正指挥群雄,且战且退。   明水。   李凌州的怒火和战意一并升起来,国仇家恨全数聚集在明水身上。他召集人马,朝鞑靼中军扑去。鞑靼鏖战一日一夜,却依然勇猛无匹,掩护明水且战且退。   一支精锐队伍留下来死战殿后,掩护明水离去。有这支强悍队伍殿后,鞑靼的战意没有完全崩溃,锦宁铁骑需要一一扫荡敌军,在复杂的战地上,明水大可以从容离去。   冲锋、遮断、骚扰……李凌州放弃了追赶明水的打算,突然,数声火器的强烈击打声响起,他抬眼看去。从觉华倒塌的城墙中冲出了百余骑兵,均持鸟统作战,射/杀那些犹在战斗的鞑靼士兵。   为首着身着红衣,眼神沉静平淡,与李凌州遥遥一望。   沈砚纵马出城,深深地吸了口气,胸腔里吸入的携带血与火的空气竟是如此美妙。   从晨曦初起,到落日溶溶,整整六个时辰,她奋战在一线,未有一瞬停歇。鏖战至此,她浑身力气已尽,否则仍可以一试万人从中杀明水。   沈砚看了携带亲信遥遥远去的中军,没关系,来日方长。   她一甩马鞭:“杀!”   骑兵之后,是奋勇冲上来的觉华百姓,男女老少,莫不出战。   里外夹击,骑兵与步卒互相配合,弓/弩鸟统之下,被压制到极点的鞑靼骑兵,脑子中最后一根弦噌地断开。   鞑靼,溃败了!   兵败如山倒,不知从何处先传来恐惧的尖叫,人海似海水倒卷,纷纷朝一处奔去。李凌州眼见此,目光投到犹有战意的鞑靼骑兵身上,“上!”   仍有三五鞑靼骑兵聚在一起,奋力鏖战。可面对十人百人的有组织的对手,那些悍勇全都被无处不在的刀/枪击破。大部队变小部队,小部队化成三五人,三五人很快各自保命,落荒而逃。   再迟钝的将士也意识到,鞑靼迎来了大溃散。   这个认知轰地冲刷进觉华将士和锦宁铁骑的脑海中,两方都与鞑靼有着不死不休的仇恨。一时间,清理完觉华的鞑靼,他们骑马在冰上追逐。空旷平滑的冰面,成了最好的杀戮场。   本来置身于死地的觉华,在李凌州大军来源后,化成成捕猎者,攻守逆转,扑向绝望的鞑靼士兵。   沈砚勒住马缰。   夜色降临,星月又升起,这场战斗迎来第二个晚上,沈砚遥遥地看着冰上的收尾战争。   战到这个份儿上,战局已定,不会再有意外了。   这个认知让她浑身一松,一天一夜紧绷的心弦瞬间松下来,浑身的疲倦、疼痛一齐涌上,将她吞噬。   李凌州并马到她身边,出声:“……你。”   他正想说话,看见沈砚忽然垂首,捂住嘴,夜色中,她手指间有新的血液流出来。   她晃了晃身子。李凌州大惊,伸手扶住沈砚的手臂。   沈砚放下手,唇角的鲜血溢出,她勒住马缰,一声不吭,调转马头,朝觉华城中奔去。   李凌州立刻跟上去。   只见沈砚纵马到一处屋宇,她翻身下马,落地的瞬间又是低了下头,地上又落了一滩血。她脚步虚浮,已经站不稳了,李凌州赶紧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触手满是黏腻的鲜血,沈砚的头倒在他肩膀上,那一头发的血又蹭了李凌州满脸,李凌州呼吸间,全是铁锈般的血腥气。   这么多血,她是战了多久?杀了多少人,自己又受了多少伤?   李凌州的心又被烈火煎熬,他脸上表情都扭曲了,这人都半死不活,怎么还硬撑着自己走到这里?这人真是……自己还以为沈砚有什么后手,居然就是硬抗?   譬如这次觉华之战,要是他晚来一步……李凌州不敢想下去。   门从里面被打开,梅浮雪吓了一跳,赶紧接过沈砚,声音惊得变了调子:“老师!沈指挥使重伤!”   李凌州惊愕地看着玉昆仑出现,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年轻女子走来,她的双眼一如既往的傲然清澈,她双手正在往脸上挂面纱,短暂的瞬间,李凌州瞥见面纱未遮住的地方,全都是被火烧灼后的疤痕,大片大片可怖的疤痕覆盖在她肌肤上。   玉昆仑看了眼李凌州,“守好门。”提起膝盖,一脚把门踹上,将李凌州堵在了外边。   隔着一道门,李凌州听见玉昆仑强作镇定的声音:“取刀,消毒……”   沸水燃烧,衣裳剥开。平生第一次,玉昆仑险些把刀丢下,她定定地看了片刻,抿了抿唇,将想帮忙的梅浮雪拦在外边,“别进来。”   门外,是偌大的胜利人海。   这一夜是如此漫长,虽亲手打下了天大的胜仗,整个觉华县都在欢呼雀跃,但李凌州的心,犹如在沸火里煎熬。   *   沈砚睁开眼睛时,玉昆仑坐在她的床边,“你准备骗我到何时?”   沈砚下意识按了下自己的衣襟,发觉好好地贴在身上,她垂眼一看,果然不是她昏迷前穿的那件。再左右环顾,静室内除却玉昆仑别无他人。   沈砚疲倦地闭上眼:“你没发现,到我死为止。”   玉昆仑笑了一声,她双掌交叠,托在下颌处。若没有那场大火,她本可以拥有一张秀丽雅致、见者爱悦的脸,托腮浅笑时,令人忍不住再三望去。可如今她容色尽毁,恐怖疤痕交叠,这一笑,颇有些可怖。好在此时唯一能看见的人,正在闭眼休憩。   即使沈砚看见了,她也毫不在意。毕竟,沈砚在青山关时,听闻千年古宅闹鬼,亲自一探,就已经看见过这张面容了。那时沈砚对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女子道:“你要想报仇,就得活下来。”   她当然想报仇,她拼着这股不忿之力咬牙活下来,从地狱中挣扎爬出,她以为那就是她此生最屈辱最痛苦的时候,可上天会告诉她,人生的痛苦远远不止这点。   沈砚道:“你怎么不戴面纱了?”   纵使沈砚见过她最落魄屈辱的一面,玉昆仑见她,仍旧每每把面纱戴上。   玉昆仑盯着闭目休养的沈砚:“因为我们扯平了。”   两人互相知晓对方心底最深的秘密,最大的痛苦。身上的可见疤痕,又能算得了什么?   沈砚嗤笑:“我只是……不想徒增事端。”   玉昆仑:“遵命,沈大人。你的那位同僚,曾经的阶下囚李凌州在门口等你,要见一面吗?”   “叫他进来。”   李凌州踌躇进去,正想着怎么关心下沉砚,就听到沈砚道:“何时退的兵?”   “三日前,明水战败的当日,鞑靼退兵了。”   锦州城下,仍有五六万精兵良将,可这么大的溃散失败笼罩在鞑靼头上。再英明神武的统领也压不住军中的不满之心,再打下去,已没什么意义了。   鞑靼来得快,去的也快,当天就退了兵。风卷残云,冀王派出追踪的队伍砍杀了几十人当做军功。   在觉华大捷的光耀下,这几十人的首级宛如萤火对比皓月。   小小的一座觉华县,八千水师,竟背靠觉华县城,抵御一万四千骑兵一天一夜,在李凌州率五千锦州突骑救援时,里应外合,歼灭六千鞑靼骑兵。   大败一万四千骑兵,斩首六千三百人!   这场大捷的光辉掩盖不住,当天从觉华传到誉山关,誉山关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各个驿站闻言,都忍不住传送出去。闻者无不欢欣鼓舞,彻底一洗之前的关外惨败的屈辱。   “这时候,应该传到天子御前。”李凌州不敢看她,“我在你昏迷的时候写的折子,我把你的、金朔他们的功绩一五一十地写上了。”   沈砚咳了一声,道:“还要多谢李小将军率军救援,此战你厥功至伟。”   李凌州看向她,眼神游移,又有些难为情。   沈砚心头一突,莫非他发现了什么?   不对,自己昏迷前桩桩件件的事情,都记得一清二楚,李凌州除了扶了自己的肩膀几步路,什么都没做。至于昏迷时,玉昆仑不至于犯这么大的疏漏。   李凌州道:“沈……沈指挥使,你我虽曾政见不和,我也对你怒言相向。我想,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沈砚松了口气,她果断道:“没有。”   李凌州在外边吹了一晚上的风,终于想通了,他接着说下去:“……你身边如玉神医、贺兰千户、公主殿下,皆是有情有义之人。如果你真想至我于死地,早在诏狱做了。觉华你不用赶来,却赶来。你昏迷的时候,金游击他们告诉我这几天你的所作所为,我十分钦佩仰慕。”   李凌州说着说着,自我感动到了,想握住沈砚的手,继续说些肺腑之言。   沈砚视线垂落,眼见他的手过来,下意识捏成拳头,李凌州注意到她的拳锋,伸出去的手改道拍在床栏上,满腔热血:“孤身应敌,一力克敌,吾等楷模!沈大人这样的猛士!颇有古将之风,乃我大周之幸!”   沈砚皮笑肉不笑,她道:“大周之幸恳请你做件小事。”   “何事?”   “请你出去。”   李凌州被果断赶出去了。   赶出去一个,后续又有源源不断的人找她,最后被将将赶来的贺兰拓和陈墨拦住,一左一右镇守在她门前。   沈砚从贺兰拓口中得知冀王的态度,她沉吟片刻,“锦州,迟早要去,鞑靼退兵,无论是重修白狼水,还是大宁城,都要从锦州走。”   最重要的是,冀王在锦州。   她望向北方,指尖又蜷缩起来,她总要与自己的敌人对上。   次日,她身子稍好,去与觉华众将一谈,收整后续。   走到门口,一双双亮若星子的眼睛崇拜至极地盯着自己,比东海的夜明珠更晃人。   沈砚开完会,一抬头,发觉他们依旧亮晶晶地看着自己,金朔斗胆道:“监军大人,儿郎们都想问您,您身边还需要人吗?”   看见沈砚的目光扫过来,金朔连忙补充:“不是我,卑职还要固守觉华。我们觉华有很多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这次守城您也看见了!”   他的目光拼命转动,想要自己儿子一个机会。   金风满脸通红,还没捕捉到机会,其他将领大声举荐自己和自己亲朋好友同僚下属,吵得屋顶要掀翻。   沈砚轻声道:“入我锦衣卫,要美仪容、通诗书、武功超绝。”   有人小心翼翼道:“这个……怎样算美仪容?”   有几位信心满满,当即挺胸抬头,恨不得把脸凑到监军面前,心道,就我这长相,也就比潘安差那么一点吧。不至于通不过吧?   沈砚点了点身侧,贺兰拓迈出一步。   “比他好看。”   众人眼睛成了放大镜,一一扫过这位少年锦衣卫的脸,最终面色沉痛,哀嚎道:“大人,要求太严格了,整个觉华没几人啊!”   沈砚正色道:“非也,诸位不用妄自菲薄,有道是,没有丑男子,只有懒男子。各位勤恳装扮,不一定达不到。只是这锦衣卫历来掌管天子仪仗,前身乃为仪鸾司,代表天家颜面。天子面前,总不能放些歪瓜裂枣,陛下龙颜大怒,要掉脑袋。”   贺兰拓看着一本正经说瞎话的大人,知道大人此时心情甚好,居然有心情开玩笑。   本来锦衣卫没这么高的颜值要求,只要求五官端正、身姿伟岸者。是大人上台,横挑鼻子竖挑眼,一点点把锦衣卫颜值拉到整个京城最高。   坊间有句戏言,叫做天下好看的男子,都在锦衣卫中。   而京城女子寻夫婿者,也常常会被打趣去北镇抚司挑,应有尽有。   这群边关将士不知道这些秘辛,看了看贺兰拓,又看了看监军,已经是信了十成十了,纷纷拍大腿暗叹。金朔听闻却高兴地紧,一把将拼命向后缩的金风推上去,“监军大人你看,我儿子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写不完啦_(:з”∠)_最近几天要拜亲戚发表时间不太稳定,我看看明天能不能补上。   大家除夕快乐啊!祝大家在新的一年,身体健康强壮,钱财多多~还有通知一下大家,为了感谢大家这一年来的支持,我出资,今晚8:00在央视给大家办了春晚,想看的小天使可以去看看哦~   感谢在2022-01-31 00:03:23~2022-01-31 18:53: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喵要吃肉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喵要吃肉20瓶;雾凇、夏天吃西瓜、淡淡的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啥时候更新啊】   【好家伙厉害了】   【大大加油,爱你么么哒,喜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男主这个思路可以/赞许。】   【哈哈哈哈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女主真帅】   【新年快乐呀】   【这个样子好像给我们女主选妃嘿嘿嘿嘿嘿】   【期待(?▽?)】   【哈哈哈哈】   【大大除夕快乐!】   【撒花花】   【看小说哭死了看到后面又好想笑我妈看我这样还给了我一个爆栗】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地雷就是我对你深深的热爱】   -完- 第29章 、相逢曾相识   ◎锦州初见,青山曾逢。◎   被匆忙推过来的金风向金朔使眼色,金朔丝毫看不见,喜笑颜开:“大人,容貌昳丽,身高八尺。”手一扯金风的外裳,露出里面壮硕饱满的胸肌,以手示之,“这副身板没得说,看看这胸,再看看大腿——”   金风眼看着自己爹的手往下伸,大有扯他裤子的想法,他死死地拽住裤腰,另一只手赶紧拢上上衣,面容绞成一个麻团,急道:“爹!”   “没错没错!”其他岛民反应过来,自己去不了,觉华小将军出去也算我们觉华的人了,只要跟在监军身边,何愁以后战功没觉华的份儿?   眼神交织间,有人已经吹捧道:“和贺兰千户相比,好像高高的月亮,和坚固的石头,各有千秋啊大人!”   可惜觉华苦寒之地,大家的词汇量有限,用时方觉少。有人绞尽脑汁夸赞道:“对了!监军大人,天子门下,天天看京城儿郎多腻,是不是该来点多样的类型,比如——冰天雪地里孤岛中出来的战斗汉子?”   独辟蹊径,想杀出一条路。   沈砚上下一扫金风,这胸,这腰,这腿,确实有几分本钱,念及他先前鏖战时的风姿,给他开个后门也不是不可以。   但她观金风表情,颇为羞愧不语,道:“金小将军脸红什么?”   金风不顾父亲在身后捶打他背部的手,一咬牙,拱手道:“监军大人,实话实说,在下不通诗书,只认得几个字。”   金风从出生就在觉华,左右都是不识字的大头兵和流民百姓,平日给远方家人写信都拜托金风,金风从来不觉得文化不够用。   可乍然见到来自京城的天子近臣,这位大人风姿卓越,武力超绝,举止如孤松玉山,萧萧肃肃,一举一动都仿佛带着京城的风流贵气。他这样一个只识得一些字的士卒,对上这位大人,顿觉自卑不安,不敢上前,扪心自问:配追随大人吗?   怎么想怎么觉得不配。   他唯一能仰仗的一身勇猛力气,在这位大人孤身战敌军的战绩面前,泯然众人。更担不起父亲的再三举荐。   沈砚环视一圈,看见一张张“啥?认字还不行还要会作诗?”的震惊面容,明白了。   觉华岛天生的地理位置,被先辽东经略当做与锦州互成犄角的城镇,军事上的重镇不代表经济文化发达。觉华苦寒,岛上民众多是流民构成,估计连私塾都没有几所。   沈砚把在觉华兴建书院通教化之事记下,看向金风,“……把衣服系好。”   年轻的觉华小将被觉华游击将军扒得衣襟半敞,金风满脸羞愧,低下头好好理了理衣服,把若隐若现的弧线好好地遮住,总算像个正经人了,沈砚忽然把目光转向窗外。   嘈杂的声音渐次靠近,开会的门外,满城觉华当地的将士与百姓,自发地汇聚前来,守在这扇门外。   今夜星子遍布,明月皎皎,沈砚踏出屋外,就看见一双双欣喜、崇敬、感激的眼眸。   他们手中捧着自己家中最珍贵值钱的食物,忙不迭地想要献给在守城战中以一敌百,面对鞑靼不退一步的监军,“沈大人,收下吧!”   “是啊!您收下吧!”   “要是没有沈大人过来带我们盖墙抵御,我们觉华要没了!”   “谁不知道鞑子凶残,这次在沈大人带领下,能杀鞑靼,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来感谢!”   这样的情形,沈砚离开凉州时也有一次。   她以狠绝手段覆灭王家,再以铁腕震慑凉州世家,一一分化瓦解。她走时,凉州百姓和被她解放的奴役者沿街相送。那时沈砚不是不动容,只是那一点感动很快转瞬即逝,她一心想着怎么拿凉州功绩当做回京的筹码。   金朔在旁边不好意思道:“这……不是我让的,我听说他们要感谢大人,也没想到会是这个感谢法。我现在就把他们赶走。”   沈砚止住了他,她看着一张张真挚淳朴的面容,和期待她收下礼物的神情,道:“没有谁能救觉华,除了固守觉华的将士百姓、你们自己。”   他们不解,仍然执着地想用自己的方式表达感谢。   灯火如游鱼,聚拢又散去。告别觉华百姓后,沈砚登上了觉华山上。   她望着天际,荒野空旷的苍穹如靛蓝鹅绒,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苍莽又大气。   沈砚站在山巅,夜晚的山风如波涛,一层层地吹起她的长发和衣袖,她浑然不觉,只负手遥望苍穹。   李凌州登上山时,看到的就是这副画面。   他停了停,似乎怕惊扰了沈砚。   沈砚未转头,声音却传来:“何事?”   李凌州来与她商量粮草辎重一事,因先前与冀王的矛盾,他麾下的五千兵马,仍在觉华待着,就地扎营,带来的粮草已经吃完。   “觉华的粮草,本来就是给你麾下。”沈砚回过头,“如今物归原主。”   李凌州看着沈砚,心疯狂地跳了起来。   那么多粮草,足以吃半年,都给他?那他有了士兵,又有了粮草,岂不是在关外横着走?   “毕竟,你要修大凌、小凌沿途城镇,和大宁城城墙。这点粮草,或许还不够。”   李凌州心道:果然没那么简单!沈砚想要自己当工匠!   沈砚与他说后,依旧仰首望向苍穹。李凌州心中微动,也一齐抬头,墨蓝近黑的天空里,星子一闪一闪,汇成漫天璨璨银河,光芒夺目。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传说——”   李凌州第一次听到沈砚主动与他闲聊,他屏息凝神,听到沈砚哑声道:“每一个去世的亲人,都会变成天上的星子。”   是吗?李凌州茫然,他看向星子,如果父亲也变成星子,看见这场由他参与的大捷,击败明水,俘获六千鞑靼,会不会特别欣慰、特别开怀?   李凌州知道,他一定会的,他若是还活着,一定会掩盖不住骄傲与笑容,哪怕装得再好,也会背着自己与同僚交口称赞,夸耀再三。   可他已经不在了。   李凌州眼眶一湿。   “‘死为星辰终不灭,致君尧舜焉肯朽。’传说罢了,聊以慰藉,人死如灯灭,哪有不灭的存在。”沈砚发出一声喟叹似的笑,“‘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说起来多简单。”   是啊,可谁能忘了呢?至亲之人的死,就像是穿过身体的伤口,伤好了,疤痕还会覆在上面,永远愈合不了。   李凌州看向沈砚,见她抬头望月,分明是在自言自语,旁边有个自己没个自己没差。他想了想,道:“沈兄,喝酒吗?”   沈砚终于动了,她头慢慢地转向李凌州,似笑非笑:“沈兄?”   李凌州:“……沈指挥使。”   沈砚道:“你既叫我一声沈指挥使,自当听说过锦衣卫指挥使的喜好。”   李凌州心下一突,他忘了,沈砚可是天子劝酒都不饮,他找补道:“那……喝茶?”   沈砚定定地看着李凌州,“走吧,下山去,圣旨大概明日能到,之后——”   沈砚看向北方,冷笑一声:“还要赶赴锦州。”   天子的封赏随着八百里加急的驿站马匹而来,暂令李凌州为大宁城总兵,关外大凌、小凌与大宁的修复与巩固交给李凌州,对不出关救援觉华的誉山关总兵降了职。李凌州接过圣旨,十分怀疑地看了沈砚一眼。这怎么与沈砚说的一模一样?   至于沈砚,天子倒是无一点赏赐和嘉奖。李凌州和觉华众将都有些为她不平,李凌州确认再三,惊诧不已,沈砚却面色无一丝不快,“走吧,回锦州。”   重建大凌河小凌河沿岸城镇,必须要从锦州出发。唯有锦州城内的屯粮和辎重能支撑起修复关外的重任。沈砚拿了圣旨,与李凌州等人一齐奔赴向锦州。   锦州门外,李凌州惊讶地发现城门大开,冀王竟率领百官迎接他们一行人。   王爷既然在城门下迎接,沈砚等人均要下马,高耸的锦州城墙下,沈砚看着为首那人,目光一闪而逝,行礼道:“王爷。”   冀王上前一步,虚虚扶起她。   沈砚后退一步,起身而立。   冀王道:“先前鞑靼动态不明,本王怕鞑靼趁机攻锦州,故而不派兵出去,还阻拦了李小将军。如今方知,江山代有才人出,本王老了,远不如朝堂新锐凶猛大胆。幸好李小将军没听本王之言。”   以他的身份,对一位朝堂新秀说出这番话,可谓难得了。李凌州当即忙道:“是末将一时心急,不顾军令,与王爷发生争执,王爷不怪罪末将——”   “李小将军哪儿的话,先前的事情,不必再说了。”冀王虚虚拍了下李凌州的肩膀,欣慰道,“不错,一员悍将,要是霄儿有你一半风采,我就心满意足了。”   冀王身后一名贵气逼人、俊美非凡的年轻人含笑道:“我素来仰慕李兄风采。”   这位年轻人正是冀王的亲生儿子,当今世子殿下。先前在锦州城内,与李凌州差不多年纪又身份尊贵的将领不多,又兴趣相投,与李凌州交好。   只是毕竟李凌州是天子的臣子,朱霄是亲王之子,李凌州忙道:“不敢担殿下称呼。”   世子从善如流:“那我以后叫你凌州,如何?”   世子那双凤眼看向沈砚,道:“沈指挥使,一晃多年不见。”   沈砚看着朱霄,朱霄笑起来时,眼眸狭长,颇有几分多情之意,这副面容与身家,能把整个天下的女子迷得魂牵梦萦。沈砚却知道,这副笑意下面,是随时会吐出毒液的毒蛇。   某种程度上来说,两人是有些相似,所作所为均被这一身皮囊包的密不透风,谁也看不出来。   沈砚道:“多谢世子挂念。”   一番寒暄过后,等辞别冀王远去,沈砚回屋,背后已起了细细密密的一层汗。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冀王,第二次见到世子。   暗中查探许久的仇人,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终于得见一面,沈砚本以为她会有极致的愤怒和仇恨,可也许是这仇恨太过延绵不断,她真见到冀王,只有不停地谋虑思考如何伪装。   还有世子朱霄,也不可不防。   在世子心中,她只是奉皇命前来查探灾情的使者,或可为自己所用。可沈砚在一片鲜花着锦中,无意窥见了他想斩草除根的秘密。   沈砚在屋中换了套衣服,“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贺兰在外道:“世子求见。”   再见到朱霄,沈砚已经整理好思绪。   朱霄似乎格外开怀:“多年一别,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那时沈兄还是北镇抚司指挥使,如今听说已全权统辖锦衣卫,得圣上看中前来监军,真是官运亨通。”   沈砚道:“不敢担当世子殿下兄长之名,下官不过为天子分忧,尽分内之事。”   朱霄转口道:“那我叫你如松,如何?”   沈砚道:“客气了,殿下怎么来了?下官所记无误,殿下今年刚刚加冠。”   朱霄道:“兄长在封地为母亲尽孝,父王带我来长长见识。来了这锦州方知,世上竟有如此多猛人。守觉华一天一夜不失,可谓令人心向往之,要是我当初和李小将军一起去该多好。”   他叹一声:“这样就能见到如松是何等风采了。”   沈砚:“不过苦苦支撑,还要多谢王爷将我手下放出,未一气之下斩了他。”   朱霄拍上沈砚的肩,“哪里的话,父王再荒谬,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如松是第一次来锦州,走,我略尽地主之谊,带你逛逛锦州。”   沈砚笑道:“世子殿下还是如以前一般爱玩。”   两人行到锦州大道上,大半年前锦州被洗劫的事仿佛远在天边,在建设之下,主干道繁华无匹,仍有南北东西各通的商户贩卖挣钱。沈砚目光朝商户处微微一掠。   朱霄停下脚步:“如松,稍等。”   他上前,那商户见他一身华贵行头,喜笑颜开地招呼,朱霄点了点商户的贩卖的大氅,“这些。”   那一件件狐裘做的大氅,华贵异常,皮毛柔软。   方才沈砚只是想到姐姐临别前送自己的衣服,略略一扫,就被朱霄记住,他将这些转手送给沈砚,随口道:“当初在青山关,找不到狐裘,要么怎么也要给你买一件。我早就说了,你最适合穿雪白狐裘。”   沈砚笑起来:“难得世子记得。”   朱霄忽然转头望向她,定了片刻,“若是别人,我说不准就忘了。可你这样的人物,见了一面,又怎么会忘?”   “多谢世子垂爱。”沈砚忽然道:“世子今年加冠,准备娶哪家的女儿?”   朱霄奇道:“如松,我记得,五年前你我初相遇时,你不是这样。如今生疏了不少。”   那时沈砚十七,冀州有大疫,她奉命去查探疫情。遇上了乔装打扮的世子,那时她尚不知道冀王是凶手,朱霄还未做出后来的事情,她对朱霄的态度自然与现在不同。   十五岁的朱霄依然如现今一般,风流多情,容貌俊美无比,每每笑起来,眉眼弯弯,甚是温柔亲切。   沈砚心道,这样的一副长相,兼之这样的伪装。有谁不会动心,又有谁会拒绝。   在朱霄身上,她理解了为何玉昆仑的好友会沉沦,也明白了当初的檀娘又是如何栽进去。有一种人,只要他们想对一个人好,保准叫那人看不出半点虚情假意来。哪怕等到图穷匕首见,还在难以置信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究竟何为真何为假。   就如同现在一样,沈砚明明知道朱霄只是在笼络自己,仍然不住地为他的言谈举止赞叹。   “那时年纪小,世子殿下是天家之人,是下官当初轻薄无礼。”   朱霄看着沈砚,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反问道:“那你,为何你迟迟不肯娶妻?”   沈砚掏出说了无数次的说辞:“下官领锦衣卫指挥使一职,有许多不能为外人道之事。若娶妻生子,朝夕相处,谁也不能保证不会透漏一分。再者,下官所做之事,多有险处,他日要是遇难,说不定会牵连家眷。既然如此,不如如此,清净自在。”   朱霄多看了沈砚几眼,神色奇怪道:“指挥使倒是个重情之人。”   “我听说指挥使从不喝酒,陛下劝也不沾一滴,也是因此?”   沈砚颔首:“世子所料不错。”   “那倒是可惜了,还想与你一醉方休。如今只能以茶代酒了。”   说着两人正好走到了一处华贵酒家楼下,朱霄一伸手:“请。”   时是清晨,整个二楼只有为数不多的三五人,被世子花钱让酒家送去清场,那些人拿了钱高高兴兴地走了。唯有歌女与说书者等人被酒家留下。   朱霄容貌甚美,那歌女先是看见一位贵气逼人的少年,转头不敢多看,又闻第二人上来,不由看去,见到一名气质出众的男子,眉眼凛冽锋锐,长身玉立,她更是满脸通红。心道这一行人穿着华贵,莫不是近日从锦州城外来的那支部队?   她心思一转便将事情猜了个七八分,忙给说书人一个眼神。说书人会意,来的若是达官显贵,这说的故事就要讲究一二,不能触动官人霉头。   朱霄坐下,酒家立刻上最好的茶,沈砚正在点茶,忽然觉察到朱霄戏谑的眼神,世子低声道,“小美人在看你。”   沈砚眼眸未转,道:“世子,慎言。”   “嘁,怎么越来越古董了。”朱霄道,“你以前在我面前,可不是这样。”   沈砚:“以前是不知世子身份,多有得罪。”   朱霄转头,冲歌女勾了勾手,“过来。”   歌女小步上前,脸颊通红,俯身一拜,朱霄手托着下颌,他眉眼俊秀,唇角弯弯,含笑看着歌女。   他一双凤眼生的极好,眼角略略向下,眼尾的弧度却仿佛春水般,肤色是养在府中的瓷白,比之绝代佳人亦不相让,这样一看歌女,小姑娘根本不敢抬头看他,声音似蚊子般轻,“贵人想听什么?”   “听什么,要问指挥使大人。”朱霄看了眼沈砚。   沈砚正盯着他看,他这番动作神态,令沈砚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玉昆仑。   她定了定神,道:“来一首破阵子。”   两人一愣,都没想到沈砚会点这首沙场战歌。   当下女子俯身,坐在椅上,手上琵琶一拨,顿时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唱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她声音虽是女子的纤细婉约,然而词作苍凉雄浑,她唱出来别有一番韵味。歌女唱罢,突然抬头看向沈砚,一时间,聪慧如她,已经意识到此人是谁。   京城锦衣卫指挥使,被天子派到关外做监军,前些日子在觉华县中,以一当百,悍不畏死,与李凌州将军前后夹击鞑靼,共杀六千蛮子!   她家人俱死在鞑靼手中,当下泪水夺眶而出,对着沈砚俯身深深一拜,哽咽道:“沈大人报国壮举,妾身甚是感激,无以为报,只望大人明白我等关外百姓之心。”   沈砚没想到她会有此举动,当下虚虚扶起她,“快请起,不过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而已。”   朱霄看着这一幕,他依然是笑意盈盈,眼中却闪过一丝戾气。   沈砚心中铮地一声,看向那浑然不觉危险要到的歌女。   这歌女若继续在锦州,依朱霄的品性,她活不过三天。   果然,朱霄将视线从歌女脸上移到沈砚脸上:“美人配英雄,这样的佳人主动示好,沈指挥使不该收下吗?”   沈砚不近女色,对女子向来彬彬有礼,入朝多年,从没听到她与哪个女子有过不同寻常的关系,这等轻浮之事,她决计不会做。朱霄想。   沈砚沉吟片刻,有些为难之意,朱霄等着她拒绝,然后好理所当然地把人带走。只听沈砚道:“下官最近结识了一名舞姬,名叫长夏,一舞万两的那位,想必世子殿下有听过。现在想想,正好缺位琴师,若是这位姑娘不嫌弃……”   歌女脸色涨红,怀疑自己听错了,又喜又疑,呆呆地看着沈砚,说书人咳嗽一声,她浑身一震,顿时放下琵琶,双膝跪地俯身:“妾身愿跟随沈大人,多谢大人垂怜,妾身百死无悔!”   沈砚抚掌而笑:“如此甚好。”   一旁的朱霄收了笑,他扫了眼歌女,伸手端了杯茶放到面前,垂下眼睫。   随便喝个茶,就有人仰慕沈砚主动投诚,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朱霄转了转茶杯,但说不准,也是一件好事。   作者有话说:   想不通,为什么拜年要去那么多地方,明天还要早起去见亲戚_(:з”∠)_不知何时能更新,反正最晚12:00前有6K,那欠的两千依然没还。我好像一个网贷患者,一旦开始,越欠越多……   感谢在2022-01-31 18:53:53~2022-02-01 23:47: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喵要吃肉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inexhaustible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哈哈哈哈哈好耶】   【哈哈哈那我就不知不觉当了债主(??˙o˙)?】   【新春的快乐来自女主的飒爽】   【撒花花】   【大大真棒,辛苦啦,喜欢】   【撒花撒花撒花】   【好看,】   【超级期待啊啊啊】   【自古总说最毒妇人心,男子长情,可谁知无数女子被男尊女卑下的痛】   【没看懂,为什么他要杀这个歌女啊?   】   【坑真的太浅了,,,恨不得多来三十章】   -完- 第30章 、误尽一生春   ◎一夕尽数剥夺,沉沦地狱。◎   沈砚将歌女带回去,想丢给玉昆仑,梅浮雪开了门,踌躇道:“大人,老师她……她闭门谢客,不想见人。”   沈砚稍一回想,就知道缘由何在,她垂下眼,正欲告辞,里面传来一道声音:“进来。”   沈砚走入静室,不发一言。   有些话,她无法言说。医者能治人,却不能治己。   玉昆仑红着眼睛看向沈砚,她左手的袖子卷到手肘处,长长的小臂上,是一道又一道新的刀口伤痕,盖在无穷的旧的刀痕上。   玉昆仑右手握着一把匕首,刀刃上一道血痕,细细滴在地上。   玉昆仑顿了顿。   “我看见他了。”   沈砚:“你迟早会看见。”   玉昆仑被沈砚从觉华带到锦州时,是身着盔甲骑着马,佯装士卒,堂堂正正进锦州城。   沈砚手下势力众多,从京城带来的锦衣卫,从誉山关带的李凌州嫡系及锦宁铁骑,甚至还有一小支新建的神机营小队。玉昆仑混入其中,只要她不说话,无人发现异常。   锦州城下,冀王和世子前来夹道迎接。隔着远远的人群,玉昆仑见到了他们的模样。   那样深入骨髓的痛苦,令玉昆仑浑身战栗,烈火烧灼她的五脏六腑,烧得她遍体生疼。   六年前,玉昆仑还在冀州,无忧无虑,万事顺心。   她出身医学世家,父母只这一个独女,她天资聪颖,耳融目染,父母又与一般家庭不同,对她学医赞许不已。   她跟随父亲一起学医治病,偶尔遇到外界的斥责,父亲每次都是一笑了之,并未说什么。   她也曾委屈、生气过,母亲见她不悦,开导她说:“旁人的言论算什么,我家鸿儿这么聪明,等你一个个病人治好,他们都得花大钱请你去医,你可不能妄自菲薄。”   虞鸿很快笑起来。   有次父亲的友人来到,她有一道医术上的问题不解,想去求教,却听到父亲的声音自屋内隐隐传出——   “古有鲍姑、义妁、张小娘子……均为绝世名医,杏林圣手。只是历来我们男子怕做的比我们好,抢我们风头,从小不让她们看诊,怎么能有成就?有那么一两个挣脱出来,我们也贬低轻视。别人我管不了,可我的女儿,总是希望她能有更多的机会。鸿儿她太有天资了,假以时日,她未必不能超过我。那时我这做父亲的,说不准还要托她的福被人提起姓名……这也是我此生之幸,我们总要离开,我的医术留不下来,留下个超过我的女儿,我也知足了。”   虞鸿敲门的手回收了起来,心头又是感动,又是欢喜。   她从此更刻苦读书学医,身为女医,也并非毫无优势,礼教之下,总有些病不方便男子来看。父亲虽然小有名气,但达不到给命妇贵人看病的程度,虞鸿却被点名出入贵人府上。   也是在这期间,她结识了一名少女,名唤乔文韫。   虞鸿与乔文韫差不多大,正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乔文韫因忧思过重,气血郁结,身体虚弱不堪。虞鸿在为她治疗之时,惊讶地发现乔文韫案前写的诗书绝妙,她称赞不已。乔文韫将自己与家人的矛盾一股脑地告知这位同龄女孩。   从来友情由秘密起,乔文韫的坦然与才思令虞鸿感动又仰慕。而虞鸿的自由与天资又令乔文韫羡慕崇拜。就这般成了朋友。   后来,虞鸿渐渐听到乔文韫提起了一个人,冀王世子,朱霄。   玉昆仑听见好友与自己讲他们的一点一滴,她道:“你想嫁入冀王府?”   少女脸颊通红,连忙道:“别乱说,世子是什么样的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   玉昆仑不懂这些,她道:“世子喜欢就好,他又不是袭承爵位的那人。再说,古代还有舞姬做皇后,二嫁女做皇后。你的身份配世子绰绰有余,这冀王世子,真像你说的那么好吗?”   乔文韫来了兴致,神采飞扬地讲世子如何对她,虞鸿听了,觉得这世子果然是个细心贴心之人,许多小细节,连她都想不到,却被世子一一记着。   她为好友开心:“世子肯定喜欢你啊,你看他做了这么多事情,哪儿有人平白无故啊?”   乔文韫赶紧拿袖子捂住虞鸿的嘴,“小声点啊!”   她左右张望,从首饰匣中取出一对儿玉石耳坠,轻声道:“你看,这是世子送我的。他说……”   虞鸿看见好友脸上一片绯红,像是落日红霞,少女不好意思道:“他说我皮肤白,特别配这枚碧色的玉石,还叫我戴上给他看。我戴上了,他连声道好看,说从没见过像我这么好看的女孩。问我是不是天上的仙人下凡。”   别说乔文韫没见识过这般的手段,虞鸿也没见识过,在森严的家世中,哪个少女能逃过这样炙热动人的夸奖。纵然是虞鸿,父亲也只有背着她,才会与友人夸赞她。   虞鸿放下书本,激动地跺脚,摇着好友的袖子,“他真的好会说话!我觉得他肯定特别喜欢你,才这么说。”   那段时间,是玉昆仑此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间,上天是如此钟爱她,将凡俗大多数人汲汲追求一世不得的东西,拱手送到她面前,一股脑地塞给她,生怕塞得不够多——   超凡脱俗的天资、宽容爱意的家庭、至交好友、对她敞开的前途大道、精妙平稳的一双手。   当然,那时的虞鸿丝毫不觉。因为一个人在没有失去过这些的时候,是不懂得它们有多么珍贵。   父亲眼见她的医术水平越来越高超,自己已经没什么好教的了。把她举荐给冀州医术最为精妙的大夫,让她在其手下学习。那位大夫彼时在冀州小有名气,是父亲仰望的对象。   那人就是后来名动天下的青山县公,岳和均。   跟随在岳和均手下学习的弟子不少,玉昆仑心高气傲,看着那群资质平平的学徒,想要做出一番成就,彻底崭露头角。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那场席卷整个冀州的瘟疫来了。   十室九空,尸横遍野。   岳和均的弟子跑了许多,岳和均也想离开冀州,玉昆仑却立志留在冀州,想要找出解决瘟疫的方法。   玉昆仑每次想到这里,都恨不得回去将那时候的自己杀掉。多么荒唐啊,历代无人能解的瘟疫,她竟然妄想以一己之身去寻求解法,也唯有十几岁初出茅庐的少年人能这样无所畏惧,不知天高地厚。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她居然战胜了天,解决了瘟疫。   而天果然狠狠地给了她一个巴掌,让她知道这等绝世药方,只会带来无穷的祸患。   师父是第一个知道的人,她兴奋的睡不着觉,师父也大喜,直夸她要给她请表彰。   她想着这回救治好多少人,家人又该怎样为自己骄傲,一夜无眠。   当天,她住的客舍燃起了一场熊熊大火。   那时她庆幸自己没有睡觉,能侥幸逃出来,如今想想,她却恨自己为何不死在那场火灾中。   她浑身溃败,在破庙中等死,临死前,她用墙壁抹开手指,在寺庙的地上一笔笔写下来龙去脉。   此时,她遇到了一位从京城来的贵人。   贵人一身清寒,踱步到庙宇中,看见她写下的血书,只淡淡说了句:“想报仇,你要活下来。”   等到虞鸿醒来,岳和均解瘟疫之事,已名传天下。   这位原本默默无闻的大夫,一跃成了救人命的菩萨,冀州人人大喜,尊崇地称他为医圣,这种功绩当千秋万代铭记。   冀王上表为他请官爵,青山县公的官爵很快在天子手中批下来,天下一片欢腾。   玉昆仑做了一个此生最愚蠢,也是她最后悔的行为。   她像溺水的人抓到浮木,脑子全被愤怒烧光,一心想着怎样把这个欺世盗名者的嘴脸暴露出来,让所有人知道他是个小偷。虞鸿不敢让家人见到自己这副样子,偷偷找了自己的好友乔文韫,想让她通过世子转告冀王,那道药方,是岳和均抢劫过去。   好友听完,泪水沾湿衣襟,愤恨不已,向她许诺,世子知道后一定会把真相公开,还她一个公道。   那是玉昆仑最后一次见到好友。   过了几日,她想再去找好友,京城来的贵人堵住她,那位与她一般年纪的少年眸色沉沉,问道:“你这些天,去了哪里?”   贵人听后,以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只那一眼,玉昆仑如坠深渊。   “你的家人死了,乔文韫也死了。”   沈砚当时没有想到,玉昆仑伤成那般模样,仍然拖着病体请求好友转告世子。她更没想到,自己视之为等闲的勾心斗角与陷害,在这个冀州女医身上,竟然是一片空白。   虞鸿就像是一张白纸,只晓得医术上的事情,凡尘间的肮脏污浊,尽数不知晓。上天在那一刻,残忍地摧毁了她的一切,她为之傲然的药方、她幸福美满的家庭、生死相交的好友、和健康的身体。   让她自此知晓,这个世道就是这样残酷,就是这样不留情面。给你再多,一夕也能尽数剥夺,让你沉沦地狱。   冀州瘟疫,被传是天灾,天不满冀王。而岳和均呈上的那道药方,和与冀王之间的千里马伯乐之谊,彻底瓦解了这个传闻。   冀王亲自造就了一个神,如今金身已固,怎能允许一个普通的女医毁掉。   故而斩草除根,摧毁一切。   他们也想杀了虞鸿。可沈砚能猜到,虞鸿那位弱质纤纤的好友,在觉察到世子的心意后,宁死不发一言。冀王只能找到虞鸿的家人,把她家人杀了,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女流,如何也翻不了身。她纵然说出去,也会被当做疯子笑话。   虞鸿是真的想死,她拿刀割喉,被人打下来,京城的贵人冷笑道:“这么能耐,怎么不去冀王府门口守着,等他们有朝一日防卫不严,拿着刀杀去。再不济,岳和均没那么多护卫,你找他的机会还不容易,把刀往自己身上捅作甚?”   玉昆仑垂下头:“我没有出息,我想死,我死还不行吗?报仇,哈,报了仇我爹我娘和阿乔就会回来吗?有什么意义?”   那位京城的贵人道:“你只要活着,就是他们的心腹大患,他们此生的梦魇。可你要是死了,世界上再无人知道你曾遭受的冤屈,真相如何。”   虞鸿惨笑道:“他们在乎真相吗?只要有人能治病,他们会管他是谁吗?除了我,还有人在乎吗?”   “有人在乎,”沈砚蹲下身,看着摇摇欲坠的虞鸿,“我在乎。”   玉昆仑还是活了下来,她咬牙从地狱里爬起,化名改姓,被沈砚带到了京城。以前她可轻易地用利刀开脑缝、开心胸,无分毫凝滞,这等石破天惊之术,每每从她手下走过,病人无不转好,叹为神迹。可现在那双被火烧灼过的手,再也无法做精密细致的手术。她从孤女中选出梅浮雪,教授她医术,代自己行难行之医。   她的手既然做不了复杂的病,她便更把时间花在研究药理上,再一次地做出了一剂剂药方。   她盖了半山琉璃,离群索居,活得越来越像个死人,唯有与动物和花草为依,心才会有短暂的平静。可每每午夜梦回时,刻骨的恨意和怒火还在燃烧着她,叫她夜不能寐,忍无可忍时,她会将伤痛化作实际的刀痕刻在自己身上。   沈砚先前还说过几回,见她执意如此,也不多说。两人都知道,唯有彻底的复仇,才能停止这一切。   沈砚她,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更隐蔽的自残手段。   沈砚在静室里,看见玉昆仑回头看向自己,泪水流在她那被火烧灼的肌肤上,她咬牙道:“至少,我现在见到了他。以前阿乔告诉我,他生得那样好看,性格那样温柔,我偶尔也会想,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我的好友如此倾慕他……”   沈砚走上去,拂过玉昆仑的长发。   玉昆仑抱住她,泪水沾湿了沈砚的衣服,她哽咽道:“我现在见到了,假以时日,我一定要亲自杀了他!”   沈砚拍了拍她的肩:“你会做到。”   除却在冀州时,玉昆仑几乎不与她言说这些,两人都清楚对方的禁忌,小心翼翼地避开,怕一旦出口,痛苦的记忆会咆哮扑来。   可这不过是自欺欺人,不去言说,回忆仍然如黑夜般,笼罩着人心。   *   朱霄回到府上,冀王见他面色似有不虞,“什么事?”   朱霄摇了摇头:“儿臣方才与监军去茶楼,见到一卖唱女,善于抚琵琶,令儿臣想到了当初的乔家女。那时候沈如松也在,沈如松为人谨慎多疑,会不会发现异常?”   提起往事,冀王不悦道:“那事你做得天衣无缝,有什么异常?”   “父王说的是,是儿臣多虑了。”朱霄心道,当初逼问乔家女的是我,抓虞家满门的也是我,你倒好,两袖清风。可惜了那乔家女,国色天香、小意温顺。要不是被卷入了那事里,现在该能长成何等风姿。   这件事情是冀王一力主导,那次的瘟疫民怨沸腾,岳和均的那道药方呈上来,已经做足了戏,岂能因这几个人掀翻整个做好的桌子?真是搞不清大小,朱霄嗤之以鼻,不过也多亏乔家女,让父王的注意投到了自己身上。借此事,自己成为父王的左膀右臂。   朱霄的念头又转,沈如松,倒是何时能收复得了这位油盐不进的天子近臣?那就十拿九稳了。   *   沈砚正在锦州,监督李凌州修复大凌小凌一代城池,大凌小凌是两道河流的简称,奔流的河水横亘在辽东大地上,唯有加固这两条河的城镇,才能便捷地拖运物资修复大宁城。   反正又不用沈砚动手,沈砚乐得清闲。倒是世子,有事没事都来找沈砚一下,沈砚一边虚情假意地与他客套,一边监督。   时间转眼到了初夏,炙热的太阳烘烤着大地,李凌州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地跑来跑去看情况,回头一看,监军和世子两人被亲随撑着伞,闲适地坐在一旁,沈砚的手中,还拿着一杯冰镇的酸梅汤,悠然地饮了一口。   李凌州心想人比人要气死人,赶快转过头去,不自找罪受。   只是……他心中又闪过一丝疑惑,这冀王世子找沈砚的频率也太多了,之前沈砚对自己讲他喜欢男的,到底是真是假?   一时间,李凌州又不由自主地看了眼世子,见世子唇红齿白,眉眼弯弯,一腿翘起,蓝色衣裳下摆一晃一晃,正与沈砚讲着笑话,赫然是个标志漂亮的少年郎。   李凌州不禁腹诽,指挥使要是真的和世子有什么私情,世子这一看就是细皮嫩肉高门贵子,能撑得住吗?   朱霄道:“李小将军好像一直在看你?”   沈砚又饮了口酸梅汤:“错,他在看你。他一定在想,我们两人有什么私情。”   朱霄品了品,那个眼神好像确实是,朱霄笑道:“我的纨绔名声,竟已传这么远?”   沈砚将酸梅汤一饮而尽,道:“这味道还可以。世子,你的纨绔名声,冀州全境都知道。他听说过,有什么奇怪。”   朱霄又叫人给指挥使端了杯冰镇酸梅汤,沈砚晃了晃碗,碎冰撞在一起,她听到朱霄淡淡道:“我至今未娶妻,只是因为这天下间的女子,尚无我看得上眼者。”   沈砚心底嗤笑一声,心道,那是当然,凡是你看得上眼的女子,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傲气,挨得近了少不得要触犯到你的利益,介时必死无疑。   她把茶碗抬起来,拖长了声音道:“李小将军,休息下喝杯水?”   李凌州正思绪纷飞,听到心底八卦对象开口,顿时吓了一跳,好像做坏事被抓现场,他讪讪道:“多谢指挥使,不用了。”   沈砚端着碗站起身,走到李凌州面前,伸出左手,修长的手指理了理李凌州的衣襟,柔声道:“李小将军,公事再操劳,也需休息。”   李凌州看着沈砚这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如坠冰窟。   阎罗一笑,能有什么好事吗?   等等……沈砚不会是看上自己了吧?   这,绝无可能!李凌州心道,不过沈砚要是看上了自己……一些不受控制的想法自他脑中纷纷冒出,李凌州当即满脸通红,逃也似得走掉了。   朱霄笑得前俯后仰,“你猜的真准。”   沈砚微微一笑,将梅子汤喝掉,眼中看向北方,鞑靼经此一役,需要休养生息,而于儿泊的威信也不如以往,一时半会儿不会发动攻击。这个时候,圣上新的指令应该要发下来。   翌日,关内关外都收到了一道旨意。   天子命公主前来督战。   沈砚未亲自面对朝廷上的风波,她能想象出来,天子这次是如何力排众议,才能将公主送到关外。现在关外风平浪静,朝堂有心人只消一想,就知圣上此举是想要公主殿下趁着沈砚打下的觉华大捷,来接收政治资源。   无论如何,朱桦还是争取到了。   公主到来时,带着一支刚刚组建好的五百神机营精锐。沈砚亲自到誉山关与公主汇合。   誉山关关门大开,总兵副总兵参将等人都前来迎接,落日金光溶溶,朱桦一身玄衣铁甲,看向沈砚,神色平静中带着笑意。   沈砚行礼,道:“殿下,请。”   朱桦驾着马,与沈砚并肩,踏进了誉山关中。   她的马术,是沈砚亲自教导,只是教授她的时候,沈砚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位娇滴滴的小姑娘会与自己并肩作战,同进同退。   要是早知道……沈砚心头笑起来,就应该对她更严厉些,教的更难些。   得了她几分本领,对一般的王侯来说,很是够用。可公主不同,想从公主走上此路,比其他皇子何止难上千倍万倍。沈砚现在已是用一副苛刻眼神看待朱桦。   纵然以沈砚的苛刻,朱桦也做得很好,她进了关门,跳下马来,翻身时动作干脆利落,腰背挺直,她笑起来:“沈大人,再禀告下觉华大捷?”   沈砚也笑起来,“不如殿下先讲讲微臣离开后,神机营的组建?”   誉山关中,钱瞬望着这一对儿舅甥闲话,脸色逐渐沉下去。   觉华大捷前,沈砚的救援书信是派到誉山关,但他并没有出关救援。   一来誉山关中骑兵不多,他确实怕关内空虚,会被鞑靼趁乱攻击,或在路上被灭。二来他心头也是有着一个不敢为外人道的想法,沈砚死在觉华,岂不是更好?他与沈砚,本就有座师之仇,沈砚到时,又与他顿生不快。   但沈砚凭着锦州李凌州的援兵,合二为一,风风光光地打下了一场胜战,也狠狠地给了钱瞬一个巴掌,自己遭到了天子的贬谪。   左右将领有些可惜,看向他的眼神也不由带了些埋怨。他们的心思,钱瞬明白,他们肯定在想,当初要是誉山关出兵,自己等人就能封赏升职了。而他,毕竟不是这方将领的嫡系长官。威信不够,又无功绩,现在又与沈砚结仇。他想着退路,把目光投向公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01 23:47:36~2022-02-02 23:52: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4401149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哈哈哈哈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男主这个憨憨在搞不清楚情况下还真的有可能为爱做0。】   【爪】   【撒花】   【太好看了,这个男主如此憨,也还是可以为心思深沉的女主作陪的。】   【大大真棒】   【   【好看(?▽?)】   【女主真飒】   【好看,希望皇帝也是一心想自己女儿继承将来,这样一家子都在努力报团多好】   【呜呜呜好好看呜呜呜睡觉觉】   【好家伙】   -完- 第31章 、雏凤冲霄翼   ◎有你作榜样,天下间的男子,我还能看上哪个?◎   朱桦讲完沈砚走后自己是如何组建神机营,沈砚一一听过,虽然颇有稚嫩之处,但对于她这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人来说,已是做得十分好了。   朱桦道:“你临走之时,告诉我不急不忙,从小做起。有问题能及时改进,不至于酿成大错。我还想着和你所作所为大不相干,凭什么你当时说一不二,掀桌子就做。到了我却要要求方方面面,谨小慎微。真独自去做,方知千难万难,舅舅所言是对的。”   沈砚道:“微臣那是不得已,若是一朝失误,满盘皆输。殿下现在有的选择,何苦再学微臣所为?”   她那时,无论是斩杀禁军,还是剿灭王家,或是杀汪重尧,都是不得已为之。除此之外,别无第二种选择。   可朱桦不同,有陛下和皇后撑腰,再加上她这个手握大权的外戚,总不至于再照沈砚这般,于绝境处蹚出一条生路。那这样说来,要沈砚有何用?   “一朝失误……”朱桦看向沈砚,动容道:“我听北方来信,谈到觉华大捷,满朝只欣喜于这场难得的胜战,我也很高兴,可是后来想了想,若是李小将军没来呢?那岂不是……我不敢想象,在那样的绝境,我该是如何害怕,怎么会有人仍能持一颗平常心?以前我小时候,只觉得你是天下第一厉害的人,可现在我长大了,知道再厉害的人也是人,是人总有害怕的时候。你就从来不会害怕吗?”   沈砚顿了顿,看到朱桦后怕的神色,她道:“微臣并没有想那么多。”   “做便做了,来与不来,输或赢,非人力可为,此乃天意,我能做的,只有握住手中的刀奋战。”   朱桦看着院子里的林荫,疏疏的阳光投下,映出斑驳的亮光。沈砚的影子被阳光照出,依旧是俊秀潇洒的模样,她心中有绵密的感情涌上。   她想,谁不知道呢?可人生最难者,在于面对坎坷仍能坚定己心。说来容易,置身其中就知道千难万难了。舅舅走后,她去组建神机营,遇到倨傲者对她一个轻蔑的眼神,她便不由自主地脸如火烧。   而她只要试想一下,自己孤立无援,面对万千鞑靼骑兵,带领一岛水师迎击,就浑身战栗,介时别说面对千军万马若等闲,十分的武力,也就只剩下五分了。   朱桦有些气馁,自她七岁险些被发狂的马践踏,舅舅将她从马蹄下抱起,她缩在怀中,这么多年过去了,她高大的身影依旧还在自己面前为自己遮风挡雨,自己什么时候能成长到一定份儿上,庇护于她呢?   沈砚见她神色不快,道:“殿下想看微臣当时如何对敌吗?”   朱桦毕竟年纪小,听到这话一甩苦闷,激动起来,扯着沈砚道:“想!”她一转头,对守在门口的人道,“贺兰千户!陈千户!你们过来,当做敌军,和我一起围攻指挥使。”   她看向沈砚,兴致勃勃道:“我倒是要看看,你怎么从我们三人中挣脱。”   沈砚伸手,从头顶折了枝长枝,蘸了蘸水。贺兰面无表情举起刀鞘,陈墨满脸无奈,只听朱桦一声令下,三人分三个方向围攻沈砚,一时沈砚背后身前和侧身都有敌人,围成了个无法撤退的圆圈。   然而是人与刀之间,总是有缝隙,只看速度快不快,能不能捉到机会。   沈砚行走间如游龙,脚下一点,那支长长的树枝先抵到了贺兰的胸间,身子游动间,又连点了陈墨脖颈,最后一甩枝子,啪地打在朱桦的手腕上。   “砰!”一声。   朱桦手中的长刀落地。朱桦靴子一抬,长刀又落在手,她慌慌张张朝后退去,沈砚紧追不舍,那支树枝柔柔弱弱,似乎稍微用力就会断掉,却又唰地一声,打在了朱桦的头上。   朱桦啊地叫了声,捂住了头,面色痛楚。   沈砚忙道糟糕,以往和锦衣卫下属比试惯了,这些下属皮糙肉厚,打坏了她也不心疼。可她忘了自己对上的素来没捱过多少次打的公主。她忙丢下树枝,走过去道:“殿下——”   “呛啷”一声,朱桦手中的刀鞘抵在沈砚的胸前。   朱桦长发散下,落在微红的脸颊上,那张脸哪儿还有痛苦的样子,只笑盈盈地看向沈砚,得逞道:“这就叫——兵不厌诈。”   脸上一派兴高采烈。   沈砚侧过头,微微笑出声。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陈墨适时地鼓起掌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公主殿下真是长江后浪,我大周有公主殿下这般聪慧又有才华之任,自此有望。只是殿心下如此高超之术,可不可以别再拉我这种武功不济的打下手?”   朱桦瞧向陈墨,果断道:“那当然是——不可以啊。”   她收起刀,笑吟吟道:“陈千户,你也老大不小了,常年跟在我舅舅身边,怎么武功还这样平平?”   陈墨满脸苦楚:“殿下,微臣今年才二十五,没有老大吧?”   转瞬想到公主年纪,他怏怏地闭嘴了。   沈砚:“陈千户他身有旧伤,本不善于用武。再者,武道也非勤加苦练就可,一个人出身时的天赋很重要。到一定程度,唯有天赋尚佳者才能脱颖而出。”   朱桦转向沈砚,满脸崇拜:“我知道,你的天赋一定是万中无一,对不对?”   “哪里有万中无一。”沈砚平静道,“世间比我天赋强者,如过江之鲫,贺兰便是其一。我不过,有幸遇到良师。”   “我知道,帝师谢拂衣。”朱桦脱口而出,旁边的贺兰和陈墨脸色一变,紧张地看向沈砚。   沈砚目光怔了下,贺兰和陈墨都以为她会不快离去,没想到指挥使大人望着地上斑驳的光影,竟出奇地没有生气。   她微微颔首,道:“是她。”   朱桦叹了口气,向往道:“听说她在时,满朝文武和先帝都惧怕她,畏惧她。真想见见她是何风采。能教出舅舅这样的弟子,想来和仙人差不多。我要是能见她一面就好了,可惜我生的太晚了。”   沈砚看向遗憾的朱桦,道:“不晚,你生的时间正正好。”   她发出一声轻叹:“若生不逢时,一个人纵使有纵横捭阖之才,开天辟地的能力,也会受到种种折磨,不得善终。”   *   誉山关内,沈砚又点了一番东西,准备出关之时,见到前来与自己交接辎重的钱瞬。   她略略有些惊讶,交接辎重这等事本不必誉山关总兵亲为,钱瞬却周到地把东西送上了,沈砚点了点,还多了些,她明白这是钱瞬对自己表达的善意,于是也颔首道:“多谢钱总兵。”   钱瞬道:“觉华之事,誉山关内实在没有多余的骑兵,不然在下怎么样也得亲自领兵去救援。”   沈砚道:“无事,誉山关内空虚,我本来是仰仗锦州。钱总兵无需自责。如今誉山关无恙,觉华又有大捷,并未有损,不必介怀。”   钱瞬笑道:“监军大人有大量。”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罢了。”沈砚颔首,“修复大宁城一事,还需总兵多多援助。”   “那是当然。”钱瞬忙不迭道。   沈砚骑马出关外,朱桦见钱瞬与她言谈,问了句,沈砚道:“先前此人与我关于去不去觉华驻军有争执,现下赔罪。”   朱桦沉吟片刻,蹙眉道:“我在誉山关时,他……钱总兵也与我说了番话,我觉得他有点奇怪。”   现在关内关外已经布满了锦衣卫的眼线,沈砚哂笑:“他与你介绍一番誉山关,醉翁之意不在酒。”   说完心头一动,公主现在身份尊贵,若是有几个不长眼的想要攀金枝,这等没经过什么甜言蜜语的少女陷阱去了,怎么办?   乔文韫、李月卿等人的结果就是前车之鉴。   沈砚轻咳一声:“殿下需知,这男子之言,当不得数。他日你地位尊崇,天下间的男子,要多少有多少,不必急于一时。”   朱桦一怔,整张脸皱起来:“舅舅,你可以劝诫我不近男色,但钱瞬?他?你不能侮辱我的审美。有你在身旁,我就算以后找夫婿,样样怎么也不能居你之下。”   沈砚:“微臣失言。”   朱桦笑了笑,“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舅舅还记得杨公子吗?”   沈砚怎么会不记得,朱桦提起他,笑意不由浮现在眼中:“我还记得,你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吓成什么样子。”   沈砚:“那时……是微臣孟浪了。”   朱桦性子跳脱,兼之得圣上宠爱,小时候常常偷偷溜出去,跟在沈砚身边,天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沈砚也就由她了。   杨春生便是朱桦伪装平民身份时,结识的少年。他父兄乃是清流文臣,一身正直,他为人死板古朴,被朱桦捉弄,也不在意,只一笑了之。   沈砚不放心,全程自己盯着。两人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每日不过去上香、看戏、茶楼、市坊,并无出格之处,观朱桦言行,也不过是找了个有趣的小跟班。沈砚逐渐安心,结果某天,朱桦哭哭啼啼地来找自己了。   沈砚心头一惊,听见朱桦说杨春生说过自己早有娃娃亲,父亲指腹为婚,不能给她正妻之位。但鉴于他一片真情,可以许诺她为妾室,送她一世荣宠,保准不让正妻欺她辱她。   年少的少年对着明月起誓,眼中一片真情。朱桦怔怔地盯着他,要不是手头没合适的工具,她手又娇嫩怕痛,早把他后脑打出脑花。   朱桦哭到打嗝,抽抽搭搭道:“从来没受到过这种奇耻大辱,他不光侮辱了我,还侮辱了朱家,父皇的面子往哪儿放?他以为自己是谁,还有脸肖想我为妾室……哇!舅舅,我是不是眼睛瞎了?”   沈砚简直气笑了。连夜去杨家,杨家瑟瑟发抖,从主人到奴仆都仿佛天塌下来,恐惧地看着北镇抚司指挥使把人圈起来。   结果沈砚找到了最小的杨春生,拎起他的衣襟,淡淡道:“毛都没长齐,就开始学人点妻妾?”   杨春生这才知道,寺庙偶遇的小姑娘身份大有来头,竟惊动锦衣卫来捉人。   杨春生恐惧之下,当即改口:“不……不是妾,我对她一片真心,愿八抬大轿、三媒六聘为正妻。”   沈砚“啪”地用刀鞘抽他脸,杨春生的左右脸顿时通红,沈砚道:“再痴心妄想,把你典当为妻妾。”   要不是朱桦拦着,怒到极点的沈砚真想把杨小公子丢到秦楼楚馆给人做妻妾。反正京城好男风者甚多,上位者更是男女通吃,这杨小公子细皮嫩肉,很是符合一些达官显贵的癖好。   杨春生在沈砚这种目光下,抖若筛糠,不敢再说一个字。   塞外的风呼啸出来,朱桦捋了捋耳畔的碎发,回忆起旧事,道:“那时候我只是愤怒,不知怒从何来,为何为感到被他侮辱。毕竟他是一片真心,毫不作伪。”   “现在我明白了,我不想被他人评判,当妻或妾,说得再好,也是他人在审视我、评判我。把我当做一件华美的衣裳去呵护或丢弃。”她看向沈砚,“所以舅舅放心,这些人说得再好,我也不会为之所动。”   沈砚心头微动,想到玉昆仑的好友乔文韫。   冀王世子朱霄曾赞她如天仙下凡,甚配翠色耳坠。何尝不是把她当锦衣视之?   朱桦看向沈砚,笑盈盈道:“况且,常年跟在舅舅身边,有你作为榜样,天下间的男子,我还能看上眼哪个?”   ◎最新评论:   【唔】   【这里可以交流情节?】   【好棒!】   【撒花花】   【大大真棒,辛苦啦,喜欢,如果沈砚能在父母的庇护下成长,大抵也是小公主这样吧,天之骄女,意气风发】   【撒花】   【公主好棒反pua大师】   【这是一个女帝的成长】   【好看好看!!】   【不错不错,小公主女帝风范】   【爪】   【好看(?▽?)】   -完- 第32章 、愿赴沙场死   ◎与西平堡同生共死!◎   公主的到来, 第一件事,杯酒释了冀王的五千兵权,只留了五千守卫锦州。   第二件事,令修复大凌河小凌河一代堡垒的速度加快。   关外的城镇密集程度,从誉山关往北,越来越稀疏。誉山关两百里之内尚有重镇锦州、觉华等县。而锦州以北到大凌小凌,足足连绵六百里路。光是拉着东西走一圈,就疲惫不已。十几个堡垒一一修筑下来,耗费的钱财不计其数。如此大的沃土,当初鞑靼尽数夺去,也守不下来,故而临走前一把火全烧了。   销毁容易建设难,现在一干人缝缝补补,兼收拢安抚沿岸流民,到了秋收时刻,才把阵地推到大宁城。   大宁城,曾是花费十年修筑的重镇,直面关外异族的首要要塞关卡,城高五丈,巍峨的城墙下,有宽广的护城河——这些,是大宁城没炸毁前的样子。   现在,摆在众人面前,是被炸得破破烂烂的城墙,南面的城墙几乎成了古迹般,被轰掉了大半个城墙。护城河中横亘着沙石,枯水在底下无依无靠。   沈砚仰头看着昔日关外第一重镇,听到公主叹了口气:“时间还是太紧了。”   大宁城近在咫尺,却没有修复的时间,任谁也不甘心。   整个夏天,鞑靼都在西边攻蒙古,给了大周整整五个月的休养生息时间,可九月份一到,塞外的寒风冻彻骨髓,滴水成冰,修筑城墙所耗费的人力物力大大提高。   不如驻守在大凌河两岸的堡垒上,互为支援,以抵御鞑靼冬日的来袭。等来年春天,天暖和了再修。   众人皆知这个道理,却又隐隐有些不甘心。此时,钱瞬却道:“殿下,恳请将卑职留下,修复大宁。到时候鞑靼来袭,卑职再率人进西平堡。”   沈砚略微诧异,她看向公主。   朱桦思量片刻,道:“钱总兵的心本宫领了,只是若不能保证一次修复,鞑靼铁骑来一次可尽数破坏。天寒地冻,将士们不用再做这等苦力,养一养,等来年春天再战,尤为迟也。”   钱瞬有些不甘心,他想要再对公主说些什么,一道人影自远处过来。   是锦衣卫的探子。   徐百户翻身下马,对沈砚耳语数句。   沈砚转头,看向朱桦。朱桦向前走了几步,与众人隔开,沈砚轻声道:“徐百户从于儿泊处得到的消息,鞑靼吞没了蒙古的一支部族,班师回朝。”   朱桦心下一沉:“这于儿泊,真是天降奇才。”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鞑靼这场攻蒙古的战争,在锦衣卫的探子事后的报道中,一一写下经过,令沈砚等人悚然。   整个天下间不缺能打的将领,却独独缺能整合整个群体的领袖。在蒙古一战后,她们都知晓,一代天骄正式升起。   于儿泊一统鞑靼部落后,将目光投向了周围,他许诺,凡是投降者,皆官复原职,在蒙古的职位是何,在鞑靼仍旧。不同于上一代鞑靼可汗滥杀屠部落的举动,于儿泊大换方针。他攻蒙古时,有一部落力战不降,死伤无数,最后一刻,眼见无望,丢盔弃甲垂下头颅。面对老弱病残的溃军,于儿泊本可以倨傲地全数斩杀,他却亲自以大礼迎接,伸手将投降者扶起,以兄弟相称,为投降者封以官职。   有此先例,后来的蒙古部落,又有几支投降于鞑靼。于儿泊借蒙古攻蒙古,一路势如破竹,大胜之。   此般谋略不难,难的是如何能让鞑靼部落不失心。眼见与自己鏖战至死的敌人与自己的长官把酒言欢,鞑靼的士卒不会出现怨怼之情吗?故而历来坚守城被破后,会迎来残酷的屠城。不止是为震慑固守城池者,更是为发泄机遇生死的戾气痛恨,唯有鲜血,才能洗脱将死士兵的怒气与恐惧。   这证明于儿泊对鞑靼的统治,已经牢不可破,堪称天神。   “醉翁之意不在酒。”沈砚道。   朱桦点头,于儿泊礼贤蒙古降军,不止是给蒙古看,更是给大周将领看。   她身为大周公主,冀王身为大周亲王,升无可升,封无可封,当然不会叛乱。可其他的将领,谁能保证不会叛变?最可怕的是,哪怕他们都忠心耿耿,主将看见他人先例,也不由自主地提起一分忌惮离心。   此乃上兵伐心。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至少,冀王与李凌州二人,我可担保他们不会通敌。”   李凌州不必说,冀王哪怕有异心,对的也是天子的位置,区区一个鞑靼,利益远远够不上。   朱桦颔首:“冀王镇守锦州,大宁是没时间修了,我们巩固大凌河一岸,接下来,是派谁镇守西平堡?”   李凌州。   唯有这个选择。   至于钱瞬,已经自请去北边勘探。   大宁城没修好,西平堡就成了整个战略最前沿的重镇。里面早就被修的铁桶一块,处处都由沈砚亲自监督。锦州有冀王和五千锦宁铁骑镇守,她们只需把西平堡守好,就万无一失。   只是差遣李凌州的信尚在路上,沈砚又收到自北方而来的加急战报——鞑靼席卷六万骑兵南下!   竟是打定主意以战养战!   谁都没料到鞑靼动员能力强悍至此,朱桦收到后,立刻派人给各方送去战报,匆忙把钱瞬调回来,心中祈祷钱瞬一定不要碰到那只鞑靼部队。   她坐镇西平堡中,没接到信使,却接到了一身是血,满身伤口匆匆忙忙赶回的钱瞬。   “殿下不好!卑职与于儿泊正面对上,大军全散了。卑职属下护着卑职逃出来!来的路上遇到从南边逃窜的人,南面已经溃散了!殿下快逃吧!”   沈砚心下一沉,盯住了钱瞬。   朱桦霍然站起来,犹如被一盆冷水浇透,她惊声道:“南边怎么会溃散?!”   钱瞬急道:“卑职也不知道啊!卑职只遇到了几个零散的百姓,慌慌张张地从南边赶来。卑职也好奇啊,难道鞑靼有一跃千里之术?!”   满屋子将领骇然,一人道:“莫非是小支的先头部队偷偷越过大凌河?”   “中间有几个堡垒守卫薄弱,只需要度过三千人,要是正好遇到了那些堡垒,说不定真溃散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西平堡的粮坚持半年都没问题,大家不用慌!”   “粮是能坚持半年,但我们人不够啊!谁能想到鞑靼这么快来攻,这个堡里只有三千守军,要是六万大军全都在城下,关外哪儿来那么多骑兵解决?大家快跑吧,别让鞑靼把西平围城空城了。”   钱瞬道:“我们战死在这里不要紧,不如殿下先走?殿下千金之躯,不能有恙!”   “是啊!”众将纷纷回过神来,公主要是有事,他们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忙道:“请公主先离开!”   朱桦定了定神:“我不会离开。”   朱桦心跳的又快又响,六神无主,脑中慌得什么主意也没了。想偏头看向沈砚,却死死地忍住了。   她知道,越是这种时刻,自己越不能露怯,她要是一旦露怯,整个大凌河沿岸花了无数人力物力修复起来的防线,将会彻底崩溃。   她正左思右想间,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仿佛能从那只手上汲取到无穷的力量,朱桦强作镇定道:“西平堡不能有失,自古攻城比守城难。城中辎重石块弓箭俱在,六万人又如何?本宫尚且不怕,诸位却怕得要立刻离开吗?”   沈砚突然道:“钱瞬。”   钱瞬看向沈砚,眼皮垂下,整个背部一片生凉,“监军大人,怎么了?”   沈砚:“你身上的伤,怎么每一刀都避开要害?”   最后一个字尚未落下,沈砚已经出手如风,唰地卡住了钱瞬的脖颈。   “砰”一声,钱瞬整个身子被沈砚抵到墙上,沈砚恶狠狠道:“卖主求荣,通敌卖国。他们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   朱桦震惊地朝着他们看去,神色中是极度的不可置信,她忽而起身朝外走,下令道:“把他带回来的全都抓住!封闭城门!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出入西平堡一步!违反者军法处置!”   朱桦走到门外,发现西平堡已经乱起来,百姓听到南边城镇尽数被破,鞑靼又从北攻来,已是六神无主,准备离开城逃跑。   各种谣言在街道上喊着:“公主都逃了!我们这时候不逃,那不是送死吗?”   “保不住的!大宁城还没建好,什么时候能单凭着一座堡垒挡住鞑靼,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蛮子啊!”   “快走吧!再晚点走都走不了了,先逃到山上再说!”   朱桦扯了匹马,奔驰到神机营处,神机营她仅仅带了五百兵,这五百却是她嫡系中的嫡系。见到她来纷纷面露喜色,朱桦道:“上马!平定西平堡!”   她纵身在高头大马上,一身银白盔甲,身后是卓然不群的神机营精锐,个个盔甲鲜亮,英姿勃勃。这道军队踏上了西平堡的主道,瞬间吸引了离乱的人心。   朱桦镇定道:“本宫在此,不会离开西平堡一步!”   “若是诸位信我,我愿与诸位生死与共。若是诸位想离,我仍会战到最后一刻。与西平堡同生共死!”   她坐于马上,不卑不亢道。这道出奇镇定的声音,奇迹般地抚平了城中的不安。   ◎最新评论:   【公主可以啊】   【好好看】   【真不错真不错,见证一篇好文的诞生成长哈哈】   【撒花撒花撒花】   【不够看呀】   【期待一篇好文的诞生】   【好看好看】   【撒花花】   【狠狠地期待住了   】   【不够看啊】   【期待(?▽?)】   -完- 第33章 、寒光照铁衣   ◎她后退一步,朝公主深深一拜:“微臣,领命。”◎   “快看快看!公主没有走!没有抛下我们!”   “殿下都没走,我们担心什么?”   一道道期待信任的眼神望向朱桦,一声声热切的声音在西平堡回荡。朱桦心跳得格外剧烈,看向这群百姓,第一次感到除了她自己的志向,还背负了那么多人的希望。   她捏紧马缰,大声道:“我不会离开西平堡一步,我保证,与西平堡同在!”   沈砚拎着半死不活的钱瞬,自屋中踱步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西平堡的百姓能这么快地乱起来,钱瞬功不可没。而南边的其他堡垒,在建造的过程钱瞬亦或多或少的参与,他本是辽东人,在辽东经略多年,混入一些奸细并不奇怪。   她侧首看向钱瞬,淡淡道:“可惜了,要是在京城遇到你,我倒是想要你好好地明白一下,诏狱是什么样。”   陈墨及时道:“大人,我来。”他从怀中抽出刑具,刑具一端有暗红的血迹,散发出难闻的污浊。   陈墨笑眯眯道:“钱总兵,这东西,少说也拔下过一千颗牙齿,有的人牙太好了,就会连着肉一起□□。”   钱瞬已是整张脸发白,他鼻涕眼泪一起冒出来。   沈砚道:“说罢,你在哪些堡埋伏多少奸细,策划多久?”   待钱瞬一一说出来,听到此事的将领也面色发白了,有人想开玩笑缓解一下氛围:“这钱瞬,打仗不怎么样,搞间隙有一套啊。”   满座寂静,所有人的脸皮都发紧,没人对他的笑话有一丝反应。   大凌河小凌河沿岸的堡垒都混入了他的人,在今天午时一起作乱,大开城门,明水率着一只五千骑兵跨过大凌河南下,钱瞬的部下与鞑靼里应外合。最可怕的是,誉山关内,也有他的人。   “不行,我想了想,还得劝公主殿下离开。不要说孤首在外的西平堡了,整个关外都很有可能保不住!士兵哗变和溃散就是一瞬间的事,非人力可阻拦!”   有人已经恻恻然了:“这是去年之事重演?天注定啊!”   也有人整装待发:“不如放弃大凌河小凌河一岸,尽数缩回誉山关内?”   “誉山关现在都说不准是谁的地盘了!”有人吐了口气,“为今之计,得先保誉山关,确定誉山关无恙。不然我们就彻彻底底成了一支孤军,到时候被扼死在关外!监军大人明鉴!”   有人更加悲观:“鞑靼要是进了誉山关,冀王又在关外,冀州一路平坦,那不是能打到喜峰口甚至京城下?”   沈砚心道,鞑靼要是敢进誉山关,他们干脆直接纵马北上,揣了他们老窝。   “监军大人!你劝劝公主殿下,快回吧,败仗不可怕,西平堡保不住啊!”   “保不住也要保。”朱桦拾级而上。她冷着一张脸,看向沈砚,“你领我命出城,和李小将军收复大凌河小凌河一岸的兵力。沿岸有他坐镇,他手中的万骑人,一一汇合准备后再回来救援。”   沈砚果断道:“我留下,你出城执行。”   朱桦定定地看着她,忽而一笑,缓缓摇头。   “监军忘了么?本公主不善用兵。出去容易,可我怎么在最短的时间收拢将士,安抚百姓?在大凌走上一圈,对上了明水,又如何自保?说不定手头上前将士全军覆没。你不同,你用兵如神,从凉州到京城,无论是对上明水,还是去说服他地,都比我好。”   沈砚道:“微臣亦不善用兵。”   在莽莽的原野之上,遇到鞑靼铁骑还能跑,可在城里被鞑靼围起来攻打,那是逃脱无门,活活被困死在里面。沈砚怎么可能让朱桦镇守西平堡,面对六万骑兵的攻击?   “是啊!”众位将领纷纷劝向公主,“西平堡留卑职在此即可,卑职保证不辱使命,不让鞑靼踏进一步!”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应以自己为重啊!”   公主看向沈砚,神色似在祈求。   沈砚心头大恸,却俯身一拜,坚定道:“请公主出城。”   铮然一声,在众将大惊的神色中,见到公主突然拔剑出鞘,刀尖直冲着沈砚,她吼道:“本宫不是在商议,而是在命令!监军沈如松,听令!”   沈砚望着双眼通红的朱桦。   公主哑声道:“监军沈如松,奉本宫之令,率五百锦宁铁骑南下,与李将军汇合!听到了吗?!”   这是她第一次,以如此决绝冒犯的态度对待沈砚。从十五岁的沈砚御前斩马抱起朱桦,这个小姑娘就牵着她的袖子亦步亦趋跟着自己,哪怕她殿中杀人,朱桦也只会为她擦去血迹。可如今,她却为了留在西平堡对自己举刀。   昔年仰望自己的小姑娘,如今为自己的道,提刀相对。   沈砚看着她,发现朱桦的手腕在轻抖。沈砚只需轻轻一打,她的佩刀就会落下。要是……强行带她出城,出了城后再说呢?   公主喃喃道:“这不是你教我的吗?舍生忘死,认准道路,不计后果,如今你怎么忘了?”   沈砚涩声道:“……那是对我。”   她自己的命本该死在那场大火中,现在侥幸生还,每一天都是赚的,若不是为了报仇,她也不会活这么久。可朱桦不一样,她有着和自己截然不同的灿烂大道,沈砚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朱桦涉险。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道路要走,我不可能永远在你庇护下,你也护不了我那么久。”朱桦眼中盈泪,“如今西平堡中兵甲俱全,城高池深,上下一心,有三千守卫,关外仍有援军,我为何不能留下一战?”   沈砚道:“公主有没有想过,鞑靼大军逼过来,会有种种问题,兵甲不全、将士哗变、粮草被焚……”   任何一点失误,都足以致人死亡,她们心知肚明。战场不是下棋,每一步都有规则,它往往是由天意和意外组成的混合体。   朱桦放下手中的刀,她道:“我在这里,才是最好的选择,只要我坐镇西平堡,全军上下乃至西平堡所有的百姓,都会奋战到最后一刻。只要西平堡不破,于儿泊绝不敢让鞑靼大军向南一步。”   沈砚正想说什么,被朱桦阻止了,她哽咽道:“小时候你跟我讲过,昔年李三娘子镇守边关,异族十年不敢来犯。那时我就在想,她该是何等风姿?如今我终于有机会,能一力担任,成我幸,失我命。舅舅,我求求你,答应我这次,这是我唯一一次不听你的话。”   沈砚心头堵得厉害,她知道,朱桦说得是对的。   国与家,亲人与坚守,百般感情在她脑中交织,她最终退后一步,朝朱桦深深一拜:“微臣,领命。”   塞外的风吹过沈砚的发丝和衣袖,她抿紧唇,不敢抬头看公主一眼,怕这一眼,就会立刻后悔自己的决定。   残阳如血,大漠孤烟,沈砚领兵坐在马上,眼前是高耸的城墙,朝南的城门为这支公主特令的出城队伍大敞开,沈砚吼道:“出城!”   她身后,是整装待发的五百骑士兵。   沈砚带着大队人马踏出巍然高耸的西平堡,忽而勒缰回首。   金乌将坠未坠,将城墙上的人影渲染成金色,那色彩刺眼到令人眩目,沈砚屏息凝视片刻,一转头,策马驰向战乱的关外。   朱桦站在城墙上,遥遥着看着这支部队远去,寒风吹过她沾泪的脸颊,刮得她的脸颊生疼,她浑然不觉。   公主转身,命令道:“关城门!不准进出一兵一卒!诸位跟我来!”   她们二人皆知对方做的事情九死一生,却一致决定要做。   虽九死其犹未悔。   接下来,唯尽人事,但听天命。   *   沈砚一路向南奔去,堡垒中几所毫不知情,几所堡垒中的将士和百姓已经仓皇四处奔跑,沈砚分小支队伍收拢流兵,又让严守死防的堡垒中人原地固守,揪出奸细,再让随处可见奔波的流民撤到锦州城。   她一支队伍的力量,全然比不上十数万溃散的百姓,流言传播自来容易,只消在人心中埋下一根线,这刚刚修复好的关外堡垒百姓仿佛惊弓之鸟,一点骚动就能拨动他们紧绷的弦,点燃他们心底恐惧的引线。   越往南走,越多携家带口、举家逃到山上的百姓。沈砚来不及收拢,只将一些堡垒中的残兵收拢起来,让他们去堡垒中镇守。   作者有话说:   卡文了卡文了,一看章纲“击败XX…………收复XX”,摔,怎么写!我果然还没有征服战争,这一卷写的磕磕绊绊,答应的6K字也缩水了不少。等我整理整理周日来个大长章,一章写完这卷的第二个高潮。然后保证不咕了!真的!信我【真挚的鸽子眼神】   PS过年听了些上一辈的事,和我姐促膝长谈一番,她家的事属于可以写一百万字极品文那种,我姐很厉害,自己读书走出来当老板。有点想写《别嫁给我爸》这种穿越回妈妈年轻时改变命运的温馨故事。呜呜呜我觉得女性长辈和小辈之间的亲情特别动人细腻,我很少回家,也很少和姥姥待在一起,姥姥今年还背着其他人给我包了个大红包,我爆哭。就,有没有uu想看,我去开个预收放到专栏,先慢慢磨一下大纲。   ◎最新评论:   【公主和女主都酷爆了】   【撒花花】   【辛苦】   【可可可出就行】   【好看(?▽?)】   【撒花】   【大大真棒辛苦啦】   【加油】   -完- 第34章 、孤身应敌袭   ◎觉华恶鬼再现◎   若想踏过白狼水走向李凌州驻守的镇武堡,最近的路是走丹山山坳处,丹山连绵数十里,层峦叠翠、树木萧萧。沈砚的马蹄停留在丹山山口,看着萧萧肃肃的林木,突然勒住马匹,驻足不前。   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一直觉得,明水最大的目标,是攻克带兵驻扎在镇武堡内的李凌州骑兵。可镇武堡南有锦州相望。纵使有内奸,明水怎么能保证他可以快速地吞没镇武堡?   如果不能很快吞没镇武堡,他不担心锦州出兵,介时他前后夹击,孤军深入,把一万骑兵折在这里?   冀王与朝中不合,心思叵测。是沈砚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若非冀王里通外敌,鞑靼怎会知晓?   冀王就算再蠢,也不会大喇喇地告知他不会出兵。他作为大周亲王,不会将自己的致命缺陷拱手教给鞑靼。   而丹山狭窄的山道,正适合埋伏。   若是镇武堡接到西平堡被围攻,匆匆赶来,不加斥候,在丹山埋伏倒是个好主意。   沈砚心思闪念间,准备下令绕道,离开丹山。猛然间,沈砚肌肉绷紧,喝道:“敌袭!”   一支箭簇破风,携带万钧之力,直直射入沈砚面前的地上。   沈砚胯/下的骏马嘶鸣一声,扬起前蹄。山上静了一瞬,陈墨已经快速道:“大人,他们此行不是为我们!他们不小心暴露了!”   这个陷阱,明显是给李凌州设的,沈砚不小心踏入惊动。鞑靼占据地利与武器、人数,她现在手头只有五百骑兵,如何能敌?   沈砚喝道:“陈墨带队,撤退!”   丹山之后,走过一段山路,是宽广的原野,她带的锦宁铁骑只需穿过山路就能一路无忧。陈墨和贺兰同时看了沈砚一眼,沈砚已信手将外袍脱下,丢给陈墨。   身后,是阵阵的喊杀声。鞑靼已经缀着杀来。   明水立在山头,俯瞰这群仓皇而逃的大周士卒,“西平堡来的?”   他身边一名大周士卒道:“看衣裳马匹,是留在西平堡的锦宁铁骑。”   明水垂下眉眼,他的手下意识抚过自己的右臂,那道创口已好,只剩一道白色长痕,彰显那次战争的残酷。惊艳如虹的刺客手持长刀划破苍穹的画面浮现在他脑海,代价却是自己的鲜血与惨败。   明水阴沉道:“派的是哪个人?”   “这……西平堡中将领众多,离得太远看不出面容。只能看见此人穿得是寻常黑衣。”   “去叫老三小心点,提防突袭,大周有鼠,也有凶猛的虎兽。”明水看向身侧的副手。   那名大周奸细垂下头不言,又一名将领走上来,押着一名脸色苍白、浑身抖如筛糠的士卒:“将军,是他违抗命令,私自发箭。”   明水点了下头。   “唰”地一声,鲜血四溅,一颗头颅滚落到地上。   将领收回刀,听到轻飘飘的一声:“再有第二回 ,砍得不止是他。”   单升率军冲进原野,眼前不远处,大周的锦宁铁骑影影绰绰,正背对着他逃窜。   不用他下令,部将看见这难逢的战功机会,匆忙拍着马追赶,一时间,仿佛群狼驱逐弱小的绵羊,将他们赶到一处撕咬殆尽。单升不紧不慢地观察着全场,忽然眼前一道刺目的光亮闪过,左右大惊道:“将军小心!”   后知后觉地,单升才意识到,那是一把长刀刀身的色泽,经日光一照,泛出凛凛波光。   “砰!”   他的身子从马上倒下。   左右数十人拔刀而对,那人从树上跳下,一刀斩断了单升的脖颈,脚下一踏,从容躲开数把刀的围攻,最近的一把,也不过是斩断了此人的衣袖和一缕长发,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她拔地而起,又回到了树上。   “弓箭手!射!”草原的部落弓马娴熟,眼见弯刀不能触碰分毫,一拨人已经摸上了背后的弓弩,弯弓朝树上射去。   林叶被风吹得飘飘渺渺,在密集的箭簇之下,那道身影避无可避,落了下来,置身于群骑环绕处。鞑靼还来不及转喜。只见那道身影拔刀而起,衣袂飞扬,犹如惊鸿掠影,眨眼间,数次出刀,一呼吸之后,“咚”地几道声响,又是几个鞑靼士卒坠下马。   她置身在鞑靼铁骑中,远处的士兵不敢放箭,近处的士卒只能拿刀厮杀。一个人竟打出了千骑的架势,一时间,觉华惨败的传闻出现在众多鞑靼士兵心头,经历过那场战争的士卒更是惊呼出声:“觉华恶鬼!”   一人独守城墙,手中无数人命,这般熟悉的举动再次出现,猛地把众人拉回那个颤栗不已的惨烈败仗中。   作者有话说:   半夜还有一更,不用等,睡吧大家_(:з”∠)_   ◎最新评论:   【什么恶鬼,人家明明是战神,大大真棒,辛苦啦!】   【??我在等你】   【   【期待(?▽?)】   【撒花】   【爪】   -完- 第35章 、丹山斩敌首   ◎沈砚收刀,垂眼,衣袂落下。◎   追赶锦宁铁骑的鞑靼骑兵纵横间,留下了足够人腾跃的空间,沈砚落到觉华众骑之间,手中的刀映着血色,冷眼看着他们。   有跃跃欲试者想要杀向她,沈砚翻身上马,奔腾的马匹交错间,她上身一弯,手中长刀如枪,撞向对方。   “呛啷”一声金戈交错声,马匹连带着人一起跪倒在地,沈砚手腕一翻,握刀回身。   可惜,来的不是明水。   “回来!”单升的亲随见势不妙,果断道,“合并出击!”   鞑靼骑兵三三两两结对,紧张地退缩回圈子里,呈半圆形排成前后两排,一步步靠前,想把沈砚赶进包围圈中。   沈砚看一眼就知道他们想做什么,她不退反进,横刀上前,前排上百人立刻齐齐张开弓弦,对准沈砚。沈砚不敢大意,她纵马狂奔,在第一支箭发出的时刻,将将蹿到骑兵身后。   “他是想——保护将军!”   鞑靼骑兵身后,是在丹山埋伏的明水,那里也有一支骑兵过来,想与单升一起去追捕大周将士。故而两方都不敢肆无忌惮的出箭,生怕射/中同僚。在这两面夹击之中,沈砚趁他们此刻的犹疑,手中刀光纵横,瞬间与迎面阻拦者拼了五招,纵马越过了第二支的队伍。   明水此刻听到了喧嚣声。   他往外张望,只听到阵阵的惊骇叫声,因为太过杂乱无章,近在咫尺时,他才听到那道声音喊得是:“将军小心!”   一道青衣身影,越众而出,手中刀光如虹,映在明水骤缩的瞳孔中。   明水浑身上下的肌肉一并绷起,拔刀相向。那道身影却停留在明水的一丈之前!   前赴后继、层层叠叠的鞑靼将士围住了她的去路,让她不能再进一步!   沈砚的步伐和刀快到看不清,她在无数明刀暗枪中小心翼翼寻求那一分的空间,腾挪转移间,周身血染丹山。她却依旧矗立在那里,不退一步。   自然,也进不了一步。   她的体力渐渐消耗,心跳越来越剧烈,一滴滴汗水从她额间落下,与血水混合在一起。“呛啷”一声,手中的长刀被砍出一道卷来。   她低低喘着气,松松握住手中刀柄,刀柄传来的熟悉给她无穷力量。她正欲再战,隔着一丈的距离,一道凛冽的寒光陡然朝沈砚扑来!   明水主动来袭!   沈砚暗道好!下一刻,明水却一击即退,只在沈砚刀上又留了一个缺口。   明水看向一侧,惊疑道:“那支士卒,回来了?”   贺兰带领的锦宁铁骑,此刻杀回来了!   这点人数虽然不管什么用,但明水心中烦闷,五百骑兵不多,但他们在这里横亘,那旁远远前来的李凌州一派除非瞎子,不知道谷地埋伏着士兵。   沈砚就在等这一点!拉赫   她在赌,明水既然埋伏在此,那么李凌州势必在附近,只需再等一点时间,她就能与李凌州汇合,届时两人可前后夹击,再上演觉华一战。   明水正调人全权剿灭沈砚队伍时,忽然,沈砚隐隐觉察到地面的震动——   从镇武堡前来支援的骑兵,来了!   两方终于正面对上,万骑对万骑,实力相当,若是不依不饶,少不得来一场声势浩大、血流成河的死斗。沈砚正觉察到围堵自己的势力稍稍松下,猛然觉察到一股炙热的视线盯向自己!   她霍然明白,明水不愿在此消耗鞑靼力量,丹山山坳出只有两个出口,向南走势必会和李凌州碰上,但他可以向北走,向北走只有沈砚麾下的五百骑兵!   这个意识让沈砚遍体发寒,她提着一口气,注视着明水。   明水开口:“前军殿后!后军向北进发!中军跟上!”   浩浩荡荡的后军变成前军,朝北处前进,黑压压的人群漫过来,那五百士卒好似浪涛中的小舟,摇摇欲坠,被大海海浪四散着吹开。   过开山野,就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凭着鞑靼骑兵的速度,介时明水可从容离开,与于儿泊汇合,或搅动其他堡垒。   沈砚握刀横在面前,她身周依然围着人,却不再以血肉之躯上去厮杀,都屏息将她围起,凝神以待。   她一一扫过他们,计算怎样才能活着冲进明水面前。   心胸鼓噪间,忽闻又是一阵颤抖声,北方天际,一杆旗帜在半空中猎猎作响,上面一个“冀”字飞扬。   冀王的人,来了!   他们堵在北面的出口,骑兵散开,严阵以待。   明水的脸色变得难看极了,他不发一言。沈砚周围的人也若有所觉,余光看见,面色骇然。   就在此时!   沈砚刀尖陡然朝一人挑去,那人不设防,瞬间之下,脖颈渗出一道血迹,沈砚避开左右传来的两刀,脚下连点,冲到了明水身前。   刀出,天地惊变!   像是璀璨的星华落在人间,又似猎猎的火焰灼灼燃烧,恢弘盛大的一刀,从虚空中劈来,天地顿时黯然失色,时间陡然消失。   沈砚收刀,垂眼,衣袂落下。   风吹拂过丹山的山脉,吹拂过沈砚的束发的红锦缎。   “砰!”   刀打在地上。   明水跪在山坡上。   他捂住胸,胸口止不住的血涓涓流淌。   “呛啷”齐刷刷的刀光一片,指向沈砚。   丹山外,南北两侧,血流成河,两军厮杀,浩大恢弘。   丹山内,却静的出奇,一干人拿着刀指向一人,却迟迟未动。   恶鬼。   鞑靼将士心中浮现出这个词,这人绝对是从地府中爬上来的恶鬼!   愤怒会提高人的战力,可当对手的实力远远超过自己,便只剩下恐惧。   现在,面对左右包抄,和这人状如鬼魅的实力,一丝丝恐惧攀上了鞑靼人的脑中。   沈砚扬唇,露出了笑意。   作者有话说:   咕咕,咕咕咕……   ◎最新评论:   【女主也太帅了吧!】   【唔】   【按爪撒花】   【超级期待,好看(?▽?)】   【女主帅呆了!太精彩了,一口气追平!】   【好帅啊女主!】   【爪】   【撒花花】   【大大真棒,辛苦啦!】   【万啊,你骗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完- 第36章 、丹山雪落时   ◎“我要死了,掘棺的人从京城排到喜峰口,轮不上你。”◎   丹山南北两侧,喊杀声越来越剧烈,像是有连绵的飓风吹向山谷。   沈砚刀刃一转,朝向对面。血从她缺了口的刀身下滴落,她往前迈了一步。   只这一步,横刀相对的鞑靼齐齐后退一步。   沈砚轻笑一声,连踏数步,青色衣裳翻飞,刀如惊鸿,转瞬袭向对方。   众人看着这恶鬼扑过来,大惊之下,不知谁先“呛啷”丢下刀窜逃。只听“呛啷”一片金戈交错之声,伴随着几声惊恐大叫,这群鞑靼的将士最后一根弦崩开,后排的丢丢盔卸甲,前排的急急转身溃逃,神色仓皇惊恐,争前恐后,中军顿时一泻千里。   “将军死了!”   “快逃啊!!”   这群心慌意乱的将士,带来了更大的溃败,惊恐像是巨石投进海中,不断翻起涟漪,传遍每个角落。   沈砚留步。   喊杀声越来越近,两侧飘扬的旗帜慢慢靠近,沈砚立于山谷中间,放眼看嘈杂的丹山,不发一言,也未动作。   有瑟瑟的风吹拂过山谷,吹拂过沈砚透满血迹的衣裳。她用刀尖抵着地,站在原地。   直到一声“大人!”惊动她的思绪,她略略偏头,贺兰率先赶来,素来冷淡的眼中满是惊慌。   沈砚低声道:“战况如何?”   “鞑靼军心已乱,正在进行最后的围剿。我们和李小将军联系上,他说……”   “说什么?”   贺兰看着指挥使大人身周满地的鞑靼尸体,略有些无言。   “他要大人不要逞能,要以自身安全为重。”   贺兰拓看着倒在地上的明水,和满地主将的亲随,他心道:李小将军怕是劝不住大人。   沈砚想笑,却不敢笑,只勾了下唇,她的腹部被明水的刀刃砍过,她为了一击毙敌,不闪不避,那刀刃斜斜穿过她腹腔。   先前的桀骜神色与不留情面的动手,只为了作势退敌。若她露出一点破绽,只怕早被鞑靼识破,那时若有人壮着胆子轻轻推她一下,她早就倒地了。   他们逃走后,沈砚连明水死了的消息都不敢喊叫。   她怕一开口,自己就会跪下。   贺兰拓也看出指挥使神色不对,只是她全身血染,他看不出哪里受伤。陈墨倒好,不知从哪儿找来一辆马车,又不知道从何处将马车驾驭到丹山上,小心翼翼地扶着沈砚上车。   车行到拗口处,陈墨为沈砚掀开车帘,只见连绵翠色丹山,尽数被血染遍。一骑行到马车前,骑兵从马上翻身下来,掀开盔甲,露出一张俊美的容颜。   朱霄:“听说鞑靼大将明水被如松所杀?”   沈砚略有些诧异,没想到冀王会派朱霄来战场,她轻声道:“侥幸。”   朱霄慢慢扫向沈砚,绽开一个笑意:“不愧是锦衣卫指挥使。”   连战场还未收拾妥当的李凌州不顾身上有伤,听说沈砚又孤身诱敌,匆匆赶来。隔着老远,看见冀王世子与坐在车中的沈砚有说有笑,他心下一松。   等冀王世子走之后,李凌州立刻上前下马,看见沈砚看了自己一眼,又扫了陈墨一眼,那马车的帘子竟唰地一下垂下来,上面的流苏还一晃一晃。   李凌州:“……”   隔着一重帘子,陈墨的声音传来:“李小将军,我家指挥使累了,有什么事,等回到城中再说。这整理战场之事,劳烦将军。”   沈砚靠在马车上,她取出陈墨递给她的布帛,一圈又一圈裹在腹部,冷汗涔涔落下,她没发出一丝声响。   一路上有无数人闻风前来,想要拜访这位监军,均被陈墨等人拦住。   留下一支队伍扫荡战场,李凌州一路追捕敌军,收拢其他残军,巩固堡垒。一日过后,他才带队伍回镇武堡。   翌日,沈砚自玉昆仑处醒来。   “就差一点伤及内脏,你运气真好。”玉昆仑冷冷道,“我劝你珍惜一下你的身体,别我的仇还没报,你先死了。到时我怕我会忍不住把你棺材从坟中挖出,气到给你烧成灰。”   沈砚道:“我要死了,掘棺的人从京城排到喜峰口,轮不上你。”   玉昆仑无言以对。   沈砚眼皮一抬,慢慢披上外裳:“进。”   玉昆仑张了张嘴,还是没把她赶出去。   李凌州大跨步走进来,“镇武堡有九千骑兵镇守,这场战争我方死伤一千一百将士。如今七千九百数。誉山关有一万人数,还有五千在锦州。我已派人给誉山关和锦州送信,只是……”   他话没说出来,就算收拢尽关外的三万骑兵,对上早有准备、非孤军深入的鞑靼六万主力,败多胜少,说不准会被于儿泊带兵尽数吞没。   最好的办法,是让西平堡的防守数月,堡中粮草俱在,等秋尽冬来,鞑靼攻不下,会自动离开。   但李凌州没有说。   他知道沈砚不会同意,天子也不会同意。   沈砚道:“可以从关内调兵,我现在就给陛下写信。”   她不敢想,这一来一回,需要多久的时间,西平堡能不能撑得了那么久。   可她必须要等。   她写好书信,斥候带着信急急朝京城奔波。   李凌州看着她写好书信,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待玉昆仑离开后,终于忍不住道:“你……你伤势还好吗?”   “无碍。”   李凌州看她神色淡淡,知晓她不想谈这个话题,可他心头火烧火燎,一张口,话止不住道:“你下回,能不能不做那么危险的事情,你知道我来,通风报信啊。为什么要上去死拼?”   第一次是佩服,那么第二次,他钦佩之余,多了份辗转反侧。   沈砚停下笔,侧首望向李凌州,“明水威名赫赫,统军极严,我杀了明水,鞑靼军心大乱,你和冀王可不费一兵一卒战胜。若是明水存活,这场就算胜,也是惨胜,届时关外将一蹶不振。”   这么简单的道理,谁人不知。沈砚奇怪,看见李凌州垂首望向自己。   李凌州生的好看,剑眉星目,眼睛极亮,看人时总显出认真至极的样子。现在他清亮的眼眸隐隐有雾气浮现,带着点难过,好似伤的不是沈砚,而是他自己一般。   沈砚哑声。   李凌州避开她的视线,半响,轻声道:“你就一条命,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公主、皇后娘娘着想。”   他知道自己排不上号,搬出公主和皇后,让沈砚多思量一番。沈砚的神色果然有些动容,她沉思半响,试探道:“你是说……要想想你的感受?”   “咳咳!”李凌州剧烈咳嗽,整张脸一并燃烧,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看。   “我知道。”沈砚轻轻叹了一声,“我记下了。”   *   西平堡。   朱桦目送沈砚离开,她转头高声道:“封锁武器库,粮仓!今日开始,西平堡进入战时,四个时辰轮一次班。”   “是!”众将齐齐道,惶恐之下,又生出沸腾的热血来。   除了公主带来的神机营士兵,在西平堡的士兵大多是大宁附近的本地人,自小生在辽东。鞑靼劫掠众多,他们的家人亲朋有许多死在鞑靼手中,与鞑靼不共戴天。   他们原本想要把公主送去,自己留下死守城中,谁都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千金之躯竟会留下,与他们同生共死。   一时心头又是感慨,又是激动,又是羞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07 04:09:20~2022-02-07 23:55: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河寂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喵要吃肉10瓶;弈疏3瓶;快活的鱼儿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厉害?】   【撒花花】   【大大真棒辛苦啦】   【期待(?▽?)】   【没了吗】   【棒棒哒在这历史性的时刻,在这伟大的时刻,作者大人你有看到我手榴弹般诚挚的心么?】   【说好的万字呐】   【爪】   -完- 第37章 、转战三千里   ◎她是在拦路。◎   朱桦的布置刚刚落下,斥候来报,鞑靼大军已经前来。   朱桦心脏急剧地跳动起来,时间变得很快,眼前一阵阵人走过,刀鞘与盔甲相撞的声音,将领发话的声音,急促的命令声、门外城下隐隐的高呼声交织在一团,她脑子嗡嗡作响,连自己也觉得奇怪,脑中一片空白的情况下,她竟还能说出一些像模像样的话。   不知隔了多久,西平堡的城墙发出轰地一声巨响。   鞑靼,开始攻城。   城内的三千士兵守在城墙上,弓箭像是狂风暴雨,一一射/向乌压压的人群。下面的投石机、攻城器,了望塔,一层层地堆上来。   朱桦听着那些沉闷的声音,突然泛出一阵恶心,她冲向角落,低头呕地一声,直到把胆汁吐出来,她的胃仍在蜷缩。   她擦了擦唇,站起来,她听着那些惨叫与闷响声片刻,突然坚往外走去。   “殿下去哪儿?外边打仗!危险!”   “刀剑无眼,殿下要是受伤,我们万死不辞其咎!”左右连连相劝。   朱桦定住:“我远远地看着。”   城外有了望塔,城墙上亦有了望塔,四角处有高高垒起的了望台,士卒藏在里面监测敌军情况。朱桦走上了望台,透过小小的缝隙,看见乌压压的士兵仿佛望不见边际的海潮,一层层地涌上来,将西平堡拍成粉末。   一簇簇弓箭朝下射/去,再近点,是火/药,炸出了朵朵的硝烟,海潮中顿时出现一个凹口,可周围漫无边际的海浪仍在翻涌,一浪接着一浪。   朱桦脸色煞白,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   左右劝道:“殿下,下去吧。有专门的将领负责指挥,殿下只需要守在西平堡内就可以。”   朱桦伸出手,制止了他们的言论。   她仍然死死盯着那个口,强迫自己看着这幅画面。   如果连看都不敢看,她有什么资格给他们许下同生共死的诺言?她有什么资格让一城的人因此安心?   朱桦咬着牙,直直看着这一切,海潮砰地卷上了西平堡的护城河,像是蚂蚁般,密密麻麻地分工合作,搭好了桥。   无数蚂蚁落下河水中,又有无数蚂蚁顺着桥到了西平堡的城下。   “轰”地一声,蚁群撞上了西平堡的城墙,一枚巨大的炮/火,猛地砸进了黑压压的鞑靼蚁群中,炸开一片血红的空地。   红夷大炮的炮/火声,宣告着白热化的攻城之战,正式开始。   攻势越来越紧,朱桦的情绪越来越平静。   她终于习惯了这样的残酷杀戮,甚至可以一边看着人群一批批倒下去,一边在脑海中想着自己该如何做。她从了望台下去,一路上,士卒眼见公主亲自来城墙上,都不禁露出了激动的神色。   朱桦一一朝他们看去,那是一张张年轻炙热的面孔,带着真实朴素的紧张激动,她冲他们颔首,心头发堵。   她收住千头万绪的思绪,朝城中走去,城墙上她暂时派不上用场,可城中放伤员的地方,她总能帮一帮。   *   朱桦看着屋中惨嚎的将士,神色不变,唰地用烧红的刀去除他大腿上插进去的箭,血肉剐过,碎末横翻,令人不堪看,朱桦却熟视无睹,好像在削一只苹果般,手稳得出奇。旁者无不拧眉,一张张脸惨白地盯着将士的伤口处。   “看到了吗?”她对周身的平民少女道,“这么做。”   “血血血!全是血!”她身边女孩惊呼。   朱桦扯过一块布帛,死死绑住,很快白色的布帛被透出大滩的血,朱桦再裹了好几块,淡然道:“绑住,然后告诉他们会好的。”   众人惊骇地看着血依然透出好几层布帛来,却被公主淡定的态度折服,公主说好,那一定会好。就这么办好了!   “你们可以去做了。”   又是一批批哀嚎的士卒被抬进来,这批刚刚被朱桦培训好的小姑娘赶鸭子上架,去尝试治疗。   朱桦看着她们胆战心惊瑟瑟发抖,不由笑了一下,想到十天前的自己。   这是舅舅教给她的方法,还给自己写了个册子。朱桦早抛在脑后,鞑靼袭城时才想起,勉力试了试,居然救活了一些士兵。   城中的男子皆去当士卒后备役,她飞快点了些女子教习,一来二去,这些简单的办法推广下来。   可随着战事愈发的激烈,一天又一天过去,大批的伤者流入这里,朱桦也知道,战到现在,只是将死亡的时间延迟一下而已。   城中的箭矢几乎用尽,粮草还在,但将士几乎都死尽,轮到西平堡的平民守城。   男子守城,女子熬热水金汁递滚石,老人做饭,男童干杂事后勤,女童进了救治营医治。   大批的尸体堆积在墙外墙内,两侧都是战火和鲜血,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战事第一天第二天,她恐惧过,哭过,恨过,怨过,迷茫过,不知为何人世间会有这样惨烈的事情发生。可到如今,她只有平静,像一个木偶一样,尽责尽职地履行一个公主的职责。   救人、医治、教习、改进、鼓励诸位将士与百姓。越是到后面,她越波澜不惊,哪怕弹尽士卒绝,她可能身死于此,她也不甚在乎。   朱桦终于懂得了沈砚当时的心情。   那是一种事已至此,唯有长刀所向的信念。   最后一刻,朱桦提着刀踏上西平堡城墙,漫漫长关中,她缓缓道:“城中箭矢已尽,我幸与诸位共存亡!绝不后退一步!”   “殿下……”城中将士百姓都落下泪来。   塞外秋风一阵紧过一阵,朱桦做好了必死的决定。放眼城下,却蓦然发现,外边的鞑靼如潮水般退去。   鞑靼,退兵了!?   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一幕,直到半天之后,斥候终于避开鞑靼骑兵,将消息传到西平堡——   关内发兵五万步卒,关外两万五骑兵,与觉华岛两万步兵,共朝西平堡前行,大军离西平堡只剩四百里。   绝处逢生的狂喜淹没了每个人。所有人面上一松,瘫倒在地上,神情恍惚。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朱桦也倒在床上,她以被子蒙着脸,遮住了满脸的泪水。   正当所有人狂喜、防卫松懈之时,半夜,西平堡的城门悄悄地开了一线。   “谁啊?”有百姓察觉,一阵雪亮的刀光浮现,将质问声堵在喉间。   **   赶赴向西平堡的沈砚得到鞑靼退兵的消息,心头一松。当晚,她又得到了一个消息——   公主不见了。   有奸细趁西平堡守卫不备,撬开城门,与鞑靼里应外合,将西平堡洗劫一空,   动乱过后,众人清理时发现公主消失!   沈砚将信捏在手中,五指攥得发白。她立刻把斥候叫来,道:“去告诉李将军,我先行一步,让他随后赶到。”   鞑靼那支里应外合的队伍不是主力,不然早将西平堡全数屠杀一遍。大概率是于儿泊带着主力先走,后面跟随的队伍发现一个好机会,趁机进去作乱。只是忌惮后续赶来的大批援军,只把朱桦掠走。   他们不会杀朱桦,一个活着的大周公主,价值比死了的大。   沈砚下定决心,喝道:“全体听令!丢掉辎重粮草,轻装前行!”   三千铁骑主动丢掉辎重,跟随沈砚北上。   呼啸的狂风吹过沈砚周身,不行,沈砚想,她带着三千先头军,怎么能追赶得上对方?鞑靼走得再慢,他们这么多骑兵也赶不上。   她让金风带着两千五百人随后,自己带五百精锐前行。行到大宁城时,五百骑兵赫然懂得,什么叫做望其项背。   沈砚一骑在前,从大宁城顺着痕迹,追上了鞑靼的末队。   那支黑压压的队伍隐隐自地平线传来时,沈砚的呼吸几乎停滞。   她一一扫过这群急速奔跑的骑兵,马蹄踏起沙尘,这支队伍与她猜测的差不多,四五百骑,而朱桦——她瞳孔骤缩,朱桦在队伍中,她脸上染着不知是自己还是别人的血。   这支鞑靼骑兵惊讶地看见,一人一骑从沙尘中出现,出现在他们面前。   大漠孤烟,黄沙漫天,她骑马而来,神色平静,像是偶然出现在这条道上的旅人。   可她决计不是旅人,没有大周人能无视这一群满身沙场血迹的鞑靼骑兵。   就算她是个瞎子,这数百骑传出的赫赫声威也会让人避开。   待到她从腰际抽出刀时,鞑靼骑兵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她是在拦路。   荒谬到极点,反而令人发笑,鞑靼的将领笑起来,这一个人,想拦他们四百骑兵的路?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07 23:55:05~2022-02-08 02:38: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昆西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期待(?▽?)】   【火箭炮恒久远,一颗永流传!】   【火箭炮恒久远,一颗永流传!】   【公主身边应该是亲卫严防的吧?这么容易,静悄悄的被掳走?为什么要设计公主被掳?公主身份尊贵,以后还要做女帝,这会不会成为政敌攻击的污点?连续多次写女主单独挡敌,是很帅,不过太频繁了,觉得太神了,会逐渐无感。】   【为何你总是卡在心口】   【大大卡的一手好文】   【撒花花】   【大大辛苦了!加油啊!!】   【大大真棒辛苦啦】   -完- 第38章 、我亦飘零久   ◎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在这人出第一刀时,谁也笑不起来了。   大漠的风呜呜吹过,鞭子一样抽打着人脸。从苍穹往下看时,骑兵像是连绵起伏的山脉,他们前面的一骑仿佛孤零零的独木。   可那不是苍翠无害的古木,而是浓烈的铁水。   炙热的铁水流经山谷中,融化洗刷两岸,凡是沾染必被吞噬燃烧。紧密无间的四百铁骑被高温烧灼,从中间劈开,露出斑驳污浊的地面。   “锵”“锵”数声,沈砚置身中军,陌刀斩向之处,犹如地狱接引。   刀光血影之中,忽然有人厉喝一声:“放下刀,或者,她死!”   沈砚余光瞥去,看见朱桦脖颈上架着一把刀。   持刀之人高喝:“你再动,我杀了她?”   朱桦先前昏迷在马上,被人拎起晃了晃,她费劲地睁开了眼睛。   她缓缓地扫视着周围,鞑靼将领将刀抵进几分,又语带威胁。朱桦的神色渐渐平静,她看向沈砚,轻轻摇了下头。   她以唇语无声道:“抱歉。”   “……谢谢。”   电光石火之间,沈砚心头猛跳,生出巨大的恐惧,她吼道:“不!”   朱桦一咬牙,眸子里爆发出惊人的光芒,整个身子主动往刀刃上撞去!   身为大周的公主,她可以战死,但她绝不能忍受自己成为威胁至亲之人与大周的工具!   鞑靼将领立刻丢掉刀刃,然而已经晚了,朱桦倒在马背上,一缕缕鲜血从战马的颈后蔓出。   整个队伍都被这巨大的变故震惊,齐齐看向那道倒在马上的身影,谁都没想到大周的公主如此决绝!为了让鞑靼不胁迫大周的人,直接自尽!   黄沙吹过原野,战马发出不安的鼻息,所有人都呆在了当场。   沈砚的脑中一片空白。   她双眼血红,目眦尽裂。   “啊!!!”   撕心裂肺的叫声自苍茫天地间响起,闻者无不耸然。沈砚的心仿佛被生生地剖开,她双手持刀,通红的眼盯着面前的鞑靼骑兵。   唯有鲜血,能平复她心中的仇恨。   凄厉的刀啸声传出,向敌军拦腰砍去,一刀斩为两截,犹自未停。一声声锐利至极的啸声接连响起,长刀所触范围,纵使隔着俱全的兵甲,那把刀依然穿透盔甲,劈进肌理,爆出阵阵血肉!   有人横刀在身抵挡这一刀,只听“当”地一声脆响,刀身瞬间被斩断!   一片碎铁飞出,落在黄沙上,一蓬鲜血随之溅上。   战马不安地喷着鼻息,前蹄踏起沙石,马上的骑兵心思惶惶,主将心头又恨又怒,大周公主自尽,自己部下又伤,此人不杀绝不行!他大吼一声:“杀!”   一个人,就算武力超绝,如何能独对数百骑?现在两方彻底撕破脸,他们只要能团结一心,不愁斩杀不了此人!   骑兵驾驭着马,结成阵,心头发起狠来。一匹、两匹、三匹……数十骑结成牢不可破的城墙,快速朝此人冲去!   呜呜的风声吹过塞外,金乌一点点坠下去,狂风裹着黄沙呼啸袭来,沙尘扬天,吹得人眼看不清方向。   在一片黄沙呼啸中,惨叫声接连响起,沈砚扔刀夺枪,面对凶猛强烈的骑兵迎击,不闪不避,率马直直冲上去。   鞑靼的成形的战队无分毫间隙,前后两排并起,每处都有两把寒光凛凛的长/枪相对。骑兵在战场上,素来是以高速移动带来的冲击致胜,上千斤的战马和战马奔腾时携带的巨力,破铁甲如锦缎。在这样密密麻麻的强力冲击之下,单枪匹马只有转身而逃方有一线生机。   这人居然迎面冲上来送死?!   握着□□的人更加发狠,几乎已经看见枪/头戳穿此人血肉的画面,一时兴奋的心脏狂跳。马匹踏步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转眼就要撞上去!   惊鸿掠影之后,是“噗”“噗”两声,枪捅进了血肉里,穿出两个洞。   前后两排的士兵都没想到,这道致命之伤会从后面传来。   沈砚松手,夺去身前鞑靼骑兵的长/枪,趁着并排之人尚未调转枪/头方向,手中□□如连点,又穿透左右两人的胸口。   这时候,向前冲的骑兵墙才发现,那人竟到了自己身后。   沈砚将被洞穿的士卒从马上推下,一扯马缰,朝旁掠去。   黄沙卷着红血,银色长/枪上泛着夕阳余晖。一人一骑,竟杀出千军万马的架势来。   有怯懦者在一旁不敢上前,看见这一幕,不由胆寒。   传闻恶鬼罗刹,食人血肉,或飞空、或地行,捷疾可畏。锯牙钩爪,面如靛,目睒睒如灯[1]。   终于能亲眼见证传闻,他们却无一人想看见。   毕竟,没有人想面对自己的死亡。   这时候,他们暗暗后悔,为何一定要屠戮西平堡,为何要劫掠大周皇室。   贺兰拓率人赶到时,落日还残留着一点余晖。   大漠孤烟,残阳如血,无边无际的尸体将黄沙染成血色。沈砚浑身浴血,半跪在黄沙上,一手以长/枪撑地,一手紧紧地抱着公主。   她微垂着眼,看向公主,对外界的变化无动无衷。   贺兰拓目光一凝,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两人全都葬身在这场战斗之中。直到他接过公主,觉察到微弱的呼吸声,沈砚彻底跪到地上。   玉昆仑赶来时,是随着那三千的先头军而到。   一把把利刃剥开将士的肌肤,温热的血流淌在碗中,玉昆仑递碗时手忍不住地在颤抖。   朱桦肌肤如纸,唇色惨白,她眼睛无神地盯着晚霞,喃喃道:“舅舅,我好冷……”   她以为自己在说话,实际上,她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我在,我在,不会有事,会没事。”沈砚轻声道,泪水打湿了沾满血迹的衣襟。   “城破时……我想死,可我没来得及,我是不是很没用,还要靠你救我……”   “别说了。”沈砚攥住她的手,朱桦的手冰凉如雪,手背上青色的筋脉一跳一跳,那是心脏在极力挽留她的生命,每一次急促的跳动,都将一分血液送出。   沈砚深深吸气,强迫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我们待会儿再说好不好?现在你受伤,需要治疗。”   朱桦盯着天空,嘴唇一张一合,“好困……娘……冷……”   “殿下,你不能睡!睡过去醒不来!”玉昆仑焦急道,“殿下醒醒!”   朱桦迷迷茫茫地半睁着眼睛。   沈砚死死地咬着牙,她怕一开口,就会哭出声。她好似又回到了小时候,偌大天地间,她弱小得堪比蚂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至亲之人慢慢死在自己身前,她除了等待生命消逝,什么也做不了。   “好了。”梅浮雪拔出银管,以布帛将朱桦左手手腕缠住。沈砚小心翼翼地揽着朱桦的右手,静静地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梅浮雪和玉昆仑见之恻然,转过了头,不忍看这一幕。   沈砚深深吸了口气,下定决心:“朱桦,你睁开眼,看着我。”   朱桦费劲地转了转眼珠,眼睛却定不了焦,虚虚落在空中。   沈砚凑到她耳畔:“你要活下来……”   她说了一段话,朱桦的眼睛蓦然有了变化,虽然只是些许的惊色。这惊色像是黑白的水墨画中,泛出一丝色彩。   只一点色彩,足以将整幅长卷画点活。   她满是死寂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活起来的架势。   玉昆仑蓦然冲上来:“殿下感觉怎么样?”   梅浮雪也一并上前,兴高采烈地挤开沈砚,摸上朱桦的脉搏,惊喜道:“殿下有好转了!”   沈砚怔住。   过了片刻,朱桦“哈”了一声,看向沈砚,“怎么了?”   她脸上浮现出一丝血色,脖颈处的血止住。只是好像对于之前的事情,记不太清了。   沈砚突然看向苍穹。   她第一次感到,上天是如此地眷顾自己,没有残忍地收走朱桦的性命。   不对,不该感谢上天。   她最该感谢的,是谢拂衣,谢她留下起死回生之术。   这以血换血之术,并非玉昆仑独创,乃是谢拂衣留下的医学篇章中记载,被沈砚记下,顺手给了玉昆仑。   朱桦看着沈砚,慢慢地,她回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她犹豫片刻,仍旧委屈道:“舅舅。”   沈砚靠近她,摸了摸公主的头发:“你很勇敢,不愧是大周的公主。”   “哇!”朱桦把头埋进她的衣服中,小声地哭起来。   “还能哭,身子大好了。”梅浮雪下定论。   玉昆仑颔首,扫向外面的数万将士,唇角露出了一道笑意。   她此次来,还有一个与沈砚彼此皆知的理由,有战必有伤与死,这么多人,正好让她验证一下沉砚给自己的医学成果。   朱桦抽抽搭搭:“差一点,我就见不到父皇母后,见不到你了。”   沈砚道:“知道你还抹脖子?”   朱桦哭得更剧烈:“我更怕他们拿我威胁父皇母后……”   沈砚叹了口气,“在我心中,没有谁比你更重要,在陛下殿下的心中,亦是如此。下回不到万不得已的绝境,你要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朱桦不吭声了,沈砚衣裳的泪水越来越多。   她找玉昆仑要了干净的帕子递给公主,朱桦却缩着不肯从她怀中起来,好半天,沈砚听到她低低道:“西平堡死了好多人,他们都死了,只有我活下来……我是不是做错了?如果我没有那么固执,大家都迁到锦州,是不是不会有那么多人死……我让他们在城墙上抵抗,我教她们给伤患治疗,他们却一个个死在我面前。我保护不了他们,我甚至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沈砚沉默片刻,她拂过朱桦的长发,轻轻地拍着她因哭泣一抽一抽的背脊,慢慢道:“不是你的错。”   “有人就有争夺。天寒地冻,鞑靼必定南下掠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西平堡到锦州上千里路,平民无马,只能徒步。如果不是西平堡在最北方抵挡,除了小凌河最南端的百姓能逃进锦州。其余人在迁徙的路上会被骑兵追上。”   “这次,我们全歼明水所带骑兵。殿下率领西平堡抵抗在最前沿,鞑靼大军一骑都不敢南下,没劫掠到一丝粮草,杀伤一个百姓,攻城时死了一万三千士卒,元气大伤。这个冬天会很寒冷,鞑靼不事生产,以战养战。单凭从蒙古抢来的羊马,很难支撑住漫长的冬日。等到来年春来之时,我们就能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   她为公主一一分析战场利弊。   ——“可胜利有什么用呢?”   “等我们胜利了,我们才有资格去维持和平。现在我们没有胜利,只能被迫参与战争。”   朱桦泪水涟涟:“让你失望了,我是不是不适合当一名首领?我知道打胜仗很重要,以前我在京城,只会在意输赢。置身其中才知道有多痛苦,看见他们一个个在我面前死去,我好难过。”   “难过是正常的,我的殿下。掌杀伐,是为了断杀伐。唯有仁君,才能真正断杀伐。”   “开疆扩土、轻徭薄赋、整治吏治,都为福泽百姓。亲眼见到臣民死去,无动于衷者,若是做王,必会为一己私利,驱臣民如草芥。君视民如草芥,民视君如寇仇[2]。殿下这样,很好。”   这些话从没人对朱桦说过,她一时呆了。   半响,她喃喃道:“你好好,你对我好好。”   沈砚笑道:“你是我外甥女,我自然要对你好。”   朱桦闷声:“不对,你对外公就不太亲近。”   沈砚不说话了。   她与父母,本就不亲近,纵使生恩重大,那也只是感激与恩情,生不出情感。她这二十多年的生涯里,与他们所处的时间,不过半年。   五个月的童年时期,一个月她少年时期,都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她童年被从薛凤处抱回,哭得死去活来,却不得不接受新的家。当小小的她刚刚适应新的父母,一个二十岁的女人路过她家,要带她走。   她抱着柱子死活不离开,父亲一根根地掰开她的手指,硬生生地把她拖走。她哭得嗓子都哑了,头痛欲裂,母亲在一旁抱着她哭,她以为自己总有机会留下,不再被送来送去,母亲亲自抱着她放到马车上。   说来也好笑,她像个货物一般地被送来送去,每每送到哪处,事前哭喊不已伤心欲绝,事后却又认准了此地不想离开。   相濡以沫的温情是真,离开时的伤痛也是真。   十年之后,带走她的谢拂衣死去,沈砚抱着她的骨灰归京城,在她心如死灰、最伤最痛之时,得到的不是安慰,而是让她忘掉伤害,不去计较的言论。   她也曾怪过怨过恨过,但她想,父母与她,兴许只是萍水之缘,她偶然生在父母家中,毕竟,她选不了父母,父母也没有机会选择孩子。   如果有的选,她猜他们会选个男孩,这样,她就不用被他们躲躲藏藏、满心忧虑。在她走上朝堂后,父母也不用再三捶打警告、之后避而不见,生怕臭名昭著的锦衣卫指挥使染脏了清流沈家的门楣。   而她与姐姐,在沈家那短暂的一个月内,只见过一面。接着,就是她入朝堂,御前斩马,抱起哭泣的朱桦。   父母会嫌她避她,姐姐会敬她尊她,都是隔着一堵墙。   可朱桦不同,她会牵着自己的手,清脆地叫她,会看见她满心欢喜地笑,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一腔赤诚呈现给她,丝毫不恐惧沈砚会抓住这点伤害她。   她是那样的坦荡热情、真挚仰慕沈砚。随着朱桦渐渐长大,沈砚惊讶地发现,她看着公主,好像在看曾经的自己。   不,应该说,看到了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   她颠沛流离、满身伤痕,没有人为她护住一方净土,而如今,她可以为朱桦护住。   沈砚看向朱桦:“殿下说得对,不单是亲情。是因为你值得。”   作者有话说:   [1]《阅微草堂笔记》、《慧琳音义》   [2]改编的孟子   谢谢昆西的火箭炮~爱你~感谢在2022-02-08 02:38:48~2022-02-08 23:48: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昆西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萌萌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哇,女主太飒了吧】   【等待着最新的一章】   【改名了!!】   【太好哭了吧】   【啊啊啊~好感动~!】   【大大真棒辛苦啦】   【公主也飒,速速满血复活啊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手榴弹代表我的心】   【爪】   【内容重复了啊,怎么回事】   -完- 第39章 、耕者有其田   ◎《辽东招民开垦条例》◎   西平堡外的闾山上。   近处绿草如茵,远处树木萧萧。狂风卷着霜雪吹过山谷,拂过一座座密密麻麻的石碑。   众人神色肃然悲戚,望向山间的墓碑。   三千座石碑大小相仿,沉默地守在山上。一个巨大石碑伫立在前,上刻“召元四年守城英豪”。   “召元四年,鞑靼率十万来攻……西平堡诸将士以三千众,坚守十日,杀鞑靼一万三千骑,伤数万,火药矢石尽,满城死战,无一降者。”   无论身份地位、男女老少,不管是战功累累的将领,还是为将士治疗的孩童,搬运石块的老者,都在闾山上拥有一席之地,这些墓碑,象征着他们为西平堡而战,曾为守护这片土地流血。大周会铭记他们,荣耀与他们同在。   公主将酒浇灌在墓前,剔透的烈酒落在土地上,她俯身,深深一拜。   她身后诸多官民,看见这一幕时双眼通红。   朱霄回到几乎成为一座空城的西平堡。   有新的士卒支援,鞑靼战力已消去一半。公主沉下心来,以大宁城为中心,将重镇往前推。   沈砚领命,收拢附近躲在山上的流民。   经历去年关外惨败过后,关外近百万百姓,一部分随李凌州进了关内,一部分被鞑靼裹挟到都城候城。更多的部分逃到了隐秘的山中。   沈砚一行人修筑堡垒时,除却锦州与西平堡等重镇,更多的地方还是人烟稀少。   公主回西平堡后,沈砚与她密谈,数人在一间屋子里,奠定了关外被后世称为“天下粮仓”的政策基础。   经过去年和今年鞑靼大周的拉锯战,关外几乎被夷为平地,无论豪强还是佃户,都一起被残酷的金戈铁马逼到山野中逃命,有名的将领也被这一场场战争屠灭。   一贫如洗,同样也代表着生机。   大量的土地资源无人占据,广袤的黑沉沉的泥土鲜活地铺在关外。一座座坚固的堡垒拔地而起,从小凌河到大宁城,将军、游击、参将、副将……大量的职位悬空。   关外不同于利益集团扎根的京城,和世家盘亘交错已久的江南,这片广袤的土地犹如一片白纸,没有一丝墨迹染上。   沈砚和公主一致决定,只有重新启用大周打天下时期封田授功加官制度,才能最大地发挥出关外百姓的战斗力。   只要让耕者有其田,战者有足够的利益,任何一个人都会奋力地建设家园,并会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守护这片土地。   自关外传来的一封密信,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这封密信,像是青烟散炸在金殿中,满朝文武震惊,谁都知道这代表了什么。然而反对者也知晓,他们无力反对。   关外的主力被公主一派控制,银两、辎重、粮草样样俱全,变革的阻力几乎等同于无——京城利益集团在两场战争后如何插手关外?最多只能辐射誉山关。   有人嗅到了其中的商机,关外一片空白,岂不是自己家族入住的好时机?叫偏支族人去关外开垦或参战,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又成一支繁盛家族。   他们没料想到的是,被他们派往苦寒之地的偏支后辈,若干年后,扎根在繁荣至极的关外,最大的依赖是自己脚下辽阔的土地,而非隔着重重山河的京城家族。   沈砚接到了来自京城的圣旨,行礼接旨。   天使宣了圣旨,又避开左右,私下对沈砚亲切道:“指挥使大人,久违了。陛下还有一句话,叫咱家跟指挥使大人说。”   “公公请讲。”   “咱家转告陛下的原话,陛下说……”天使谦卑道,“叫你是去监军,你倒好,把关外洗劫一空,不把关外建好,干脆别回来了。”   沈砚失笑,拱了拱手道:“还请公公转告陛下,微臣听令。”   天使辞别后,沈砚将《辽东招民开垦条例》放置案上,简化了一版,贴到西平堡城门上。   有识字的上去念道:“招民开垦田地,所招民每名口给月粮一斗,给种六升,每十名给牛一只[1]。免三年徭役赋税。凡耕地十亩以上这,给地十亩,五亩及以上者,给地五亩。耕地五亩以下者,给地三亩。”   站在告示前的傅迢清了清嗓子,操着不甚熟练的辽东话说道:“各位老乡,这是我们公主在关外新出的条例,只要你在大宁城到誉山关任意一带,耕种五亩粮,都能得到五亩土地的使用权。你要是种十亩地,有十亩的使用权。以此类推。”   “啥叫使用权?”   傅迢欣赏地看着这个提问人,道:“就是你可以在这五亩土地上耕种到你死,等你死后。官府会收回这块土地。”   “那我儿子呢?”有人急道,“我死了官府收回,我儿子咋办?”   傅迢道:“等你儿子成年,如果他能种满五亩地,那么他照样能得到五亩地,直到他死。”   有百姓明白了:“这就相当于是,每个男丁都能有地!对不对?”   傅迢也这么问过沈砚,而沈砚微微一笑,道:“不止。”   “——不单男丁有地,女子如果能种五亩,照样可以拿到五亩地。”   公主开始先是担忧:“不如女子先减半?我看均田制时,男子七十,女子四十。这样会不会让他们好适应?”   沈砚淡淡道:“不必多此一举。一穷二白方好推广政策,等关外繁荣,利益者互相勾结,介时想改,比现在难上千万倍。”   “何况……”沈砚看向朱桦,勾唇道,“不满就不满,臣不至于连这些看不得别人好的刁民都治不了。殿下别忘了,臣仍领着锦衣卫指挥使之位。”   女子能领田的话语落下,只激起了一阵惊讶,在一身端肃官服,腰佩长刀的官兵面前,百姓默契地绕过了这一条。   城墙周围渐渐集齐了一群百姓,“真的假的?还有这种好事?白送粮送地?还免徭役?”   “真的!我刚才,见到公主亲自监督贴上去的!我没敢上前,你们看,最后还有公主的掌印!”   听到公主名号,众人心里这份告示的可行度顿时升到极点,西平堡剩下的人虽然不多,但那一场惨烈又辉煌的战事详情还是被流传出去,公主持刀与西平堡共存亡的誓言让每一个百姓都感慨万千,谁能想到,高高在上的皇室会亲自在阵前,守大军围着的孤城,与全城将士同生共死。   哪怕城破之际,被鞑靼所掳,她也未曾屈服过。   凡是西平堡的百姓,无不对公主钦佩又信任,当下双眼炙热地看着告示,摩拳擦掌,已经心底计划好占哪块地了。   众人总有些亲戚在周边山上,一传十,十传百,把这个好消息飞速地传到周边。   放到官员面前的又是另一个版本——   “招民开垦田至百名者,授知县;六十名以上,授州同州判;五十名以上,授县丞主薄;招民数多者,每百名加一级[2]。”   金风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封告示,伸出手指数了又数,激动得手在颤抖:“大人,觉华有两万人,要是都来西平堡,卑职能当总兵?”   沈砚:“……那两万人有一万是军户,你还想把军户转民户?”   金风:“我们是卫所啊!不耽误,非战时种地,战时打仗,种地打仗样样在行。”   现今的卫所和初设时大相径庭,屯田供给荒废已久,沈砚几乎都忘了有这一茬,也唯有觉华岛这种孤立岛屿还能维持。沈砚道:“军户有另外的奖赏。”   “——杀敌一,赏银五两,地十亩。杀敌二累增,授百总。杀敌五授千总,杀敌十授守备。凡每月出勤操练,无一天遗漏者,赏银一两。”   众将沸腾,金风一拍桌子:“我今天就告诉觉华的父老乡亲,这西平堡,就由我们来建设,谁都别跟我们抢,种地我们熟得很!打仗我们也熟得很,觉华大捷!”他拍胸脯,“可是我们在监军大人的带领下打下的!”   “你凭什么?”其他将领不乐意了。   “咳咳。”宣琰锋轻咳一声,“小金将军啊,论辈分,我得叫你一声侄儿。年轻人有冲进是好事,但这好事怎么被你全占了?啊?”   作者有话说:   [1][2]《辽东招民开垦条例》   抱歉这么晚更,这章写的比我想象中写得慢多了主要是查资料,从古代多少粮到古代军功制度到田地制度一一查遍。查到十万八千里后我问自己,我是写种田吗?不。我是写基建吗?不。所以我在干什么?_(:з”∠)_总之这个就一节,为了凯旋而归班师回朝必做的铺垫。我往往卡死在铺垫上,高/潮列了起点列了转折也列了,铺垫可以说是临时起意了。   感谢在2022-02-08 23:48:08~2022-02-10 02:39: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昆西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uoduo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大大加油加油加油加油】   【追平】   【撒花花】   【超级期待你不更文,我怎么买文,我不买文,怎么会有营养液,你说咋办吧!】   【赞赞赞晋江潭水深千尺,不及火箭炮砸你情~】   【大大真棒辛苦啦】   【爪】   -完- 第40章 、嫁衣与他人   ◎她说话温温柔柔的,好似村子前的小溪。◎   轰轰烈烈的迁徙运动开始,自誉山关外,大量的流民从山中出来,一马当先地圈地抢地。   沈砚麾下锦衣卫充当临时官吏,这群读书识字的年轻人登记人口田地、丈量土地、登记黄牛、计算种子与分配银两。每天在西平堡中央搭个棚子,叫做“招民亭”,宣讲新政策,登记新来的流民姓名户籍,再凭书引领种粮,来者络绎不绝。   登记的人告一段落,大家开始在城外建房子,闾山上到处是树木,每每路过砍树时,都能看见神色肃然的官兵守在墓碑前巡视。流民中有识字的人看见这上面的内容,回去聊天时当个大消息爆出来。   天寒地冻,一屋子人守在一蓬火边,听到这话惊讶极了:“啥?还给兵建墓碑?从没听说过,你不要瞎说啊,你是不是遇见的是鬼?”   那人不服气:“你不信,明天砍树时去问问!”   “瞎,可不敢问。没看见守在那儿的是官爷吗?没得触怒了官爷,讨不得好!”   话是这样说, 第二天守在墓碑前的官兵发现,这群砍柴建房的新城民,路过时都伸长了脖子看墓碑处。还窃窃私语,眼珠乱转。   等正午时分,天色放晴,温暖的阳光照在闾山三千墓碑上时,忽然有一行马踏雪而来,在闾山下马。砍柴的百姓路过瞧见,为首者披着雪白狐裘,如玉如松,一看就是高门之人。不由多瞧了几眼。   守在闾山墓碑群的将士迎上前:“监军大人。”   监军颔首,站定在墓碑前,深深一拜,自她身后,数十名官员也一齐俯身。   砍柴百姓看着这一幕,肩膀上的柴差点倒了。这处墓碑,竟然惊动了监军?被监军所拜?   这里葬的到底是谁?不可能是普通士兵吧?从没听过官府的大人物给士卒墓碑行礼的说法。   关外地位最高者,当之无愧是公主殿下。只是殿下深居简出,前阵子抵挡鞑靼时受重伤,几乎见不到一面。真正执行政令的,还是这位监军大人。   据说这位监军乃是当朝国舅,姐姐是皇后。在京城任锦衣卫指挥使一职。每每行雷霆手段,处事极为公道。他们这群外来户偶尔被官吏欺瞒,告到监军的“招民亭”处,作威作福的官吏当场革职,而自己的粮也有了。   不光如此,监军麾下从属甚多,个个也是百里挑一的人物。闾山冬日有狼群,第一次侵袭村民家,拖走一头牛后,监军立刻派麾下一名绿色眼睛的小伙子过来。他们一开始还忧心忡忡,怎么只派一个人?狼群都是成群结队的。这小伙子别打不了狼,给狼送午饭啊!   结果三日后,村民正在睡觉,夜晚忽然听到一阵群狼啸声。次日醒来,有去闾山的人发现血迹斑斑,地上全是狼的尸首。喊他们一起来搬走,大快朵颐。   他们不知道,沈砚也借此事歪打正着,伙食有了极大的改进。   贺兰拓自从被她派去打狼,像是打开新世界。每次休假都飞一般地去闾山打猎。他弓马娴熟,是一流的好手,这猎物一打,再拖到附近百姓家以半只猎物换取百姓为他烤,过得很是滋润。   有次沈砚在附近办事,发现他竟在此处藏私偷吃,很是不满,勒令他下回留一分带回西平堡,不然不批假。   贺兰屈辱地答应了。   沈砚收回纷乱的思绪,回转视线,发现附近百姓脸上尽皆是不解与震惊。   她稍一思考,便明白了。   百姓识字者少之又少,西平堡又无城池文化传播渠道,他们或许听说过今年西平堡几乎被屠城的惨剧,却不会把这与眼前这一幕联系起来。   沈砚回城后,立刻把陈墨找来,要他与关外各个官员共写出当地的历史宣传册。   另外又找了几个锦衣卫,由他们组成夜校老师,就在招民亭背后。   做完一切后,她问辽东本地的官员:“大宁附近有印刷业吗?”   本地官员惊愕:“这……书馆唯有锦州有一家,大宁从无。”   沈砚提笔,干脆给凤阳的梦瑶光写信。   说来也奇怪,在漫长的七年中,沈砚一直把檀贵妃当做害死谢拂衣的仇人来憎恨,只因她怂恿先帝放了那一场山火。可面对檀贵妃曾经最好的友人梦瑶光,她反而与之结成隐秘的同盟。   “关外百废待兴,识字者百中无一。殿下嘱我派人教化,足下可愿前来关外,一展宏图?”   她将信寄出,负手看西平堡的漫漫云雾,和云雾下奔腾的驿马,十分确信这位在凤阳尊荣无比的富豪会来。   而后,再去西平堡定居的百姓,在招民亭报告时,官员除了给她们粮与种子,还塞给她们一本薄薄的册子。   招民亭的官员和蔼道:“这是我们西平堡的历史和文化介绍。”   两个女孩尴尬地看着册子上的字,“看不懂。”   “西平堡,建立于昌武十年……召元四年秋,鞑靼十万大军来攻,全程死战,无一降者。殿下为他们建造的三千衣冠冢在闾山上,城南二十里外可以看见。”   三千衣冠冢?姐妹二人同时有些恍惚,那会是什么样子?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看一看。   “看不懂也没关系,我们这里每天晚上会有人教识字。”   “教识字?!”妹妹杨梅先是一喜,然后脸上露出瑟缩之色,“要……要多少钱啊?”   “不要钱,这是我们殿下给关外全体百姓的基础设施。包括免费的读书识字、免费的运动场所、免费的医疗,咳,这个还在准备。”官员信誓旦旦,“殿下说了,每一个关外大周百姓,都会建设大周,那么大周也要回报百姓。”   姐姐杨花警惕了看了眼官员,从背后扯了扯妹妹的衣角。   两人离开,杨花开口:“我怎么觉得有鬼,天下哪儿有那么好的事情,族长的私塾都不招女弟子,我们小心一点。”   杨梅思量片刻,一咬牙:“我们晚上偷偷到这里看看。官府要是想骗我们,直接不给我们粮食种子就好了。我觉得也不一定是骗人,说不定是公主的大恩大德。”   姐姐杨花看着手中沉甸甸的粮食和谷子,也陷入了思量中。   当晚,夕阳落下最后一缕余晖时。招民亭对侧的高台上,火把通明,一位俊朗的年轻人上台,他一副俊朗端正面孔,令人多了几分信服。   杨梅小声道:“姐,你看他长得一表人才,像是官府里大人物的手下,不像是那种不三不四的流民。”   杨花更小声:“我们好像也是流民。”   杨梅哼了一声:“我们有了牌子,殿下说种完五亩地,我们明年就是西平堡人了!”   傅迢无比庆幸,这通红的火把掩盖住自己脸上烧起来的红,他看着一张张炙热的面孔,声音险些打颤:“今日是公开课第一天,我叫做傅迢,是监军大人手下百户,今日的任务是学十个字。”   说完,他往旁边一走,露出背后一个两人高的石碑。   石碑上刻着四行巨大无比的字。   “一去二三里。”   “烟村四五家。”   他念到口干舌燥,望向四周,指向第一个字:“这个是什么?”   底下的人呆愣愣地看着他。   傅迢闭上嘴,几乎想跳到台下与他们互换。忽然听到一声弱弱的“一。”   “好!”他大喜过望,看见声音发言者,是个下巴尖尖、眼睛亮亮的女孩,傅迢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看见她隔得远,挥了挥手:“走近点,这位……小姐。”   “哄”地底下一阵笑声,似乎意识到他是官老爷,又憋着在抖。   傅迢和杨梅的脸一齐烧起来。杨花抓住妹妹的手想把她带走,杨梅却一狠心,往前走了走。   傅迢见到她眼中神色,一指底下笑得最激烈者,手放到二上,“你,说,这个字念什么?”   那人结结巴巴道:“一?”   底下的人又是一阵笑声,笑得前俯后仰。   傅迢:“……”这课没法教了,此时此刻,他充分理解自己村子里的老师为什么天天发怒,遇上这群学生,大罗神仙也要被气吐血!   他虽然每天都想跑到指挥使大人面前哭一哭,请求给他换个活儿。但看一看左右要么在招民亭给听不懂话的流民解释政策,要么上山打狼,要么去处理农田的侵占问题。每日回到营地,第一件事就是破口大骂今天遇到哪些奇葩。不由想,这样还可以。   令他欣慰的是,还是教出了几个弟子,当学生私下崇拜地问他问题时,他几乎是飘飘然地回影帝。   冬去春来,傅迢虽然天天骂当夫子不是人干的,但当指挥使真的把他调到去处理农田,他十分恋恋不舍。   沈砚亲切道:“小傅啊。”   傅迢毛骨悚然:“大人叫我傅迢就好。”   “我直说了,你干活利落公道,不因私利断公理。之前最重要的是教化,我派你去。现在春耕到来,最重要的是务农,所以我派你去监督务农。别人做,我不放心。在关外,我只放心你们几人”   傅迢大为感动:“卑职必不负大人所托。”   傅迢走后,一位妇人走出,她着一身绫罗绸缎,凌然看向沈砚:“这教化之事,理应是官府之事,大人真愿意交给我?”   沈砚:“我缺人缺钱缺粮缺书,你什么都有,不是我愿意,是对你对我最好的选择。”   梦瑶光大笑,笑到眼泪都流出来:“我从来都没想过,有一天,我能插手教化之事。”   沈砚举茶杯:“说来,我还要感谢檀酒,不是她,我们不会在此相逢。”   梦瑶光收起笑意,望着手中的那杯茶,她的那位好友啊,最是愚笨也最是聪慧,最是狠毒也最是温情。   偏远村子里,十岁出头的女孩早就开始照顾一家人,带弟妹、洗衣服、缝补衣服、做饭、生火。饶是美貌如檀九,除了在洗衣服时被小男孩扔石头,没什么不同。   梦瑶光那时还叫檀招娣,她看见檀九被石头打了,甩下衣服,捡起石头,冲着那群小男孩丢回去,迎接她的,是一片嘻嘻哈哈的笑声。   檀招娣气得要死,到河边继续洗衣服:“你也不生气!”   “没事,又没打到我。”檀九安慰她,她看向四周,确定没人后,悄悄道,“我给你说个事。”   檀招娣耳朵竖起来,浑然忘了生气。   “前两天不是有位被打劫的公子来我家借宿吗?”   “嗯嗯!”檀招娣的兴趣立刻被勾起,这个村落一年不来一个城里人,她兴致勃勃,“他身上的衣服一看就是有钱人家,他什么人?”   “他说他是凤阳中商户的儿子。这个不重要,我跟你说,前几天我把弟弟哄睡了,拿着你给我书偷偷看,被他看见。”   “啊?”檀招娣吓得头皮发麻,“他告诉你爹了?”   “他说……”檀九满脸通红,“他说,你要是想读书,我可以教你。”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被这从天而降的天大惊喜砸晕了。檀招娣生出一种难以置信。   “他说,他们那里的女子,没有谁不会识字,我想读书,我好想读书,我疯了一样求他教我。”檀九脸上满是狂热,“我白天也想,晚上也想。你说我要是连字都不识得,以后我们分开了,我那不是连信都没法给你写?”   “村口有人收钱写信。”   檀九委屈:“那我总有些不想说给其他人听的话。”   招娣知道,这只是借口。实际上,书对檀九的吸引力,远不止这点。   在她们很小的时候,她们村子里出了位才女,被城中的贵人看中,接进府中。后来她衣锦还乡,左邻右舍全都围过去看,招娣和檀九记得极深,她身后是很听她话的侍从,低着头站在她身后。她坐在屋子的最前方,村子里最有地位的村长很恭敬地看着她,她头上带着金闪闪的钗环,衣服是像天空一样漂亮的蓝色,她说话温温柔柔的,好似村子前的小溪。   她轻声道:“以后村里的孩童,都要读书。请夫子要不了几个钱,男童读,女童八岁到十三岁也要读。这是十年的钱。”   她声音那么小,村长和先贤,还有那群平常作威作福不可一世的男人们,都点头哈腰,很服气的样子。   后来,女人走到她们面前,那双洁白柔软的手,轻轻抚了抚檀九的头,周围人热切或羡慕的眼光让檀酒浑身战栗。她听到女人道:“要读书,要明理,记住了吗。”   “记住了!”   后来两人无数次地回味那天的场景,互相对照。都发现对方和自己记忆中有分歧,在檀九记忆中女人,是摸了自己的头。而招娣心里女人是拍了自己的肩。不管怎样,读书这件事情深深地扎根在她们心中。   女人的到来,不仅让她们村子沸腾,周围的村子也欣羡不已。谁不知道这个村出了个女官。一时牟足了劲想重复她的路。连檀九父亲,看着她也叹气:“你说,你咋不如人家?你看看人家!”   很可惜,时局动荡。战乱很快到来,女人在战乱中了无所踪。村子用她的钱盖起了书堂,她们却没机会入书堂。   招娣抗议时,村子里的人皱眉,不可思议道:“乱说什么?啥时候有人说让你们去?啥城里女人?你做梦啊?”   可她们都知道,这不是梦。整个村子女孩,都记得她穿着蓝蓝的衣服,声音轻轻的,村长和大人们很恭敬的样子。   可他们不让,她们也没办法。   那位公子教了檀九识字,并对檀九的父母说,她很聪慧,希望能送她去书堂。   檀九转述给招娣时,两人都被吓死。“你得赶快让他制止这种危险的话,不然等他走后,你爹得打死你。”   “他已经打了。”檀九闷闷道。   不等檀九去书堂,连绵的战火烧到了这片僻远的村子里。村子里的人从没见过那么多的官兵,黑压压地席卷了整个村子。   他们在问,有没有一个受伤的年轻人路过。   村子里人齐齐指向檀九家,又有人说,看见那年轻人穿着白衣,朝山上去了。   可招娣知道,穿白衣上山的人,是檀九。   檀九走前,让她躲起来。招娣躲在洗衣服的河中,看见河水上飘来一丝丝的血迹,而后是一具具尸体。   她在河里等了半天,忽然又听到军队过来。   后来,她在水中待了整整一天一夜。自此以后,每逢下雨阴冷天,浑身疼痛难忍。可这比连命都没得村子里人好多了。   招娣投奔了临县,这段记忆一直被她尘封。次年大周建立,昌武帝即位。又过一年,有位身着华贵的外乡人来乡里寻找她。   “是她,她就是招娣。”亲戚眉开眼笑地把她推给那人,她害怕地缩起来。那人毕恭毕敬对她道:“在下奉娘娘之命,来请小姐读书。”   那人把她带到凤阳的城中,她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以为死去的朋友,竟然成了新帝贵妃。   檀九已改名为檀酒,她嫌自己名字难听,出生时,家里的猪正好下了九个崽子,所以取名为檀九。招娣也给自己改名叫做梦瑶光,瑶光,是象征祥瑞的星。   两人都与过去做诀别,默契地在明面上不联系,私下里,一封封信流传。   一开始,她们都不太会写字,只能画画来表示,常常东画一笔,西画一笔。后来,会一些简单的字,再后来,是流畅的长句。   梦瑶光考上童生,凤阳大惊。檀酒高兴坏了,在宫中饮酒,载歌载舞了一夜。梦瑶光决定办厂雕版书卷,檀酒将自己攒的钱拖人偷偷交给她。   梦瑶光知道,檀酒这一生,并不甘于待在深宫。她让梦瑶光读书、印刷书,从来不单为梦瑶光,而是像看到了自己的另一种可能。   她也是她。   “她那么聪慧的一个人,为了那人曾经说的一句要送她读书。赴汤蹈火,自赴死路。蠢到极点。”多年后,梦瑶光享誉凤阳,富甲一方,借着月光饮酒,与年轻的后生说道。   “是爱情?还是士为知己者死?我不清楚,她妖妃的外号连在凤阳的我都能听见,怂恿先帝弑杀功臣,弑杀勋贵,做冀王最忠实的一把刀。同时,她给我的信中,只会说冬天宫中很冷,没有人陪她说话,火炉怎么烧都烧不热。”   梦瑶光嘲讽地笑起来:“谁又敢陪她说话?她和陛下一样,喜怒无常,心思变化。上一刻还笑盈盈,下一刻要杀人。当然,你要把我和那些骂她的人放进深宫中,我们或许不比他好多少。为不为冀王,又有什么要紧?”   再后来,先帝请谢拂衣出山,谢拂衣避而不见,在檀九一句“不若放火烧山?仙人也不愿待在烈火中,自会下山”下,真的放了火。   他等来的不是谢拂衣,而是沈砚。   沈砚抱着谢拂衣的尸体,呈在昌武帝面前。   昌武帝悲痛欲绝,回京后不久崩卒,临死前,他命人给了贵妃一杯毒酒,让她陪葬。   一代妖妃,自此命绝。   梦瑶光将手中茶一饮而尽,看向沈砚:“你要报仇,我何尝不想?”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10 02:39:40~2022-02-11 03:34: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昆西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熊(ー_ー)!!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影帝"给作者大大捉个虫~   营地】   【妖妃只是一把刀】   【超级期待】   【爪】   【仙人是穿越女哇?】   【平】   【大大辛苦啦】   【我怎么感觉这章重复了】   【第一】   -完- 第41章 、出征扫候城   ◎驿马马颈上系着红绳,是为胜利◎   初春,冬雪融化,万籁复苏,正是播种的季节。沈砚将大军送往北门。   烈烈旗帜飞扬,整齐庄肃的大军整装待发。由公主指挥,李凌州做先锋的队伍,将直达鞑靼的都城候城,那里,是经过最严寒的寒冬缺兵少粮的鞑靼中心。   李凌州数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小声道:“你……必胜的局面,为何不去?”   沈砚道:“正是必胜,我不去也无妨。”   公主则看向她,目光中,有紧张,有不舍,有怒火,更有一股跃跃欲试的期待。   沈砚伸手,给她系紧了斗篷,道:“稳扎稳打,不要分兵。”   朱桦嗯了一声,恋恋不舍道:“等我回来。”   鼓声一响,她一扬马蹄,朝北奔去。   沈砚转身,巍峨高耸的大宁城敞开城门迎接她,城门内,是热闹非凡的街道,街上人人见到她,高兴地打招呼:“沈大人。”   她不出征,也是为这座城。   关外的富饶和丰腴,远超她的想象。这里有肥沃的黑土地,有大大小小的连绵山脉,高挺葱郁的树木,无穷的动物,更有大量的从关内前来的百姓,扎根于此,开拓土地。   比起之前满城残破,十室九空,恍如隔世。   再空寂荒芜的大地,只要洒下一把种子,经大自然的雨水与阳光照拂,来年就会长出勃勃生机的草木。野草一般的旺盛生命力点火了这片区域。   杨花和杨梅在除草时,听见震颤声,村头有人传来消息,“大军出征,打蛮子去了!”   “一定要胜啊!”所有人都这么想。   打下候城时,沈砚正驻守后方的大宁城。   捷报八百里传书,从候城一路飞驰到大宁城,沈砚尚未收到,大宁城外的百姓看见那一骑玄衣驿卒,已经疯了。   驿马马颈上系着红绳,是为胜利。系白绳,是为战败。   如今,那一尾红色锦缎随着驿马奔腾猎猎飞舞,打进了每个关外百姓的心中。   “我们赢了!”“胜了!”“打败蛮子了!”山呼的海啸自城外到城中,沈砚正在招民亭中听下属汇报,扭头看见系着红绳的战马。   驿卒下马,将几封信双手捧向沈砚,“监军,我们胜了!剿敌一万九千首,战马两万匹,羊三千头,牛一万头。鞑靼左帐王、右帐王俱灭,于儿泊率属下逃走。”   沈砚展开书信——   “见字如晤,舅舅,我在候城里给你写下这封信,候城今天下雪了,雪落到城中,很漂亮。我终于为西平堡的三千人报了仇,回去要去闾山告诉他们,不过说不准他们早就投胎去了。鞑靼的王侯祈求我给他们一条生路,在我打胜仗之前,我恨不得屠杀光这座城池,可当我真打下来,好像没有那么恨了。我把他们都关起来,到时候由你处置。于儿泊不见了,茫茫雪野中,东西南都是我们的人,他只能向北跑。我已经派人去追了,冰天雪地,他能去哪里?这里冷到受不了,我得像个法子赶快回去。——被冻成雪人的朱桦。”   沈砚失笑,朱桦第二页说了许多鞑靼的内部消息和政治构架、文化发展,她一一看完,打开第二封信。   第二封信是李凌州,他一板一眼地说了自己怎么布置、观察、攻击的具体情况。最后道:   “候城盛产熊皮、狐裘、虎皮等物,望沈指挥使喜欢。”   沈砚惊愕地发现,李凌州居然给自己送礼了,还真是……上道啊。   大军凯旋那日,沈砚亲自去迎接,关外的百姓密密麻麻地在门前排列,不得不出动官兵去守卫。   一匹匹牛羊马就这样被大军赶回来,一箱箱从候城中搬来的物品托在后面。队伍最前方,一位年轻的贵人骑着高头大马前来,她有着一头光可鉴人的黑发,那双眼眸聚着光芒,向沈砚望去。   “殿下千岁!!!”山崩地裂的尖叫响起,熙熙攘攘的人群见到她的面容,纷纷跪下行礼。   所有关外的民众都知道她,感激她。谁都知晓,关外如今的繁荣昌盛,是这位公主殿下来后开启,而那道《辽东招民书》也少不了公主的贡献。公主不止是大周尊贵的公主,更是他们能在关外获得土地、粮食、公平机会与读书机会的守护神。   他们敬重她,畏惧她,同时也崇拜她,爱戴她。   接着,是身形高大的将军,容貌俊朗,剑眉星目,气势凛然。   李将军,自从军以来,无一败绩。屡战屡胜,哪怕是前年那场席卷整个关外的溃败,他仍组织起来唯一一场胜利,大周战神,名副其实。   而后是宣将军,金小将军等辽东本地人。百姓仍然高呼,将领走过,后面一支支普通士卒上来,百姓们仍旧为他们欢呼鼓掌。   “你们都是我们辽东的好儿郎!”   那些普通的士卒听到这些话语,看见左右真挚的感激激动神色,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满足感。   沈砚看着这支队伍,被无数人真心地赞美。她回转过头,看向一身华服的梦瑶光。   梦瑶光亦看向她,“如何?”   沈砚:“凤阳知府没有阻拦你,是整个凤阳的损失。”   梦瑶光:“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无指挥使这样的伯乐,世上也无千里马。”   这场浩浩荡荡的凯旋大典进行了三天,沈砚清点一番,刚好将之前的亏空填补上。朝堂的封赏和调任已经来了。   这场大胜惊动了整个朝野,京城任何一个茶馆的说书人,和街头巷尾市坊中,都在讲这场战役的故事。跌宕起伏、险象环生,自然,由梦瑶光及其手下文人编纂的剧情中,将最大的高光给了公主,听闻这场战役过程的人,无不为公主殿下倾倒。街坊邻里相见,都忍不住问向彼此:“听说候城大捷吗?”   “想当初,殿下十岁出城时,我远远地看了一眼,哎!我就说,一看那面相就不一样!不愧是殿下!”   李凌州没想到,自己家人也在其中分了一杯羹,候城大捷之后,李星河的《金枝》正好在此时发行,讲述古代一位公主从天真无邪的掌上明珠,在爱情与背叛,友情与付出中,一步步走向殿前的故事。她于关外与匈奴交手,有胜有败,有责骂,亦有尊崇,她失去了一些同伴,也赢得了一些同伴。故事的最后,落在她持刀斩落匈奴王的头颅,大雪覆盖了血上。   恰逢候城大捷,加上李星河细腻的文笔、深层的思考,曲折离奇的剧情,一时洛阳纸贵。   长夏照常去教舞时,就听到她的弟子们叽叽喳喳兴奋至极道:“你们一定要看金枝!”   “哎呀,买都买不到!你居然有?快借我!”   “嘻嘻,不好意思,我排在后面,你一边去等着。”   这场胜仗传来,圣上大喜,朝中也一片庆贺,鞑靼主力已灭,剩下的十年内成不了气候。赏赐与调任一起传来,先前派到关外的步兵调回关内。冀王从锦州回封地。沈砚与李凌州回京城封赏。   天子独独没宣公主回去。   一切如沈砚所料,她对朱桦嘱托再三,除了陈墨和贺兰外,将心腹全都留给公主。她轻骑上阵回京。   路过锦州时,她与冀王碰了个面。   自从朱桦分了冀王的兵,这位天纵奇才的亲王就待在锦州,不出一步。世子却领兵与李凌州共同打了丹山大捷。这次回关内,她与冀王依旧是客气地谈了几句,与世子朱霄交谈甚久。   她出来时,表情不怎么好,她抬头看了一会儿天,翻身上马,一扬马鞭:“走!”   骏马呼啸着朝关内奔去,一望无际的原野上,一行数百骑,飒沓如风。   过了誉山关,最近回京城的方式是直接南下,顺着松亭口走去,沈砚却选了条远道。   军令是不准改道,但李凌州默契地把疑问吞回肚子里。他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每每复盘,发现自己关外的三场大捷都是沈砚攻坚,自己摘桃子。如今对沈砚不顾军令的行为假装没看见。   随着沈砚离目的地越来越近,李凌州隐隐明白她要去哪儿。   春县。   这是个不繁荣也不昌盛的小县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除了有座高耸入云的山外,并无甚奇特之处。可就是这山上的人,让此处一跃成名。   当年先帝逐鹿天下时,在此处结识了帝师。而帝师归隐时,也回了春县。   李凌州看向沈砚,所以,沈砚是在这里长大的?   他有些古怪的看着这座县城,一点点描摹六岁的沈砚来这里的光景,沈砚那是什么模样?也会像如今这样,时时刻刻冷着一张脸像全天下人都欠了她钱吗?   现在的沈砚扭过头,依旧寒着一张脸:“在此处暂歇。”   沈砚孤身进了春县。   她牵着马缰,慢慢踱步,春县这么多年,没有分毫变化。此时正值早饭时刻,有杳杳青烟回旋。她走到一处路口,路口处有家包子摊,看见这人直勾勾盯着自己,惶恐道:“这位客官,您是要……买包子吗?”   “有没有人踢过你的摊子?”   “啊?”那人一愣,明白她的意思后,眉毛直跳,双手护住自己的摊子。   沈砚掏出铜板,“要两个。”   她咬着包子,心惊肉跳暗自谩骂的小贩在她身后越来越远,春县名字虽好,却离民风淳朴差了千里之遥。   谢拂衣有次无聊下山,见别人卖糖人,她吃了好吃,也要卖。她画的歪歪扭扭,被客人一脚踢翻了摊子。   ◎最新评论:   【按爪】   【爪】   【爪】   【期待(?▽?)】   【撒花花】   【大大加油】   -完- 第42章 、十恶不赦者   ◎曾经的依赖亲密是真,下手时的决绝也是真。◎   谢拂衣还没怎么样,十岁的沈砚嚯地站起来,提起膝盖,一脚踹飞那人,把对方打到哭爹喊娘。   谢拂衣只会劝她:“算啦算啦,哪有那么大的气,没事。”   沈砚的火唰地袭到脑袋上,恨恨道:“他踢翻了你的摊子!”   谢拂衣面露难色:“可是,你看他穿得绫罗绸缎,还有一个家丁。肯定是当地大户,要是找我们麻烦怎么办?”   沈砚简直觉得她不可理喻:“他是大户怎么啦?大户就能欺压百姓?我倒要看看,哪个敢找你麻烦!”   那大户早就屁滚尿流地逃了,谢拂衣摆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不想节外生枝。一个小摊子,不值多少钱,没必要。”   那时的沈砚完全不知道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总是风轻云淡的人,曾与天子一手打造大周的天下,更不知道造成自己颠沛流离的预言,出自于她之口。   十岁的沈砚总是生气着急于她的软弱,暗暗想着自己要担起保护她的职责。   只是生活中也总有些不解的事情,比如谢拂衣从不干活,她每日所做,就是睡觉,叼着一根草在林中转悠,找个好的地方一躺,看日落。勤奋时养养鸡兔羊牛,说是要给沈砚补身子。然而咩咩叫的亲近小羊,和沉稳的小牛、气势昂然的鸡等小动物,总是被她养出感情。未过一年,云山上满是叽叽喳喳的小动物,活活像个农场。   养了不能吃,可沈砚的吃食从未断过,每日都有人从山下送上来,偶尔谢拂衣有了兴致,会给她做甜甜的糯米藕、桂花酿、松鼠鳜鱼。吃的喝的穿的玩的,沈砚从不缺。   比如谢拂衣确实手无缚鸡之力,却可以教出沈砚这样天下顶尖的高手。她六岁时被谢拂衣指点拿木棍去打树,到十岁时就能踢翻一干人。   比如谢拂衣不学无术,也不读书。山上却有十间书阁,有些书的阅读顺序是从右到左,有些却是从左到右。   这些东西虽然奇怪,但沈砚长久待在山上,毫无对比,也没生出什么稀奇之处。   等到她十一岁时,一伙强盗的来袭,彻底让她觉出不对劲来。   山下有盗匪,不知从哪儿听说山上有个独居的富户,趁着夜色想过来洗劫。   谢拂衣“嗷”地一声尖叫,沈砚唰地翻身下床,拎着床头边的铁棍,赶出去把一通劫匪打得哭爹喊娘。   翌日,沈砚起来时,惊愕地发现,她换了身衣服。   衣裳飘然若雪,她的神色也端庄异常,完全不似以前吊儿郎当风轻云淡。她把沈砚叫过来,下山去寻那一伙盗匪。   到了对方的地盘后,谢拂衣道:“今日,你们大当家会死。”   这伙盗贼正准备请示大当家把这两自投罗网的肥羊抓起来,大当家听到昨天的富户亲自过来,激动万分,猛然站起来,突然倒在地上,脸色青白,呼吸急促。未几,真的死了。   土匪寨里的沉默像是他们也死了一般,谢拂衣就这样,顺理成章地成为这伙劫匪的头目。她在满山的极度恐惧中,坐上了第一把交椅。   沈砚就这样,变成了山匪的二头目。   她听见谢拂衣叹了口气:“哎,真麻烦。”   谢拂衣把山匪赶去读书,勒令他们每日清晨起,读三个时辰的书。劫匪们怒不敢言,只能乖乖地做。   沈砚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他会死?”   “因为他就是会那个点死。”   在沈砚的记忆中,只记得那个土匪窝渐渐地空了,怎么空的她却不记得。她一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谢拂衣叫她帮忙教书,她也嫌烦,偷偷溜去山里边练棍。   她喜欢握着东西的感觉,喜欢全身心地沉浸的感觉,偌大天地中,唯有到这种时刻,她才能真正地感到自己的存在是如此鲜明。   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沈砚渐渐长大了,谢拂衣却分毫未变。有次谢拂衣带她下山,她听见百姓说皇帝要北巡,说不定路过春县。   皇帝?那和她有什么关系?沈砚的生活中好像没有官府的存在,她行事随心所欲,理解不能山下人对皇帝诚惶诚恐。   后来,谢拂衣要她下山去某个地方寻人,她领命下山,路过一处山下酒家时,进去喝了一壶千日醉。   一壶酒尽了,她也醉了。醒时是被酒保摇醒,“山上烧起了火,快跑啊!”   后来沈砚冒着火回去,谢拂衣却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问她:“你哭什么呀?”   她穿得是皎皎若月的衣裳,神情却不是端肃,也不是一贯的懒洋洋,而是一种微微的不舍和解脱。   沈砚要带她走,谢拂衣拭去她的眼泪,“凡是注定的命运,无法改变,不必悲伤。”   “不是啊!不是的!”沈砚无法理解,“我们有腿啊!我带你走,我们可以去关外,去海外,去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我能挣钱,我能保护你啊!”   “我虽是独自来到这个世上,但这么多年过去,我的亲朋故旧,都在此处。我可以一走了之,他们会变成我那个徒弟发泄怒火的工具。以前的他,听我一句训斥都会羞愧难当,满脸胀红。现在,只有我死了,他才会放过他们。”   沈砚摇头:“那……他不是要你辅佐新帝吗?你去辅佐就好了啊!”   谢拂衣笑起来:“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在云山?因为我累了,不想玩了啊。”   “我不想再经历尘世间的斗争和亲友的反目,我厌倦了。”她拍了拍这个满怀心痛的小徒弟的刀鞘,“杀了我。把我的尸首带到你师兄面前,他会让你继承我的爵位。”   她是那样的伤心欲绝,那样不含虚假的痛楚。谢拂衣想,可那又如何,她走上朝堂后,依然会变成一个醉心于权力的权臣。要不然,她会变成一个疯子,一个不合于众的疯子。   曾经的依赖亲密是真,下手时的决绝也是真。   “这场烈火,我经历了六次,不想再来一次了。”谢拂衣道,“你杀了我,破掉这个局,我就能回我的故乡。”   沈砚终于明白了。   原来自己的存在,是助她离开的工具。   看见的,不可改变,她终其一生,都在寻找这样一个能改变预言的人。   她看见自己被山火烧死,那么沈砚杀了她,就能破此局。   一剑刺破长空,划开天际,穿过谢拂衣的脖颈。   沈砚的手向来很稳,抽出剑时,只有剑尖上有一滴盈盈的血珠。   那是她第一次杀人,是千灯寺所悬的第一盏灯火,永明灯一直注视着沈砚。   后来很多次午夜梦回,她想过,自己如果没有刺那一剑,会怎样?   微风徐徐,吹过云山的草木,沈砚半跪在衣冠冢前,将手中的浊酒浇在地上。   “你辅佐的那位,不行。”   这是沈砚以前不敢去细思的地方,仇恨与愤怒之外,她另有一种扭曲的隐秘心理,像一个不受疼爱的小女儿,拼命和哥哥比,想证明自己母亲心中的地位。   “不说他了,说点好消息。”   “我认识一个人,以前一直当她是小朋友。最近发现她长大了,她很好很好。她和我曾经见到、听说过的君主都不太一样。”   沈砚笑起来:“勇气、智慧、笼络人心……哪个君主都不缺。她却不一样,她另有一种仁。”   “和陛下不一样,陛下的仁,是懒得计较、或心念旧人。她的仁,是一种守护的信念。以后若有机会,我带她来看看你。”   沈砚起身,注意到衣冠冢后的稚嫩柳枝。   不知是谁刚刚栽下,柔嫩的枝芽在春风中款款摆动。沈砚一怔,这处衣冠冢,是她亲手所立,按理说不会有人知晓。这支柳是北方极珍贵的扶柳,娇贵异常,需多水多肥灌溉。谁会无缘无故种在无人来的地方?   有分花拂柳的轻微响动传来,沈砚回过头去,李凌州不自然道:“他们不放心你,叫我来看看。”   哪里是不放心她,分明是想趁着这个冷面无情的上司不在,自己进春县玩一趟。派他来盯梢。   然而李凌州还真鬼使神差地去了,他想去看看这位教出沈砚的人物是何等风采。   万般风采,如今,只留一抔黄土。   沈砚将带来的酒全都倒在地上,“可惜没有千日醉。”   春县的酒,还是太过温柔。   他们二人从山上下来,山下热络起来。有三三两两的人在街上行走,有一人盯着沈砚,神色犹疑,等到沈砚与他擦肩而过时,他出声道:“这位公子,请问公子可曾在云山上住过?”   沈砚看着他,这人面色白净,气质文雅,三十许岁。沈砚搜肠刮肚,毫无印象。   那人激动道:“果真是公子,我还记得那时候,你常常来去匆匆,不爱理人,不记得我正常,我那时候打三棍子说不出来一个字。我是衡三啊,以前在匪窝里做饭的伙计。”   沈砚终于在记忆中找到了一个说话结结巴巴、总是低着头的瘦小少年,她艰难地把此人和面前之人联系到一起,试探道,“你是小哑巴?”   “是我!是我啊!那时候我说话不利索,所以不爱说话,恩人教我识字,我爱上了读书。后来恩人鼓励我,叫我去考童生,我想这怎么可能考上,恩人非要我去,结果我真的中了,离开匪帮。这么多年,一直记挂着恩人恩情。”   沈砚将他从上到下审视一遍,心想,谢拂衣怎么什么垃圾都往家里捡。   那人浑然不觉,一一谈起以前的事情,甚是开怀。沈砚走时,还听见他在后面高喊自己的家地址。   ◎最新评论:   【好可爱】   【循环,谢拂衣不只是穿越还有不断的时间循环,除非女主杀了她】   【wwwwww】   【期待(?▽?)】   【爪】   【好好看妙笔生花,给一颗火箭炮做奖励吧!】   -完- 第43章 、人间清欢时   ◎沈如松,君子动口不动手!◎   沈砚牵着马缰走了几步,凉凉道:“很好笑么?”   心底疯狂大笑的李凌州显出一副严肃之色:“不好笑。”   沈砚冷冷道:“谁是他公子?我没这么愚笨的下属。”   “嗯……”李凌州附和,“仪容、资质、身貌,担不得锦衣卫。”   沈砚翻身上马,李凌州正准备给兄弟们传信,发现她走的不是城外驻扎地,而是相反的方向。   沈砚纵马到春县城郊,此处多雨水,草木繁盛。正是春县最大的贩卖花草之处,她与主人家会面,取出袖中的折柳,“我见这支柳心喜,特来问问是否此处可有?”   主人家接过那条柳枝,面露喜色:“客官好眼力,这是扶柳花坞苹汀,春县只有我们家独有。”   沈砚笑道:“实不相瞒,这是我拜见故人之墓所见,不知是哪位朋友有心,选了花坞苹汀。我来此问问,好替故人答谢我那位朋友,顺便也想买些栽种回去。”   “客官那位故旧,可是在云山山脚下下的无字碑?”   “正是。”沈砚道:“小李。”   李凌州:“???”   他认了,谁让是自己自愿来找沈砚,他从怀中掏出银子,恭恭敬敬地献给主人。   “买两棵,送到……”沈砚报了方才小哑巴的地址。   主人家客气道:“您放心,我一定给您送到。您说的那位朋友,叫我们每年栽种树木在墓碑附近。他只留姓。”   “他姓沈。”   李凌州心头一跳,姓沈?是沈砚熟人假托沈砚之姓?或者就是曾经的沈砚所留,她曾遭逢巨变忘记了?   沈砚默然半响,起身道:“多谢东家,告辞。”   去过春县后,一行人直奔京城而去,过了松亭关,在喜峰口,因文书和军事交接一事,沈砚又停留了一段阵子。   等走过喜峰口,暮色将至,一行人在驿站下马,驿丞闻声来解马,李凌州正往里走时,忽然觉得驿丞不太对劲儿。   他不管干什么,那道眼神总是若有若无地扫向沈砚。沈砚正背对着驿丞,与陈墨说话,驿丞做完了事,便束手立在旁边,更是一转不转地盯着沈砚。   李凌州将驿丞上下扫一遍,见此人脚步虚浮,身材佝偻,就算想行刺,怕也够呛。难道茶中下毒?   他心思已经反复几遍,眼见沈砚周围的人越来越少,他准备提醒时,忽然驿丞急急地朝沈砚迈步,李凌州手放在案上,差一点就把碗朝驿丞丢去。但见驿丞突然五体投地,向沈砚跪伏下去。   “小女幸为指挥使大人所救,此等大恩大德,卑职感激涕零,没齿难忘!”   沈砚虚虚扶起他:“无需谢我,好好做你的驿丞,让女儿安心长大。”   驿丞垂泪涕泣,“小女自幼多灾,寻遍名医不得,心如死灰,未想柳暗花明。我与夫人、小女都感激涕零,听说指挥使班师回朝,均想当面道谢。”   沈砚本想拒绝,心中一动,改变主意答应,驿丞欢喜地下去请人。   沈砚一掀眼皮,狐疑地看着举着碗的李凌州。   李凌州神色如常地放下胳膊,把碗放到面前仔细端详,仿佛那是什么古董。   未几,一名妇人抱着一名五六岁的孩童进来,小姑娘气色不太好,一双大眼睛却水灵灵、亮晶晶,见到沈砚和许多武人也不怕,只低头半行礼,沙哑着嗓子道:“谢谢沈大人,谢谢你。我爹说是你帮了他,我才能好。我的病,其他人都治不了,我娘说只有仙人能治好,你好厉害,能请到仙女姐姐过来。”   沈砚失笑:“是仙女姐姐厉害。”   她捏了捏小姑娘的手,温声道:“你的生命很宝贵,现在你的世界仅有爱你的父母。等你长大面对更大的世界,可能会发现以前从未遇到的痛苦,那时,也请你不要难过太久,不要绝望。回头看看,你拥有父母许多的爱,和仙女姐姐的祝福。”   小姑娘慎重地点头:“宝芸记住了!”   “我刚才说了什么?”沈砚逗她。   小姑娘唰地脸红了,在满座的笑声中,和沈砚一句“说出来,我把这个送你。”她憋出一句:“父母爱我,神仙姐姐爱我。”   “不错,理解到位。”沈砚将手中的珠子放到宝芸手中。   大家笑得前俯后仰。一片笑声中,李凌州心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当天晚上,沈砚在驿站中挑灯写信时,忽然贺兰来报告:“李将军不见了。”   沈砚心头一跳,现在刚过喜峰口,离京城不远,能有什么势力插手?何况自己未曾听到声响,以李凌州的武力,谁能在他没反应过来制住他?怕是自己也不敢夸下海口。   沈砚霍然起身,走到李凌州房中。   房中一片整洁,枕被桌椅都是来时的样子,除了桌上有一个拆了的包裹外,无一点人住的迹象。   陈墨摸了摸下巴:“这怎么像是……畏罪潜逃啊?”   贺兰请示:“大人,需要派兵追捕吗?”   沈砚伸手制止,“先别闹大,我去看看。”   要逃也不会过喜峰口逃,不是,他有什么必要逃?   可归京城在即,朝中势力暗潮汹涌,保不齐有些看不惯李凌州一脉的势力做手脚,若是李凌州有事,自己一定会被牵连。   沈砚走到驿站马厩,解开马绳,翻身上马,有奔腾的马蹄声接近,李凌州一脸错愕地看着他们:“指挥使,两位千户,你们做什么?”   沈砚上下一扫他,李凌州除了手里拎着一个酒壶,别无其他之物。   半夜三更不睡觉,是酒瘾犯了自己跑去喝酒?   沈砚阴□□:“李将军不会不知道,归京途中私自外出,乃是大忌。”   李凌州垂下头,“抱歉,是我之前误会了你,赔罪用的。”   他一扬手,那壶酒飞向沈砚,沈砚骤然伸手捉住酒,满是莫名其妙。   她将酒放到面前,上面并无文字,只用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人,醉倒在花丛中。   她拔开酒塞,浓郁清香的酒味飘出,沈砚神色古怪地看向李凌州,这酒赫然是中原名酒,千日醉。   她信口在墓前说一句,李凌州半夜不睡觉去买来赔罪?   “……做的很好,下次别再做了。”   她一翻身,跳下马去,准备回去睡觉。李凌州跟在她后面,“我以为一来一回半个时辰,不会惊动你……”   夜色中,传来沈砚凉凉的声音:“滚。”   “我又做错了?指挥使大人,监军大人,公爷?国舅爷?啊!!”   急促的呼吸声后,是李凌州痛苦的声音:“沈如松,君子动口不动手!”   沈砚惯来薄情冷酷的语气传来:“你眼睛也坏了么?我浑身上下,哪里和君子沾边?”   陈墨慢吞吞地从马上下来,将手臂勾在贺兰的肩上,露出神秘莫测的表情,“哎,你说头儿和李将军的事儿,还要我们加班。我都一把老骨头了,头儿就不能怜惜怜惜我吗?”   贺兰瞥了眼他:“想接替你的人,很多。”   “那他们要失望了,我永远是头儿心目中最靠谱的狗头军师。”   陈墨八卦精神熊熊燃烧,不死心道:“喂,你说,我们回去之后,想追求长夏姑娘的人,会不会从大人府邸,排到北镇抚司?”   贺兰瞪了他一眼。拉赫   而后,陈墨听到贺兰轻声道:“她那么好,这样,我为她高兴。”   陈墨却急了,“你可不能这样想啊,你要振作起来!你年纪轻轻,堂堂锦衣卫千户,指挥使最信任的下属。武功好,身材好,长得好,除了比王孙贵族地位低一点,咱哪儿都不差啊!”   “我帮你问了,现在追求长夏姑娘的有吏部侍郎公子,大理寺少卿,从苏州来的翰林……你回去之后,这样,再那样,保准能把他们全赶走。”   贺兰拓想了片刻:“我喜欢她,为什么要把喜欢她的人赶走?她被那么多人喜爱,很好。”   陈墨掩面叹息。   沈砚回京,连家门都来不及回,急匆匆地进朝堂述职。   在宫中述职后,沈砚理了理锦衣卫大大小小的事情,离京一年多,沈砚归来的消息,搅动了朝中风云。谁都知道天子对她的器重,此次大功勋归来,少不得又要提拔嘉奖。还好,此次有李凌州分担一二。   一时间,李凌州门前宾客满员,李凌州吓得闭门谢客。李星河从墙头看完人后,感慨道:“哇哦,大概是你前年被打残时的一千倍人吧。”   门内传来李月卿的笑声:“可是星河记错了?我怎么记得那时候一个人都没有。”   李星河叫道:“快快,给我讲讲关外发生的事情,我们这儿都传遍了公主的英姿。”   李凌州讲完后,李星河如痴如醉。仆人又过来报告谁谁送的礼,镇国夫人不悦道:“都说了全都拒了。这时候接了,陛下看到怎么想?这等趋炎附势之徒,不要也罢。”   仆人下去后。镇国夫人叫其余人都下去,留下李凌州,先是问了一路情况,随后道:“你这次回来,说什么,也要定下婚事了。”   李凌州:“?”   “是为娘姐姐家的女儿,我看着长大,小时候你和她一起玩,叫元元,人是极好的。”   李凌州从记忆最角落找到她,总是垂着头红着脸不吭一声,他有次去外祖母家中,见到她在一众丫鬟仆人的随侍下,平地摔了一跤。他把手中的球丢到地上,邀请她和自己一起踢。   那姑娘羞红了脸飞快地走了。从此再见自己垂目不言。   李凌州恨不得自己忘掉,他邀请她踢球,一半是想拉着她玩,一半是想让她锻炼身体——父亲教他的。然而在元元眼中,肯定认为他在嘲讽她摔跤。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13 22:56:54~2022-02-15 03:50: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昆西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果然,贺兰就是喜欢长夏!】   【大大元宵快乐!】   【大大真棒】   【期待(?▽?)】   【按爪撒花】   【小李也算赤子之心,也憨,长伴我指挥使也行】   -完- 第44章 、流水逐浮灯   ◎虽不成体统、不堪大雅,但终归是……情难自禁,不能自已。◎   李凌州结结巴巴道:“不急。”   镇国夫人垂下泪来:“你在外边那么艰险,稍有不慎,只剩为娘和月卿星河二人,我们一家可怎么办?”   李凌州腹诽,娘怎么光想着好的,不想着以他的身份,要是卷入朝中政党案子,全家流放,多两个人还多两个倒霉鬼。   他好说歹说,劝住镇国夫人,出门后,见李星河一蹦一跳地从墙角走来,满脸欢喜。李凌州蹙眉道:“跳来跳去做什么?”   李星河不跳了,她抱臂盯着哥哥,眯起眼睛,冷笑一声,拖长了调子道:“你怎么事儿这么多?连我跳不跳都管?闲了多喝点水,哦~我懂了,你在娘那儿受了气拿我撒?冤有头债有主,说不过娘别找我茬儿!”   论嘴皮子,他从不是这位妹妹的对手,字字句句,直戳他心窝。李凌州心中一痛,后知后觉发现她这位妹妹的姿态神情神似某人一二。   李星河被他打量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你干嘛?你又想到什么馊主意?”   李凌州想迂回一下:“一年多不见,京城好儿郎中,有没有哪位突出?”   李星河莫名其妙:“要说媒也是娘说,你盯着我干嘛?难不成你看上了你哪位同僚?啊?你这是什么表情?真被我说中了?我警告你!不要乱点鸳鸯谱!你要把我嫁到关外,我上花轿前都要钻出来划花你的脸!”   “不是,怎么会把你嫁到关外?你想去我还不答应!他是京城人,多在京中长居。”   “谁啊?”   李凌州想吐出名字,目光闪烁:“咳,你不想算了。”   李星河盯着他:“不会是……指……?”她眉毛一挑,两人心有灵犀。   李星河深深地吸了口气,手缩成拳,大拇指从她手中跳起:“真敢想啊你,你比我都会想。”   “你以前不是常常夸奖他吗?娘对他赞赏有方,我和他在关外打下些情谊,你去是亲上加亲。”   “我那叫欣赏、崇拜你懂么?这种喜欢是隔着云烟,远远地瞥上一眼,听说他的事情,我就心满意足、欢喜异常。哪里像你们男人,喜欢谁必须占有,我警告你!不要乱给指挥使点鸳鸯谱!他要是成亲了,我在指挥使迎娶前划花你的脸!”   李凌州:“搞不懂你。你不愿就不愿,人家迎娶谁,关你什么事?”   李星河:“对啊,所以我婚事关你什么事?”   “……”李凌州再次败北。   “我知道了!”李星河恍然,伸出手冲他指指点点,“你和指挥使亲密接触后,被他的人格魅力所俘获,可是你得不到他的人,也得不到他的心,干脆把我嫁过去,好让你俩关系更进一步。好哇你,卖妹求荣的家伙!”说罢掩面假装痛苦,“脆弱的亲情自今日起破裂。”   李凌州如遭雷劈:“……还是你能想。”   什么鬼,得到他的人和心?不是,沈砚那种人有什么心?不对!什么玩意儿啊,自己怎么被妹妹绕进去了。   明知道李星河一脑袋胡想的故事,他竟然还顺着她的思路去想!他赶快拉住自己驰骋的思维。   沈砚将南北镇抚司操练一番后,适逢七月半,宫中不过此节,锦衣卫照旧值守即可。   民间却热闹非凡,七月半是道教中元节、佛教盂兰盆节、民间祭祖节。沈砚特放了手下们的假,让他们出去过节。自己留在北镇抚司写折子,关外徐百户等人的官爵她已请上,京城锦衣卫赏罚尚未呈上,她打算趁着这次大功,一起交上去,过几日内阁走个样子批下。   她写完折子封好,走出屋子,见一轮明月挂梧桐,北镇抚司的梧桐树下,一群人聚在一起,双眼放光,不时高喊“好!”院中有名校尉在舞刀,矫若游龙,刀刀呼啸,潇洒利落之外,又多几分优美英姿。   见到指挥使来了,众人纷纷行礼,沈砚颔首:“不错。”   舞刀的校尉收了刀,气喘吁吁,满面通红,“大人,我们差得远呢。”   他笑嘻嘻道:“卑职见贺兰千户舞刀,那才叫帅气。这不,今天左右没事,闲着也是闲着,我们自己练练取个乐子,活动活动筋骨。”   沈砚微微笑起来,贺兰父母是谁已不可考,但她抄王家的家时,见到他们多从古大月氏买人,曾经的贵霜王朝百姓能歌善舞,矫健异常。这大概是天赋使然。   沈砚看穿他们言下之意:“你们今日不值差,想出去就出去,这是给你们的打赏。”   “哇!指挥使大人大量!我们铭感五内!”   “那个叫缬草衔环相报!以身相许就不说了,我们早就把命许给大人了,以身报效指挥使。”   “滚吧你们。”沈砚一脚踢上,“出去贫。”   沈砚麾下,锦衣卫当值时必然滴酒不沾,淡巴枯也不能抽。司里一旦发现有此物,轻则罚俸禄,重则革职。可北镇抚司多是京畿良家子们,在京中无产业府邸,京城居大不易。于是北镇抚司内划出一块给他们居住。所以这群小年轻不当值时,也不能喝酒取乐,除非出去玩。   指挥使大人请客的消息传遍北镇抚司,一群小年轻呼啸地说出恭维话,呼啸着从偏门出去,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沈砚听着这些声音,也随之走出北镇抚司,长街声音雀跃,汹涌人潮中,有一俊朗青年逆着人群前来,灯火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在地上,那道身影在看见沈砚时,停下了脚步。   沈砚驻足。   李凌州万万没想到这么直直碰到沈砚,连借口都没法找,他伸出手,“沈指挥使,好巧。”   沈砚不用回眸,十分确信此处是北镇抚司门口,自己是锦衣卫指挥使,而天子尚未把她革职。她笑起来:“真巧,我正好有时间,中元节百鬼横行,你想去哪儿?”   沈砚若是想与谁交好,那必是令人如沐春风,不会造成丝毫尴尬。李凌州有些惆怅地想。   他也不知道自己来寻沈砚作甚,妹妹的话,像是整个神机营的青烟散丢过来,把他苦心积虑营建的坞堡彻底砸得七零八碎。   他承认自己仰慕、欣赏,想要靠近沈砚,这还在正常同泽范围内。可当自己想到妹妹既然喜欢沈砚,不如结成亲家,这个想法在说出来时,心中同时升起一股酸涩与微不可见的妒意,这也是他难以启齿的原因。   更可怕的是,当娘提出娶妻时,他脑海中浮现自己像共度一生的人,居然是那尊阎王。   他扪心自问,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不曾对哪个女子动心过,也许是他从小到大没接触过几个女子。可他从小到大接触的男子没十万也有八万,休沐戏水屡屡坦诚相对,更不曾对哪个男子动心过!   他怎么可能会是断袖?李凌州不能理解,不能接受,一想到和他们那样,他只会作呕。甚至他为了验证,回京后偷偷去了趟南风馆,刚一踏进就被吓回。   他已经黯然神伤、辗转反侧许久,昨日他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栽倒了这个他曾恨极的人身上,可谓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李凌州百感交集,一时恨自己怎会如此,一时仍否认自己是断袖。他开始思考,有没有一种爱情,是超脱了身躯,仅仅爱上对方的灵魂的存在。明明友情可以,为何爱情不行?   二人一路无言,所幸沈砚本就寡言。两人循着人声走过寺庙高高挂起的灯篙、走过贩卖五彩纸衣的店肆、走过系了麻苗的门户,走过放焰口的市集,走到了京城织女河边,河中的花灯沉沉浮浮,黑沉的河水上光芒点点,霎是好看。   七月半当日,传闻中群鬼可顺着河灯看到方向,得以托生,是以又叫河灯度孤。   李凌州买了两盏花灯,将一盏递到沈砚面前。   沈砚摇头,“你放吧,我怕一放下去,被我害成鬼的人全顺着河涌上来,吓到小孩子。”   李凌州目光一凝,旁边买灯的小孩子呆愣愣地盯着沈砚,沈砚垂首冲他一笑,小孩嘴巴一张,哇地哭了,边哭边喊:“娘,有鬼!”   “说什么呢!”女人赶紧拍了小孩的脑袋,“别说胡话,这里全是人,哪里有鬼!”   李凌州:“……”可能、也许在你面前?   女人牵着小孩子骂骂咧咧地走了,沈砚半蹲下,看着李凌州细致地写上字,再将灯盏放到河边,河水推着那一盏光华飘到远处,渐渐成一个小点。上游源源不断地落下盏盏河灯,璀璨生辉。   沈砚:“你说,下游会不会有人捞上去,下元节再卖?”   李凌州沉思片刻:“可能性很大。”   沈砚单手托腮,望着飘走的河灯,笑了一声。这一笑并无嘲讽,也无冷意,只是轻轻勾了下唇,仿佛华灯流转、玉窗明暖,令人怦然心动。李凌州本是望着上游飘来的浮灯,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沈砚脸上。及至那一笑,他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赶紧将视线移走,心头莫名升起一个念头。   不知谁有幸,能得沈砚情之所钟。   这人好像在空中飘着,一直以来离群索居、避人不见,他却想一厢情愿地把他拽进红尘中,没想到兜兜转转,竟是自己作茧自缚、自寻死路。   沈砚手探进水中,取了盏莲花灯上来。   李凌州看着沈砚垂眸认真望向灯盏,睫毛像是鸟雀的绒毛,一下下地拂过人心,沈砚轻轻念道:“希望我和小桃永远在一起。——心心。”   沈砚又笑了下,“写字的肯定是女孩子。”   她说什么,李凌州要慢好几瞬才能听得到,他好像喝了一壶千日醉,大脑被酒麻痹,他艰难地转动思绪,沈砚这等人,会有动/情的时候吗?   他想象不出来,却突然地悟了妹妹的书为何蜚声京城。   难怪她们会肖想,这幻想一事,虽不成体统、不堪大雅,但终归是……情难自禁,不能自已。   人的心事,从不由人控制。他就像是捞那水中月,镜中花,明知明月无意,且高高悬在天上,他却一厢情愿地沉在水中,妄图靠近那轮明月。   沈砚把灯盏放到他面前,回望他,“你说呢?”   李凌州抿唇,他浑身像是发起了高热,他能听见自己声音在颤抖,像是恐惧,又像是渴求,尸山血海的战场中他都不曾如此紧张,现在织女河边,风平浪静、只闻欢声笑语,他却怕得厉害。   他如实地面对自己的心,灼热的呼吸声传入耳中,那是他自己的。   “抱歉,我心乱了,没听清你刚才说什么。”   沈砚定定地看向李凌州。   片刻之后,她将浮灯放置在水面上,看着它顺水飘走,耳中有隐隐的声音传来。   那不是现世中真实存在的声音,落花流水、窃窃私语一并远去。   那是少时的李凌州为素不相识的她仗言出声:“你们说得这是什么话?”   又是他笑盈盈地热情相约:“改日有机会,一起去喝酒,我家有上好的桂花酿。”   再是他为陌生的姑娘怒发冲冠,和自己割袍断义,怒气冲冲离开。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她入朝堂一心复仇,满腔怨恨,怎会理会他?那样的热情与真挚,是她避之如蛇蝎的东西。她知道自己无法回报什么,只会吞噬一切靠近她的人。可她也没想到物是人非,自己早就满手鲜血,连拆李凌州的骨头都没手软一分,他竟真的丝毫未变,一如初见。   沈砚开口:“你知道七月半为何又叫鬼界么?”   李凌州看着沈砚慢慢说道,“子午交接之时,阴阳相交,地宫门开,群鬼出没,享受人间的祭祀。我有时候想,兴许我本不是人,而是地宫没关好门,不小心放出的鬼。”   “既然是鬼,人间的情爱,与我从来没有瓜葛。”   “也许我有天会知道在尘世间为人的感觉,那时再说吧。”   作者有话说:   我很努力的在写感情戏了_(:з”∠)_真滴是我的弱项呜呜呜,全程听流水浮灯写下来,巨有感觉推荐你们听!   下章开虐了,我已经摩拳擦掌,希望我能狠狠地虐下去!卷三四弦一声如裂帛跃跃欲试打算冲进来了!   ◎最新评论:   【期待期待】   【期待】   【虐男主可以不要虐我指挥使啊】   【写得好好,嘿嘿,虐男主】   【期待(?▽?)】   【说实话,,,这个感情戏加的有点多余,,可能是动心的点让人感觉不是那么信服,但我还是喜欢看,超喜欢事业文抠糖哈哈哈哈哈哈】   -完- 第45章 、弦断如裂帛   ◎四弦一声如裂帛。◎   沈砚回府时,已经三更,府中静悄悄,唯闻夜风吹叶。一段路之后,幽幽的风吹来细碎的话语,“不是啊,你不能这么想,弹错就弹错了,为什么要把弹错和你不好联系在一起呢?”   轻微沮丧的声音响起:“长夏姐姐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很差劲,那么多乐人,就我一个弹错了,那一个音出来,立刻有人看向我。”   “他们从小有京城的良师教授,你只和关外的伎人学了两年,弹错好正常的,你不是无坚不摧的神,是人就会犯错。你勤加练习,改了就好了呀。一点小事而已。你哪里差劲了,我不准你这么说自己。”   “呜呜呜,姐姐你好好。”陶明月感动哭了。   长夏摸了摸对方的头,“你没见过以前的我,大人叫我教徒挣钱,我都吓哭了。第一个学生找上我,我慌得满脑子空白,话都说不出来,那时候才叫差劲呢。”   “不可能吧?”陶明月不可思议,“你是不是在哄我?”   “哪儿有,我以前真的这样,还想靠擦桌子留在大人府上,大人实在看不下去,把我赶出去教徒。要是没有走出那一步,说不定你过来看到正在擦地的我,哪儿有现在名满天下的大家?”   回想起那段岁月,长夏浮现笑意,“所以说,慢慢来,不要怕。这是你第一次公开在众人面前弹,你看,这之前还说不行,现在不也很好么?”   两人说着说着,发现一双靴子映入自己面前。   再往上,是被灯火映成暗红色的飞鱼服,妥帖地穿在一人身上,那人扬眉看向她们:“深更半夜,在我院前坐着干什么?”   沈砚于院中坐下,清幽的琵琶声传来,明月清辉笼罩下,一人着素衣起舞,柔柔月色映在她浅色衣袖上,泛起春水似的涟漪。   晚风徐徐,吹过她腰间的丝绦,红色的络子随长夏的动作翻飞。衣袂翩翩,几欲乘风归去。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琵琶声动,衣袖落下,明眸善睐、顾盼生辉。沈砚托着腮,悠悠然想,怪不得历来的帝王都爱看美人跳舞。   一曲终了,长夏放下手中的小鼓,迫不及待道:“这是我和明月为指挥使大人准备的《飞天》,怎么样?有哪里需要改进吗?”   沈砚沉吟片刻,“刚才没看清,你再跳一遍。”   她往椅背一靠,噙着笑意注视这轮皎皎明月。   这就是在人间的感觉么?   她悠悠地饮罢那壶茶,忽然朝外看去,稍过片刻,下属急匆匆赶到,“指挥使大人,中宫宣大人进宫面圣。”   沈砚道:“不急,等我看完这支舞。”   她朝愕然无措的长夏和陶明月挥了下手,“继续。”   前来的下属立在旁边,鬓角渗出了汗水。宫中来势汹汹,不说缘由,不像什么好兆头。指挥使居然还有心情观赏歌舞。   半盏茶后,长夏一舞已尽,沈砚起身道:“走吧。”   深更半夜,该是寂寥时分,沈砚的府前却灯火通明,来往如织。   她走到门前,从中宫出来的公公隐隐松了口气,客气却坚定道:“咱家也是奉陛下的命行事,指挥使大人,走吧。”   沈砚颔首:“有劳公公。”   离早朝尚有一个时辰。天子已在殿中,他案前放着数张散开的奏折。   沈砚一到,近侍勒令宫人退下,自己离开时,也不由地余光瞥了眼指挥使,心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让陛下这般的生气,连夜召指挥使入宫?   宫人鱼贯而出,偌大的殿中,只余这一君一臣。   沈砚在下属来报时,就有所猜测,如今大殿之中,散开的奏折上,桩桩件件,无可辩驳。她瞥一眼,一颗心渐渐沉入深不见底的寒潭中。   “生女沈砚……偷梁换柱、欺瞒天下……”   该来的,总要来,她避无可避。   幽幽的烛火映出天子的眼眸,那双眸子看不出喜怒,天子坐在案前,一手支额,见到跪在地上的沈砚,淡淡道:“把衣服脱了。”   沈砚一动不动。   天子的视线,从案前移到沈砚身上,长久的沉默横亘在二人中间。大殿寂静的只能听见人的呼吸声,一下比一下急促。   天子忽然笑了一声:“朕一直拿沈卿当心腹,沈卿却骗了朕这么多年,是不是觉得,特别有意思?”   沈砚几乎喘不过来气。   “说啊!”   “啪”地一声,案上的砚台砸到沈砚的身前,价值千金的砚四分五裂,松烟墨汁洒在她的飞鱼服上,那身俊挺的飞鱼服被溅上点点墨色。天子霍然起身,走到沈砚面前,“说话!”   作者有话说:   看到有人说要虐男主不要虐女主,我微微一笑,虐男主那叫虐吗?那叫爽啊朋友们!我说得虐肯定是女主,毕竟主线稳稳在沈砚身上。不用担心,暂时的低谷是为了更好地蓄势待发,冲破云霄~这一卷是沈砚一开始抉择必须面对的问题,也是沈砚被爱意感化实现救赎的一卷。感谢在2022-02-16 05:24:53~2022-02-17 02:32: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嗯10瓶;ansonzx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超级期待】   【谁揭秘的啊?】   【这父子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好吧,虐一虐才好回到人间】   【好期待,,,加更吧大大】   -完- 第46章 、锦衣翻墨污   ◎反目。◎   天子视线垂下,望着跪在地上的臣子,“你只需要说一句,你从未骗过朕。只这一句,他人的奏章算什么?朕信你。”   沈砚依旧不言,她俯身叩首,额头贴在冰冷坚硬的金阶上,眼前尽是煌煌的金漆。   金漆玉屑,象征着皇室的威严。她的行径,不仅挑衅满朝众臣,更视天家威严于无物,她如今除却垂首外,无话可说。   “这是你的回答?”天子眼中流露出一丝苦涩,他深深地看向跪拜在麾下的青年,叹了口气,“和安元年,玉儿生辰,华清池旁,那是朕第一次见到你。”   沈砚一惊,未想到早在那时,陛下就见过自己。   “你在太子妃面前,将天上的飞雁射下来。年少肆意,风骨峻峭。我就在想,一定要把你引入彀中。”   “让你组建锦衣卫,不走吏部,杀禁军,灭凉州王氏,我无一不允。朝中世家林立,营私结党,各怀心思,欺瞒于朕。可你是我亲自选□□,我以为,你会不一样。”   天子不忍看向沈砚,他看向殿中的柱子:“这些年你我同进同退,我不仅视你为重臣,更把你当做同伴。我一心待你,从不欺瞒于你,你却从一开始,对我撒下弥天大谎。”   沈砚依旧没有说话。   她说什么?她一开始,便是存心如此,周旋良久,步步为营,好攀登到高位。   说除却此件事,微臣没有再欺瞒陛下?   她于正旦亲手杀了汪重尧,这是洗不脱的痕迹。   今日,欠了多年的债,一并向她讨要,她除却这一身性命,再无可偿还。   天子双眼通红:“事到如今,你没有一句要说?”   沉默许久,沈砚喉头滚动,涩声道:“臣,罪不可赦,有负陛下……信赖。”   有风吹过明堂,掀起沈砚官帽压住的一缕发丝,天子的心弦忽地被扯动,弦铮然断裂,他取下玉笄,解开朱缨,摘下头上的十二冕旒,那十二条珠串在他手中摇晃,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好像是风在伴奏。   象征帝国威严的旒冕被它的主人猛地掷去,“啪”地一声,砸在跪伏在地的臣子身上。一颗颗白玉石珠子纷纷扬起,再狠狠落在沈砚背上。   沈砚依旧像一块石头一般,十二条白玉石砸下来,她纹丝不动,声音也未发出。   那副冠冕像是在唱独角戏,自己砸去,又兀自滚落在地,寂寥地互相碰撞,与金阶发出盈润的撞击声,皎皎白玉立刻与肮脏的墨汁混为一体。   天子的情绪已然失控,他咬牙切齿:“你既然知道我有多信任你,为何不说?为何要欺瞒?欺君之罪压不倒你,深负信赖也压不倒你。是不是?你心里有过怕吗?有过愧疚吗?是不是还很得意,觉得没有人能看穿你,都被你沈砚玩得团团转!”   他跪下去,拽住沈砚的头发,强迫她抬起头。沈砚不得不对上他的脸。   若是有内侍朝臣在其中,怕早已纷纷跪地哀嚎不合礼法,可偌大的殿中就此二人,天子跪在满是墨汁的地上,金色的龙袍滚上墨水,君臣二人唯有沈砚还堪堪维持着表面的臣子身份。她盯着天子,对上了一双痛绝亦怒绝的眼。   天子看向她,怒极反笑:“从来都是这样,你永远这幅表情,从来不会有任何反应!”   他捏住她下巴:“真想一刀刀剐去你的肉,看你还是不是这幅态度!”   殿外传来阵阵喧哗声,一声叠一声的“娘娘!”,带着祈求与劝诫。内侍与侍卫围在一个女子身后,都想拦住她步入殿中,又顾及她身份不敢上前。   “谁敢阻拦我一步!我杀了谁!”皇后的声音自殿外怒然响起。   大殿的门被沈玉推开,自推开的缝隙中,殿外有侍从见到殿中的一幕,大惊失色,天子吼道:“滚出去!”   沈玉持剑踏入殿中,殿门沉沉阖上,封闭住殿外的种种目光。   作者有话说:   迟迟进入不了状态,这段真的好难写啊呜呜呜,我还是更擅长写夫妻吵架(不是)感谢在2022-02-17 02:32:19~2022-02-18 05:07: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nsonzx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给大大捶捶背捏捏腿加油加油】   【给大大捶捶背捏捏腿加油加油】   【   【   【   【加油加油】   【加油大大!】   【冲冲冲】   【按爪爪】   【加油加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火箭炮就是我对你深深的热爱】   【期待(?▽?)】   -完- 第47章 、银篦击节碎   ◎“你敢赐死她,当日我亦死!”◎   沈玉面无表情,在这对儿君臣身上转了一圈。   沈砚跪在地上,向她摇头。   沈玉留意到她的祈求之色,她朝前走了几步:“陛下,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你要问问你这位好妹妹!”   沈玉停顿住脚步,“陛下终究是发现了。”   天子一字一字:“你果然知道。”   “我亲眼看见她出生,就是想装,也没办法。我说不知道,陛下信么?”   天子怒极反笑,他松手起身,“你们姐妹二人,沈家一家,齐心协力共度时艰,好啊,真是好感人,我成了那个下作的小人!”   沈玉微微一笑,纵然在这种时刻,她依然温温柔柔,毫无情绪波动。见过皇后与指挥使的人,都认为这两位亲姐弟性格南辕北辙,一者温柔贤淑,一者独断专横。然而只有沈玉最亲近的人,才知晓,她与沈砚,是一个模子刻出来——认准的事情,刀山火海也要往下走。再大的波动,都不会在那张脸上显露分毫。   沈玉柔声道:“陛下切莫妄自菲薄,陛下不是小人,可惜朝堂如此,历来如此。假如不扮男身,陛下如何能得一大助力?权宜之计罢了。多年来,沈砚凡事做得妥帖细致、无一不好,是男是女有何区别?”   天子被她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他冷笑一声:“没有区别,那她为何不说?”   皇后走到金阶之下,轻描淡写道:“我虽不明晰朝堂之事,但可猜测,在云山下说,她入不了朝堂。在武举时说,她担不了锦衣卫指挥使,在收复凉州时说,她无法复职。一步步,直到今日。与其怨怼她不对你明言,为何不反思我朝朝堂,泱泱大周,无一男子能有此能力?”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你妹妹犯下的是欺君之罪!是死罪!”   “嗯,所以陛下要处死她吗?要处死我父母,乃至我和桦儿吗?”沈玉看向他。   “你疯了。”天子震惊地看着一向贤良淑德的皇后,从容说出这些话。   沈玉俯身,将沈砚的官帽捡起来,以手帕轻轻拭去上面的磨痕,淡淡道:“我已经疯了那么多年,你如今才发现么?那可真是太晚了啊,陛下。”   “你不是问阿砚为何要欺瞒于你吗?我替她回答。”   “不要!”沈砚大惊。   沈砚站起来,按住沈玉的肩膀:“不关殿下的事,是臣与陛下之事,臣无碍。”   她心中一片惶急,她下意识地觉得姐姐会说出石破天惊之言,不愿牵连到她。   “——沈砚放手!让她说!她今日必须说出个一二!”   “——这和你无关,我和陛下总要把这件事情摊开说。”沈玉望向天子。   “因为这也是我的愿望,我也想站在朝堂上,或做个乡野村夫。而不是扮演一个母仪天下、温顺贤良的皇后,一举一动,都要符合周天子礼。我生来自由散漫,不拘礼法,当初你要纳我为妃,我曾与你这般说。那时你说什么?”   沈玉忆起往昔:“你说你贵为太子,我不想做就不用做,你也厌烦这些繁文缛节。后来你成了皇帝,一样样、一桩桩琐事加在我身上。看人时不能转动眼珠、终日必须欢欣有神、站立时双腿不能有弯曲、连睡觉时都不能俯卧。你又说我贵为皇后,要做天下的表率。呵,我一个妇道人家,大周的女子连童生都考不了,我能做谁的表率?鼓励她们只要足够幸运,就能凤冠霞帔、坐于天子旁边当木偶?还是说,鼓励男子们,结亲时要找这般温柔娴淑、甘愿做木偶者!”   “礼部的文辞说得好多啊,一句一句,都符合礼法,可这礼法,究竟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上位者控制下面人的工具。礼记曰阴阳和而万物得,可满朝文武,都是男子,这叫阴阳和吗?女子永远只能做父兄的附属,我不愿,也不服,可我无力反抗。我不知道阿砚一开始是何理由登入朝堂,但她走到朝堂上,我求之不得。”   沈砚浑身的血液好像被抽光了,满身冰冷。她看着姐姐平静地说出这番话语,平静到像是在后花园折花闲谈。这些话,姐姐从未跟自己说过,她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她,今日的她却如此陌生。   她突然想到很多年前,她刚从春山上回到京城,姐姐见她容色郁郁,拉着她出来。她与姐姐并辔时,强作欢颜,鼓起精力,指着天上的大雁,道:“你喜欢哪个?我给你射/下来。”   姐姐随手一指,她将飞雁射下,奔驰拿雁时回首看了眼她。只见姐姐注视着自己的手中的弓弦,目光复杂至极。   那时她以为姐姐是在担心自己,现在才明白,那时的神色是贪恋、渴求和遗憾。   天子的震惊甚于她:“你觉得母仪天下,是委屈你了?”   “陛下自然不曾委屈于我。”   沈玉幽幽一叹:“我不曾与你说,是因为我知道,你永远都不会懂我的感受。你天生被当做太子培养,理所当然享有世间的一切荣誉和权力,怎么会在意底下人的幽微心思。沈砚犯下欺君之罪,罪无可恕。只求陛下不要处死她,要是处死她,我会自裁,桦儿她也会与你反目。没必要使你们父女二人生嫌隙。”   天子厉声道:“你以为只有你不喜欢?我又何曾想被当太子培养,我求皇位,是因为不求我会死。下有各皇子虎视眈眈,群臣心思各异。上有父皇神志不清。我被架上这个位置,这么多年,夙兴夜寐、忧劳成疾。你委屈,你以为我就很享受?我巴不得做个闲散王侯,每日游山玩水,最大的问题是银两不够花。而不是关外被异族踏破,百万百姓的粮从哪里发!再每日上朝被群臣骂!白天夜晚,内阁数十人轮流不休地启奏要事!”   “我以为知我、忠心于我的臣子,从一开始处心积虑欺瞒,我看疯的不是你,而是我!”天子眼眶通红,青筋暴起,他指着沈玉一字字说道。   沈玉盯着他:“那是因为你不光是你,你更是天子。你让她坦承,她坦承之后会有活路吗?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我什么时候视她为尘芥,你们一个两个,这样看我!”天子往后退了两步。   “陛下!”沈砚眼看他们越吵越急,再次叩首,“罪臣使天家失和,罪无可恕,还请陛下赐予臣一死。”   “——好!把指挥使打入牢狱!秋后问斩!”   “——你敢!”沈玉拔下金钗,抵在自己脖颈上,她仰起头,泪水从眼中蔓延,声音却平稳无比,“你敢赐死她,当日我亦死!”   “你们姐妹一心,我真成了破坏你们情谊的小人。”天子大笑起来,他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弯下腰,跪在丹墀上。   丹墀上顿时沾染点点的血迹,沈砚立刻扶住皇帝,喊道:“太医!”   沈玉手中的金钗掉落,碎成一节一节,她慌忙上前扶住朱鸿。沈砚小声道:“殿下不用为我说这么多,陛下会迁怒于你。”   沈玉的视线落在沈砚脸上:“我沉默这么多年,这时候不说,何时说?”   沈砚心头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桩意外之变,不止自己没想到,陛下也没想到,不知今后会如何发展。   侍卫太医匆忙赶来,将天子送至寝宫,皇后亦一同前去。   沈砚戴上官帽,站定在丹墀上,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陛下与她的争吵,是在大殿上进行,此时早朝已到,纵然天子生病,只要无传令,臣子们也要按照礼法上朝一番。   熹微的光照在金殿之上,金殿上碎裂的珠子和冠冕被内侍收起,满地的墨汁和碎裂的砚台也被收拾干净,唯有沈砚飞鱼服上的脏污还显示刚才的那番君臣反目。   群臣鱼贯而入,纡金曳紫者从容步入金殿。众臣都将目光投降金阶下一人,心思各异。   那封奏折既然能呈到天子眼中,势必不可能仅仅呈在天子案上,已有一些臣子得了风声。即使消息再不灵通者,被拒在大殿外那么久,刚进来又见到指挥使在里头,心中也有了几分思虑。   现下大殿无人,唯有满朝臣子。听得风声者率先轻咳:“某最近得了封书信,不知是真是假。想必锦衣卫也有听闻。”   沈砚自然是早就知晓,从边关离开时,她与冀王那一番谈论,已成定局。   她目光转动,盯向出头问话者,神色淡然:“什么书信?”   那人被她一问,讷讷不敢将书信内容说出。这万一是假,万一是指挥使与天子联手演的一出戏,调出他们心有异思者呢?   他不说话,城府不深的后进翰林开口:“黄口小儿说笑罢了,坊间流传,锦衣卫指挥使乃是佯装男儿身。”   群臣先是暗笑不已,这是哪里来的传闻,令人笑掉大牙。笑过之后,又观察到其他人的表情,心头猛然一怔,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难道……是真的?   怎么可能!传言是传言,锦衣卫指挥使与他们同朝多年,作风狠绝无情,行事不择手段,世上哪儿有这么狠绝的女人?血溅王家,杀数十禁军,执掌诏狱多年,有死无生。这些事情,让男子做都闻风丧胆,一个女人,哪儿来这样的胆识和心志?   而且沈砚虽面若好女,轮廓有些女相,但这身量,从没见过八尺女子,放在一干锦衣卫良家子中,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众臣心里越想越慌,这不会是真的吧?   站在前排的李凌州心神剧荡,他往沈砚身上看去,见她容色与昨晚无异,依旧是冷冷如山上雪,然而身上的飞鱼服沾染了点点污渍。   沈砚从来都是一尘不染,不喜脏污。面对陛下时更不可能如此,唯有早朝前发生变故。   是怎样的变故,会让砚台倾倒,她身上染污?   李凌州回忆起与沈砚相处的点点滴滴,觉华重伤垂首,定下辽东招民,一直到京畿除匪,半夜她栽倒在雨水中。   犹如晴天惊雷劈下,李凌州将视线扭到阶下,他不敢再看沈砚。   他怎会愚蠢至此?!怎会到今日才发现?!沈砚她、她、她、她几乎就差明说,他居然迟钝到再三不解她的意思!   可怎么会?!沈砚怎么会是女的?!那她在朝中周旋良久,得罪过的势力,还不趁此机会狠狠地压她下去,她这样从不屈于人下的性格,又会遭到怎样的重创?   但见沈砚微微一笑:“是与不是,自有陛下定夺。敢问许翰林,从何处听到此传闻?”   许翰林也不吭气了。   看沈砚有恃无恐的样子,或许另有后招也说不准。九年来,他们每每期待能抓到锦衣卫指挥使的过错,可每每发现只是她故意露出的马脚。这种反转再三发生,如此大的纰漏在面前,他们也不敢信誓旦旦。   大殿静得出奇,众臣心中卷起海啸,纷纷对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18 05:07:04~2022-02-19 03:03: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昆西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吴青峰圈外女友10瓶;我好困困阿_3瓶;多洛克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撒花】   【说破天去,你们给女性给女主他们机会了吗】   【期待(?▽?)】   【   【哇,飒爽女性群像】   -完- 第48章 、狱中凤凰坠   ◎煌煌的日光穿破高台,穿进王朝的金殿中,李凌州看着沈砚褪去官帽,散开长发,一步步走向殿外。◎   沈砚不言不动,他们也不敢出声,只能以余光传递消息。   天子不在,内阁主持了这场早朝,从东南水患,说到西南土司,再来外邦使者,众臣例行公事,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启奏,心中都在等着另一只靴子落地。   等到日上梢头,那只靴子终于落地,迟迟未露面的的天子传来一纸诏令“锦衣卫指挥使沈砚欺君瞒上,即日起压入死牢。”   满朝哗然,一道道探究、不可置信、震撼的目光凝在沈砚身上,从两朝元老,到殿前的侍卫,都难以抑制地抽了口冷气。   锦衣卫指挥使,竟然真是个女子!?   沈砚站在金殿上,毫无笑意地笑了一声:“微臣遵旨。”   她扫向众人:“诸位大人不下朝,看我作什么?莫不成是想亲眼看着我被压入死牢才放心?”   有人出言道:“沈指挥使,欺君犯上是死罪,你不会真荒唐至此吧?”   有人暗暗道:“我就说她行事妖邪,不似男子作风,陛下被这妖人欺瞒许久,终于醒悟了。”   天子高位空悬,一道道质问、不解、愤恨的声音向沈砚掷去,更多的人一颗心飘忽在半空。   直到金吾卫指挥使霍逐昭轻咳一声:“诸位大人,在下奉旨拿人,诸位都散了吧。”   李凌州迟迟未发话,此时,他突然往养心殿行去,被左右拦下,他道:“臣李凌州,有要事想与陛下相商,还请公公行个方便。”   公公左右为难:“李将军,咱们陛下现在正在气头上,谁都不想见。”   沈砚突然喊道:“李凌州。”   李凌州回头。   沈砚:“过不了几日,李将军的封赏就到了,提前道一声,祝李将军前程似锦。”   金吾卫和内侍已经催着他走,李凌州终于忍不住看了眼沈砚:“你祝我什么?这份军功是你我一起打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砚不语。   沈砚自始至终,一动不动,仿佛庙中的泥人。唯独在左右金吾卫来时,她才轻飘飘地倒了一声:“有劳了。”   金吾卫客客气气道:“奉命行事,指挥使,请。”   李凌州惊愕地看着这一幕,他攥住了沈砚的衣袖,“你……你就这样去吗?你为何不求一求陛下,陛下仁善念旧情。沈如松,你不是很厉害很会算计吗?怎么这么大的事,这样顺着他们!”   沈砚推开他的手:“欠下的债要偿还,将军不必为我担心,多年来,也谢将军一路相随。沈砚告辞。”   不知是不是李凌州的错觉,在这一瞬间,沈砚浑身上下,好似彻底松了口气。   以往她位居殿下,总是一丝不苟、像是庙堂上供奉的菩萨,像是被皇帝操控的木偶,像是随时会咬人一口的毒蛇,唯独不像个人。   这一刻,她身份暴露,她不再着力掩盖,一道困着她的无形枷锁,在此刻烟消云散。   煌煌的日光穿破高台,穿进王朝的金殿中,李凌州看着沈砚褪去官帽,散开长发,一步步走向殿外。   李凌州的手在空中攥了一下,只有北方干燥的空气,和细小的金色尘埃,连那道若有似无的香气,都消失不见。   沈砚被投入死牢的消息,风一般地席卷整个京城。   李星河正在写字,闻言墨汁润湿到桌上,好半天,她才啊了一声,喃喃道:“这……怎么会?”   她心头涌上一阵悲怆哀伤:“不行,此事一定有翻转机会,天无绝人之路!”   早朝时的暗潮汹涌,并未因沈砚下狱而终止,落井下石者、借力打力者、螳螂捕蝉者……关于如何处置沈砚一事,搅动朝中风云。   这些对已经置身牢房中的沈砚来说,隔了一层烟雾,慢一阵子,才能飘进沈砚的耳中。   她听说李凌州在殿上叩首,希望以自己的军功和侯爵,换取沈砚生路。被天子冷笑一声,叫他告老还乡。   她听说京畿军营几家欢喜几家仇,作壁上观。   还有一些京城世家,十分想借此事把沈砚处死,更有老臣子胡子都白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差点撞柱身亡。   无非是多年前的斩杀禁军案翻版,只是这次势力更多,更加繁复。   可相应的,这么多年磨砺,沈砚的政治手段与当初天差地别。   她终日坐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这牢房的条件比诏狱还差,黏糊糊的像是几百年未曾清洗。   过了一段时间,沈砚被转到了大理寺牢狱。   一路有淅淅沥沥的小雨相送,这是轮到三司会审了,沈砚了然。   刚进大理寺牢狱,她蹙了下眉,问道:“有没有盆子?”   大理寺顾忌她,将她双脚用铁链锁起,不能动弹。可连日大雨,这盖了不知多少年的牢狱四处破风,水顺着房顶漏洞滴下,就打在她脚边。   看管她的狱卒不敢和她说话,也不敢不听从她的命令。她虽下狱,但余威犹在,殿上近日因如何给她治罪已经掐开了花,狱卒多看她一眼都怕被牵连其中,只能默不作声地把盆子给她。   沈砚拿盆子接滴下的雨水。   入秋之后,雨水密集,京城有道“一场秋雨一场寒,十场秋雨穿上棉。”沈砚在狱中不辨时间,掐着雨水算时候。   左边传来呜呜的敲击声,“嗨,这有个新人,你说说,你因为什么进来?”   这地方,倒是比之前关押她的死牢热闹多了。   沈砚:“你先说。”   沈砚心头奇怪,自己在诏狱时,所见的女眷全是被牵连者,却不想入了大理寺的监狱,居然有那么多犯罪行的女子。   右边的墙内传来一道女子笑声:“你让她说?她才不愿意说呢,是什么光彩事。干脆说说我的吧。”   沈砚拢了拢头发,反正左右无事,她饶有兴趣地听起来。   右边关押的囚犯原是叫做云娘,生的雪肤花貌,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   云娘的美貌并没有成她爬上阶层的砝码,她先是被亲生父亲玷污,她去找娘诉苦,娘却视而不见。她立志出去做绣娘,被绣坊的东家看上强逼,这时候她遇上了一个男子,男子对她甚好,她陷入进去,可惜此人家中已有妻妾,许诺她为外室。   云娘急于跳出绣坊的坑,答应了。   当上外室的云娘一直到十六岁,通过她的夫君寻得一些豪奢之门的贵女,接绣活挣钱,挣了足够的钱后,她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她想脱出去自立门户。   曾对她千好万好的男人拿她做过外室曾被父亲东家玷污之事威胁她,还将云娘告上官府,说她偷了府里的钱。   官府有个衙役见云娘美貌,说服云娘嫁给她,则为她解决这场纷争。云娘从了,可此时,原先的男人将她所经历之事全都曝露出去,衙役闭门不见。   云娘说到这里,停了。   沈砚没开口,过了一会儿,云娘忍不住了,道:“你怎么不问?”   “问什么?”   云娘:“你不该问我:然后你被衙役关进来了?”   沈砚:“不会。”   若是官司输了被判刑罚,定不会如她一般兴致勃勃地讲述自己的过去,没有人愿意一次又一次地扒开最丑陋痛苦的伤口给别人看。这是她们恨不得藏得深深地不被外人道的痛楚。沈砚太明白那种感受。   云娘笑起来:“你好聪明,我想你一定也是个很厉害的人。”   她声音里散发出一股甜蜜的气息,沈砚能从她的语气里听到她有多快乐,她笑盈盈道:“是啊,你猜的真准,我没有等官司判下来,我拿了一把刀,把衙役、我夫君、还有绣房的东家、我爹,全都杀死了。他们死的时候,一个两个哭着求我原谅,哭得脸都花了,吓得动弹不得呢。那场景,好有意思啊。真可惜,我为什么没有多杀几个人,为什么我没有早点动手呢?”   沈砚笑起来。   用血来偿还的血债,才是它应有之义。   云娘道:“说完了我的了,我说说你左边的女的。没什么意思,无非是她男人打她和孩子,她被打得受不了了,男人还想欺负她孩子,趁男人喝醉,一把斧头把男的砍了。”   “什么没什么意思?”左边女人生气了,“云娘,你不就是个婊子,怎么还得意起来,这世道,笑贫不笑娼。”   云娘:“我当婊子怎么了,你再说,等我出来了连你一起杀!”   左边的人到底还是忌惮云娘连杀四人的功绩,讷讷不说话了。对面牢房的女人们却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沈砚待在监狱中半个时辰,对她们的案情已经比大理寺卿还了解。   果然大理寺卿的牢房要热闹许多,这些人,比得上诏狱一年的女子数量。沈砚心道。无怪大理寺卿的人天天愁眉苦脸,行色匆匆,那么点官员,审查那么多案子,脾气大点能理解。   大家说的口干舌燥,暂时告一段落,视线又转回这个新人身上,“你还没说,你犯的是什么罪?”   “我看这人,长得真俊,八成又是被哪个王八蛋欺负了。”   “我看看……哇,真的,比云娘长得还俊。哎,我早说了,长得美对我们这种穷人来说,不是啥好事。”   “呵呵,那是你运气不好,看看人家春风楼的长夏,一曲万两银子,不就是凭着美色进指挥使的大门?”   沈砚:“……”这个真不是。   右边的云娘叫她:“喂,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进来?”   沈砚微微一笑:“和你们比差远了,不是什么杀人的罪名,欺君之罪罢了。”   所有人:“???!!!”   有人试探道:“君?是那个君吗?”   沈砚虚虚朝北一拱手:“自然是陛下。”   沈砚:“骗了陛下和天下人九年,做到本来坐不上的公爵和锦衣卫指挥使官职。”   她想了想:“还有监军、神机营上将军。”   热热闹闹的监狱中,忽然只闻水滴声。   笑骂喧哗尽皆消失,所有人呆若木鸡,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云娘拍了下自己脑袋:“是我脑子出问题了,还是你脑子出问题了?”   这大理寺卿,还能有这尊大佛?这等人物不该关到诏狱吗?   等等……掌管诏狱的,好像是锦衣卫,那不就是她刚才说的官职吗?   “沈指挥使?”有人艰难想将头挤出栏杆,“你是沈如松?”   沈砚:“正是。”   “我天!”真正的倒抽一口凉气,“我竟然和沈如松一个牢房,要是我不死,这件事我一定要告诉我子孙后辈!”   直到监狱中有人毕恭毕敬地过来看沈砚,口称:“指挥使大人。”   暗沉寂寥的牢狱中掀起一轮震撼惊奇。   这简直是比云娘所为还劲爆的消息,沈砚到监狱的第一天,位置稳稳地超过云娘,高居监狱第一犯人宝座,引得众犯仰慕崇拜。   贺兰拓守在外边,行礼过后,轻声将朝堂之事一一汇报,末了道:“长夏她收拾行囊,钱都拿来走关系。”   沈砚:“她有什么关系可走?”   她心下好笑,自己作为皇帝最信任的心腹,都被下狱了,长夏一个无权无势的平民,能找到什么关系?   “卑职也这么说。”   沈砚:“你和她转达我的话,我下狱和她有什么关系?要是我真判了绞刑,她还要与我一起死么?让她多攒点钱留着下半辈子花。”   贺兰拓欲言又止,沈砚道:“怎么了?”   贺兰拓自知瞒不下去,索性开口:“她去求情时,忠靖侯府的人找她麻烦。”   沈砚的心猛地攥起来。   贺兰说话含蓄,说是找麻烦,但能被他记在心上,定不是简简单单的麻烦。   忠靖侯府和晋王一向有旧,大约是记着沈砚逼走晋王,如今沈砚下狱,便迁怒到无权无势的长夏身上。   沈砚:“我记住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19 03:03:48~2022-02-20 03:52: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追连载文 66瓶;越越哇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地雷在手,偷懒抖三抖,作者大大快去码字!!!(催更版)】   【给大大浇灌营养液,会长出万字大肥更咩?!】   【   【我用尽一生一世将你供养,愿营养液指引你前进的方向!】   【按爪】   【撒花花】   -完- 第49章 、霸陵原上柳   ◎君担簦,我跨马,他日相逢为君下。◎   转进大理寺卿牢狱后,沈砚的监管明显松了许多。贺兰刚走,陈墨又来,他言但论吃喝,他走之后,云娘迫不及待:“你家下属给你送了什么吃的?有没有多的能分我一点?等下去了咱俩还能约个伴儿。”   沈砚:“……多谢你吉言了。”   她咬开桂花糕,里面有一张字条。又取了一片桂花糕递给云娘。   过了片刻,她将纸条浸泡在盆子里,上面的墨汁被融化成一滩墨污。   沈砚在狱中,难得有这么长的时间不用劳作办公,她每天只看着屋顶泄露的一片天光,便觉得有意思极了。   等贺兰走了,翌日,李凌州来了。   她甫一进来,女监又迎来了一阵热闹,纷纷朝他看去。李凌州不知这回托了谁的路子,牢头竟把钥匙插入锁中,咔哒一声解开,叮嘱道:“大人,一炷香的时间。”   “多谢。”李凌州颔首。   他走进去时,沈砚正在专心致志的接水,没有向她投来一瞥。   牢中昏暗潮湿,唯有沈砚身下的茅草还算干燥,沈砚坐在茅草上,腰杆和背依然挺直,只是那一头惯来束起簪进帽子里的头发尽皆散开,神态不再睥睨,也不再冷冷地盯着人,而是闲适地松弛。   真奇怪,在这种环境下,不知生死,她竟没有惶恐与担忧。   李凌州蹲下.身,看见沈砚落在茅草上的两只脚,脚踝被粗大的铁索紧紧拷住,叫她活动的范围仅有一步之遥,脚踝与铁索相触的地方,已经通红一片。   李凌州蹙眉:“大理寺手段太过严酷。”   沈砚懒洋洋道:“怕我逃走,抄家的变成他们。正常,我掌诏狱时,手段比他们严酷多了。”   想必天子下令只能关着,不能严刑拷打,不然依沈砚以前对大理寺的所作所为,大理寺怕不是人人都想着给她上三板斧。   事到如今,李凌州已经不太记得在诏狱的痛苦,但他看到沈砚被磨出血的赤/裸脚踝,自己的身上好像也泛起疼痛。他从怀中取出药,“玉神医叫我转交。”   沈砚忽而一笑,他在说谎,他现在不可能见到玉昆仑。   她没有戳破李凌州,她看着李凌州俯首,小心翼翼用帕子为她拭去脚踝的血痕。   沈砚托腮,看向李凌州,心情突然很好,“我听说你在殿上求陛下,愿以一条命和爵位军功,换我一命?”   为她拭去血污的将军顿了顿:“听谁说?”   沈砚了然,她轻笑一声:“真有此事,你要做,也要寻个和陛下独处的时候,请诗词大家为你写一篇《为友砚下狱上书》递上。大庭广众,众臣面前,这么直接,你这是逼陛下,还是请求?”   李凌州:“陛下不见,至于写折子和诗词陈情……我不是没写过。”   沈砚心里暗笑,面上收了笑意:“好了,不行就算了,陛下念在公主,不会处死我,放心。我再不济,也无需你为我请罪。”   李凌州正为她涂药,粗糙的指腹划过沈砚的脚踝,冰凉麻痒,泛着丝丝的疼。沈砚低头,蓦然发现,一个人的呼吸声可以这么重。   幽幽牢狱中,将军的呼吸一起一伏,有热气回荡在她放在膝旁的指尖,烫得沈砚下意识地蜷缩起手指。   但见李凌州抬起头,昏暗的牢狱中,他的目光如焰火灼灼。   不是仇恨,而是一种……与仇恨完全相反的感情。   飞蛾扑火,不过如此。   他轻声道:“是我一厢情愿,咎由自取。”   四目相对,沈砚看到他眼中炙热的情感,心上一紧,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李凌州走后,沈砚长长、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是为李凌州,而是为她自己。   若她是个普通女子,也许会被李凌州这一番苦心,感动得当即答应。可她不是,也就没有如果。他是个很好的同僚,她也是。而爱人?沈砚不认为自己有那个能力。   右边的云娘拼命敲墙,饶有兴趣:“喂!刚才来的是你相好吗?我听人家说真俊!有多俊啊,下回能让我看看吗?”   沈砚想了想:“和他一起走,大街上的人有一半看他。”   “那另一半呢?”   “……看我。”   “哇,那是很俊了!”云娘兴致勃勃,只恨不能伸长脖子探到牢房外,一看其长相。   “他对你好吗?”   “是可以用命换我命的关系。”   “哇。”云娘不可思议,“这么好?那你叹气什么,是悲伤自己死了,他会很难过吗?放心啦,他一看就是大官,会一边缅怀你,一边和别的女子结婚生子。”   “就是。”左边的女子少见地开口了,“说不定还会嫌弃后来的妻妾不如你,毕竟没别的女人像你这样能封侯拜将。”   沈砚那点伤感被她们一唱一和排空了,她道:“谁说我会死?兴许运气好,碰到大赦。”   云娘嗤笑一声:“大赦是给普通凡人准备,就算赦了我们,也赦不了你啊。我听说给皇亲国戚都要留点颜面,都是什么三尺白绫毒酒。”   沈砚没说错。   仲秋时,一场大赦,赦免了许多死囚,整个大理寺关押的女囚,十有八/九都列上榜,沈砚赫然在列。   大赦普通的杀人盗窃罪不算稀奇。而沈砚被赦免,赫然是朝中众多势力运作的结果。   沈砚绝不能死。   这个共同的意志占了上风,天子终是不忍,把她贬为庶人,名为贬谪,实则流放,逐出京城。   这场与冀王的政治斗争,终以沈砚的惨烈落败告终。   秋风扫过落叶,吹过一地枯黄。   沈砚进京城时,是与先帝的马车一并,华丽无双,煌煌富丽。而离开京城时,她只着了一件简单玄衣,束冠也未,只用红色锦缎系了下长发。   此刻,她皱起眉头,看着背着一个包裹,满脸坚定的长夏。   沈砚:“你要和我去春县?你知道春县有多穷吗?”   春县固然是沈砚生长之地,但民风粗犷,好勇斗狠,沈砚的一身武艺,一半都要仰仗春县人给她来试炼,她怎么也想不通,谢拂衣为何选春县做隐退之地。更想不通,从小在繁花锦绣之地长大,现已经名满京城的长夏要去春县。   长夏道:“大人不是辞官了吗?那大人也没钱啦,正好我养你啊。”   她挺起胸,像个骄傲的小孔雀,仿佛要去的不是什么蛮荒之地,而是江南,“我做老师很厉害的,可以养大人啊~以后你就不用值差了,每天睡到自然醒,高兴了在巷子口卖糖人,卖不了全吃了也没关系。就是要小心牙口,别像贺兰那样长蛀牙。”   长夏确实很高兴骄傲,还有点美滋滋。听到指挥使大人下狱,她哭得眼睛都快瞎了,现在知道没事,只是革职发配出京城而已,高兴坏了,赶紧收拾银票锦缎跟上。   况且以前大人养自己,现在自己养大人,她长夏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沈砚:“你刚在京城建立的基业呢,不要了?在春县,没有这么多人需要学舞,说不定你一个子也挣不到。”   长夏眼中蔓出一点不舍,很快这点不舍被坚定盖住:“怎么会?大人你在吓唬我,我问了人的,春县固然不如京城富庶,但有官府,户籍有三万口,我不可能没学生的!”   至于她在京城好不容易辛辛苦苦积累的学生?没关系,千金散尽还复来!被贬之地荒凉破旧?没关系,反正有大人在,哪里都是家。舟车劳顿,没关系,眼一闭就过去了,这算什么苦。她拼命安慰自己,不要心疼!不要怕!   沈砚眼中闪过一丝惊疑,这都吓不跑她?还是那个说一句话抖三抖的舞姬么?   长夏小心翼翼地扯住沈砚的袖子:“大人~我都和学生们说了,我要跟你走。把钱都退了,你再不带我,我就真的没钱了。”   眼光疏疏透过秋叶,沈砚想,长夏这个名字取得真好,她无论经历了多少挫折困苦,依然会有晴朗朗的夏日悠悠过来,长长的阳光照拂着她。   于是沈砚也笑道:“好。”   城北十里外,从城北离开的必经之路,史称宛桥的桥上,站满了行人。   而宛桥两边的道上,密密麻麻停满了马车。有华贵的,亦有简朴的,还有一些驴车和牛车,都在翘首以盼。   连卖茶的小贩,都屏息凝神,知道今日将有个大人物被贬谪。   搅动朝中风云近十年的那位锦衣卫指挥使,会踏上宛桥,朝北走过喜峰口,再走到更北方。   沈砚看见宛桥时肃立的人影时,不由一怔。   她身边的陈墨低声道:“我们没透风风声,锦衣卫内由我和贺兰压制,不让他们出来。这些人,我们管不了。”   都是他们自己想为沈砚送行。   沈砚作为政治斗争的失意者,与京城渐行渐远,她连自己都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相送。   桥头上,是内阁首辅宋知章,赤手可热的首辅一如他与沈砚初见般,冒着秋风落叶送友。沈砚想,世事真是莫测,那时暮春莺初解语,年少的她与宋知章同在谢拂衣前赏牡丹时,哪里能料到今日的场景?   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揖。   君担簦,我跨马,他日相逢为君下。   宋知章身侧,是神机营的将军,沈砚与公主亲自选□□,于京畿训练。这位年轻的将军目露敬意,行礼躬身。   镇国夫人被李月卿和星河扶着,遥遥向她颔首。   再然后,是一位位被沈砚从平民提拔,或受沈砚恩惠之人。   她做权臣九年,行事固然狠毒无情,仇家甚多。然于她目标无碍者,她从不落井下石,甚至有时会拉一把。她一一扫过,有些人她已经记不太得了,当他们向前走一步,报出姓名时,沈砚才终于从浮光掠影的回忆中寻到那点。   看见镇国夫人,她一直以为李家是因李凌州之故,直到李月卿深深一拜:“大人寺庙前救妾身性命,没齿难忘。”   沈砚这才想起李月卿前夫段磊的存在。   “指挥使大人,前路漫漫,请多保重。大人和安二年,为我一家报仇,我甚是感激。若有需要,任大人驱驰。这话我八年前这么说,如今还这么想!”眉心一道皱痕的男子抱拳一拜,再抬起头,满脸泪痕。   沈砚委实记不得了,那男子看她面容,道:“和安二年,禁军田荣。”   沈砚心底哦了一声,勾起她久远的回忆,原来是那件事。   “我知大人是顺手为之,但于我全家,是大恩大德。草民身份微寒,唯善驾车,一直找不到机会报效大人,大人如今可缺马夫?”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20 03:52:35~2022-02-21 02:39: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轩辕逍遥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昆西20瓶;我好困困阿_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期待(?▽?)】   【我也愿意追随指挥使呀你不更文,我怎么买文,我不买文,怎么会有营养液,你说咋办吧!】   【太好哭了啊草】   【好好哭,女主太好了】   -完- 第50章 、归乡岂无情   ◎回来就好。◎   沈砚道:“你的娇娇呢?”   “在那儿!”汉子一指路边。   通体雪白的马正被系在桥头,尾巴一甩一甩,两只眼睛像是在笑。它毛色纯白无一丝杂色,肌肉紧实挺拔,一看就是良骏。   沈砚刚当上北镇抚司指挥使的第二年,正是这汉子满头汗水,拦下了她的车。   南裴听说锦衣卫监察百官,穷途末路下被人指点,不顾生死去拦车。   其实不过是老套的故事,南裴的父亲与禁军中一官员同时看上一匹马,南父先买走,被禁军设陷诬告进牢中,把马夺走。   南父在牢中死了,母亲悲痛之下一命呜呼。沈砚正想找由头压一压军队,借由这条线将禁军和勋贵串联一番,写了密密麻麻的小册子,往上一递。   以沈砚为首的天子集团与勋贵武将的势力展开较量,斗到最高.潮时,便是沈砚“不讲武德”地在诏狱中仗杀二十七禁军,包括田荣,就是那位为一匹马,把南裴父亲丢进牢狱的那位军中贵族子弟。   仗杀了还不够,沈砚当晚大喇喇地去田家走了一趟,把“赃物”白马带出来,托人转交给了南裴。   沈砚道:“你舍得你的娇娇走那么远路?”   南裴深深一揖,“能为大人奔波,是娇娇和草民的荣幸。”   沈砚笑了一声。   搀扶着宋知章的少女为她递上一杯茶,“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沈大人,请。”   沈砚没接。   她看向宋知章:“宋阁老,今日可有带酒?”   满头白发的阁老眼中忽而闪过笑意。   浊酒的味道飘散在古桥上,奔腾的河水哗哗自桥下流过,沈砚举杯:“请。”   她将酒一饮而尽,大笑道:“诸位不送,天长路远,莫问前程。”   众人亦将酒一饮而尽,俯身拜别。   古有霸陵垂柳留别,今日京城北道,落叶萧萧,自然无柳,只有枯黄的落叶卷着衰草,似哀歌。   出了宛桥,再走五十里,贺兰和陈墨只得辞别。他们的千户之位仍在,需回锦衣卫当差。天色渐晚,风卷残云,沈砚于驿站下马休息。   她如今是白身,驿站只为官员提供免费的食宿,沈砚打算拿金钱贿赂一二。驿卒拿了她的钱,一时怔忪。驿丞听见人报,急地斥责手下:“沈大人的钱也好意思拿?快还回去。”   又压低了声音:“到时候我补。”   在驿卒惊讶的眼中,驿丞尊敬地为沈砚系马,将沈砚带来的马与娇娇牵到马厩,回来时问道:“大人,需要几间房?”   沈砚:“两间,我已被陛下除了官爵,不必称呼大人。”   驿丞垂下头,低声道:“我不懂这些,东头两间,大人请。”   沈砚心里叹了口气,怪不得这人办事妥帖有条理,却一直升不上去,这时候就应该狠狠地折辱她一番,拿着这个功劳,去投奔自己的政敌,说不准就能从这个偏远的驿站调进京城。而不是顾念救了女儿的命,对她一如既往地尊敬。   她离开前,在枕下塞了一锭银两。   再向北走,过喜峰口的一处峡谷后,峡谷尽头有一座村落。   沈砚撩开帘子一看,忽而道:“这村子,名叫桃花村,盛产桃花,村中善于酿酒,这酒我没常有,你若想尝,可以试试。”   长夏满眼星星:“哇,大人好厉害,连这个都知道!”   “……”有时候,沈砚真怀疑,长夏是自己请来的拖。   这村子只是个寻常的村落,仅仅是沈砚以前追捕一名流窜的罪犯时,追到了这里。   错落前的交叉路口支着一个摊子,坐在摊子前吃饭的人颇多,沈砚也停下休息。   这摊子的主人是个老婆婆,只卖面,两文钱满满一海碗面,上面飘着细细小小的一点鸡蛋碎末。然而端给沈砚的那桌,上头满满当当堆得全是鸡蛋。   沈砚诧异地看向南裴,以为是他多付钱。南裴也诧异地看着老婆婆,老婆婆放下碗,拍了拍沈砚的肩膀:“娃啊,谢了啊。”   往事翻卷而来,她曾逢天子之命追捕杀良冒功的喜峰口将领,走到这里时,也要了碗面。   那时,也是这个老婆婆在这里卖面。面刚一放到桌上,谁知喜峰口将领不但没有逃,反而反过来想捉住沈砚,在岔口处埋伏她。   她一手持刀,一手拎着老婆婆丢到一边,所幸那时候大周朝还未发明出青烟散这种逆天的东西,喜峰口的将领只能用弓.弩射击,带领亲信强攻一番,沈砚毫发无损,自己损失良多,丢下些亲信殿后,自己溜之大吉了。   沈砚气得一刀砍到树上,听到旁边的老婆婆颤巍巍道:“娃啊,咋回事呢?”   沈砚气鼓鼓看了她一眼,把银子丢到四分五裂的桌子腿上,对下属怒道:“我们走!”   她一心只想着建功立业,至于那个经营面馆的老婆婆?早被她丢到了脑海废墟中。   她救她只是因为她是大周的百姓,能救则救,她丢下银子也只是因为她治下时,严格勒令锦衣卫需要对损坏的赔偿——只有百姓不反感,才能给锦衣卫取得更多的情报。她也不希望,自己治下变成偷摸的混混流氓。   可谁知道,这么多年过去,老婆婆一直记得此事,记得她救了自己一命。   沈砚看着那碗面,眼眶一红。   她道:“过了桃花村,我们改道一下,去恒远。”   恒远,是沈砚父母如今所在。   星月悬挂在天际,沈砚坐在别人的房顶上,望着近在咫尺的隔壁宅院。   宅院中无灯,想必人已经睡下。可透过模糊的窗户,可见一灯如豆。   沈砚吹着冷风,静静地看着窗户内的烛火,她猜测,此时父亲可能是在看案牍吧。   父亲总是严格到苛刻,他掌按察分司,断冤案,评判官司,一个州的官司说多不多,若是葫芦僧乱判葫芦案,每日杖责几十下去,保准一个月都没几个案子。若是秉公执法,不判冤假错案,那怕是皓首穷经、头生白发,也力有未逮。   沈泽安是后一种,沈砚与这位父亲相处不久的时间里,他每每钻研案牍到深夜,家里的烛火总是用得比别家快许多。   沈砚想,兴许自己热衷公务,是家学?   可惜沈泽安断公务,是明察秋毫、审慎用刑,从不收取贿赂,两袖清风。而沈砚闻风而动,投机取巧,媚上迎合,贿赂收得比谁都快,没钱时直接抄家抄赌坊。凡是与沈泽安相处过的人,不由替沈家感慨家门不幸,沈家怎么出了沈砚这个败类。   而沈泽安,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沈砚刚担任锦衣卫指挥使,她锦衣盛行,摆足了架势,连敲门都由下属代为执行。换来沈泽安闭门谢客,拒不开门。   还是沈砚的母亲,席兆君席夫人把她从偏门带进来。   沈砚与沈泽安两人在院中冷冷对视一眼,看彼此不像亲生父女,像极了朝堂政敌。   她以为母亲对自己有一番真情,席夫人倒是逮着她好一阵子看,看完后拿出为臣为女之道劝诫她,让她趁着天子没发现,赶快辞官退隐。   府中对她用情深厚的,只有一狗。   那狗是一条黄色土狗欢欢,养来看家,沈砚回京时闭门不出,前几日只抱着狗默默流泪,与它结下深刻情谊。   如今她回府,欢欢高兴地不得了,围着她脚边一边嘤嘤嘤一边使劲儿甩尾巴。   沈砚一边烦躁地听着席夫人劝诫,一边摸着欢欢的尾巴。翌日再也没回过家,只逢年过节送肉回去,上写欢欢二字。   自然,被沈老爷子一律关门谢绝礼。   沈砚坐在别家的房檐上,被夜风一吹,仔细想了想过去,清醒过来了。   她这番转道到恒远有什么意义?自我感动吗?说不准回了家,沈泽安又对她冷笑,席兆君对她说我早说了女人当官没好的,你看看果然没说错吧。   沈砚想了想,干脆跳下屋顶,准备往回走。   她落地时,隔着一堵墙,忽然一声狗吠,撕破了宁静的夜晚。   须臾间,一只黄色的土狗从狗洞里钻出来,边大声狂叫边往沈砚身边冲,在沈砚一丈远盘旋。   沈砚道:“欢欢。”   黄狗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小心翼翼地凑近,仰头看了看沈砚。它的叫声顿时变成撒娇般的嘤嘤嘤,整个狗身转成一个陀螺,凑到沈砚腿边拼命旋转,沈砚真怕它身子扭坏了。   “好了,好了。”沈砚半蹲下,抚摸它的背。   院子里的灯被点燃,沈府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沈砚回首,见到沈泽安站在门前,一动不动地看向自己,许久没有说话。   半响,他朝院中喊道:“兆君!阿砚回来了!”   席夫人急匆匆地跑来,她头发披散,衣服凌乱,在看见沈砚的瞬间红了眼眶,她猛地抱住沈砚:“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沈砚听见母亲哽咽道:“有没有哪儿受伤?他们有没有害你?不说了,你回来就好,你想吃什么?娘给你做。”   沈砚鼻子一酸,“娘,我没事。”   沈泽安走出府,他在沈砚身前站定,沈砚这才发现,沈泽安与她记忆中差的很多。   她记忆中的沈泽安,虽然天天一副严肃端正的样子,但只有微微的白发,现在头发有几乎全是斑白,眼角的皱纹深到无法忽视。比起她记忆中威严的父亲,更像是一位苍老的老人。   是了,他今年已是花甲之年。   沈泽安颤声道:“你回来就好,一路舟车劳顿,累了吧,兆君,先让阿砚休息。”   沈砚惊愕地看着沈泽安。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21 02:39:07~2022-02-22 06:32: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昆西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期待(?▽?)】   【呜呜呜呜呜大家都太好了吧,阿砚也太好了,还有刀子嘴豆腐心的父母你写,或者还在写,地雷就在那里,只增不减。】   【这是想让我们女主在人间走一遭嘛】   【父母前后两次的态度差别好大啊】   -完- 第51章 、灯火阑珊处   ◎“我若是看上了谁,早绑回去了,不用母亲费心。”◎   欢欢一路随着沈砚进府,守门的老仆点着灯出来,惊叫道:“少爷回来了!”   沈砚纠正:“是小姐。”   老仆觑着沈砚,心中一叹,自己年老体衰,现在连别人的话都能听错了!   母亲拍了拍她胳膊,指向厢房,“这是你的房间,老许,给小姐拿两床新褥子。”   老许悲怆地看了眼主母,自己得找找大夫了,他黯然道:“是。”   沈砚进了自己的房间,烛火之下,发现桩桩件件,都有些眼熟。   桌上的纹路、箱子的形貌、床褥的花纹,皆一如当年。   可看岁月痕迹,分明是到了恒远才添置的。   沈砚持着灯盏,打开红木箱子,映入眼帘的,是一件叠得完好的红衣。   她将灯盏放在旁边,伸手抖出衣服,红衣以锦缎密密箍成,绣角精致,正好是自己如今的身量。   她扬唇一笑,还是男子形制。   再往下,是男子形制的六套衣服,压在箱子最底下的,则是一件红色的女裳。   果然,母亲还是放不下让她“回头是岸”的心思,于是在箱底暗戳戳放一件女衣。   沈砚将衣服一一叠起来,在最上的红衣边缘摩挲数下,阖上箱子,吹灭烛火,合衣睡去。   月色透过窗棂,沈砚听着秋风的吹拂,很快入睡。   次日阳光照拂下,沈砚走出屋子,迎来了众人一致的惊吓神色。   沈家的仆人们经过老爷夫人的叮嘱,刚刚接受了二十多年的少爷竟是小姐的事实,看见沈砚出来,克制住内心的震惊,道:“二小姐,早膳在堂屋用,这就给您端过来。”   她走到堂屋,席夫人坐在屋中,等沈砚落座,席夫人犹豫片刻,终是忍不住捧着沈砚的手,眼圈红了。   “我儿在狱中受苦了。”   边说边摩挲沈砚手上层层叠叠的新旧伤痕,心下愈发酸楚。   沈砚:“……”   她道:“手上是练刀的旧伤。”   “在狱中,各位大人对我很客气,不曾用刑。”   只有脚踝那点伤痕,一路奔赴到恒远,已经好了。   席兆君强笑点头:“好,好。”泪水啪地落到衣襟上。   她抹了抹眼泪,“不说这些了,你看看缺什么,待会儿我们上街买点吃的用的,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也没提前给你准备什么。”   沈砚声音低下去:“不用麻烦,转道过来看看,待不了几日。”   沈砚最终还是和席夫人一起去集市,恒远作为一州之地,虽比不上京城,但也堪称繁华。席夫人先买了两床新的褥子丝绸被,又拉着她进了一家布匹店,挑了一块云雾色的绮罗,“你看这块布喜欢吗?”   沈砚无奈:“不错。”   掌柜笑眯眯道:“夫人您真是好福气,我开店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么俊朗的公子哥,雨过晴天只有这样如竹如玉的公子哥儿才配得上。”   席夫人以帕掩唇,笑开了花。   沈砚面无表情,唯有在掌柜准备量衣时,才出声:“换绣娘。”   掌柜收手,心道,嚯,看着人五人六的贵公子,又是一个色中饿鬼。   绣娘红着脸走来,量到胸时,微微一怔,脸更红了。   沈砚被拉着逛了一路,目光扫过闪耀人眼的首饰店,无奈道:“娘,您看您貌美倾城,最配这支金钗。”   说罢将步摇金钗簪入席夫人的发间,面上甚是赞许。   席夫人对镜照影,颊边笑意更甚。   首饰铺东家笑意比席夫人还夸张:“哎呀,从没见过有比夫人更衬这支碧水花间的人,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孝顺的公子,带母亲来买金钗。”   席夫人透过新镜,瞧见一旁闲闲打着扇子的沈砚,想起自己一开始的目的,明明是打算给女儿买首饰!   她道:“你也二十有四了,一点首饰都没有,传出去都笑话为娘的不是,快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又喜滋滋补了一句:“假若有日你成亲了,怎么也得塞满一箱子妆匣。”   掌柜心中一动,这家看起来是富贵人家,又体贴新妇,还想着给新妇置办首饰。公子哥儿长得又俊极,自家有个尚未出嫁的妹妹,不如……   沈砚将扇子打在手心,沉吟道:“离正旦还有两月。”   席夫人:“怎么?”   “如何就催婚了?”   掌柜心思急转,年轻人,心思未定,估计又是拈花折柳之辈。啧啧,无怪过了弱冠都没定亲,现在的青年才彦早在加冠被定下了!   席夫人笑道:“那你在朝中这些年,可曾有看上眼的?”   沈砚听见这话,嗤笑一声,慢悠悠道:“我若是看上了谁,早绑回去了,不用母亲费心。”   掌柜一副了然之色,果然,她想的没错!呵,又一个纨绔子弟!   一时间,席夫人脑海中浮现起指挥使的种种传闻,去年还是前年,锦衣卫指挥使万两白银,买下春风楼一名舞姬,这事儿……岂不就是绑?   难道女儿她……她喜欢女的?   怪不得,阿砚从小扮作男子,出将入相,和其他男子一样,喜欢女的,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席夫人蓦然收敛笑意,把金钗拔下,吩咐掌柜包好。   回了宅院,沈砚正在半蹲着薅狗,灿灿阳光之下,席夫人命人搬了个座椅,坐在她身畔。   欢欢躺在地上,露出肚皮,左扭一下右扭一下,一旦沈砚停了手,它不甘心地翻转过身,用脑袋蹭沈砚掌心。   “欢欢喜欢你得紧。”   沈砚轻柔地摸狗头,“我也很喜欢它。”   席夫人看了会儿欢欢,轻声道:“你在朝中多年,懂得比为娘多多了,有什么事情,你自己会决断。为娘一介后宅妇人,实在帮不上忙。”   沈砚奇道:“怎么突然说这个?”   席夫人看着她转过头,那是一张年轻的脸,也是一张平静、从容的脸,似乎没有任何事情能打乱她的心绪。   这一刻,席夫人明白为什么今日有人把她错认为男子。   那样坚定从容的目光,一转不转地盯着人,纵使一朝被除却官爵,周身的峻峭气势仍在,一举一动,都有股刀刃般的凛冽寒光。   并非说女子不能拥有,只是即使锦衣玉食的贵女,若把她缩在后宅,束缚她的手脚,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怯弱。这点怯意,不经意间会流露出来。   席兆君想,当初若是把女儿留在身边,为那句“祸国殃民”的谶言去掩盖她、保护她,她绝不会有这种神色。   “没什么。”席夫人摇了摇头,拍了拍女儿的手背。   “你喜欢什么,就去做吧。为娘以前总是劝你不要做这做那,到了这个年纪,什么都看开了,你喜欢谁,是你自己的事,为娘绝不置喙一句。”   沈砚顿了顿,“娘,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至于她娘误会了什么,沈砚不得而知。她自请去按察分司送饭时,听到了沈泽安同僚的误会。   “什么喜事啊,这一上午,我们满面严肃的沈大人,脸上笑容没断过。”   “肯定是年末升迁,吏部那边看沈大人的政绩,准备调往京城了。”   “不可能,泽安要是想去京城,早去了。他就是不耐烦京城的弯弯绕绕,才不去。”   沈泽安咳嗽一声:“莫乱言,只是发现一桩案子的勘办——。”   沈大人望着提着饭盒进来的沈砚,艰难地把剩下两个字吐出来:“——方法。”   “哎,泽安,你家夫人又派小厮来送饭。”   这小厮还没走近,按察分司的官吏已然发现不对。   沈大人家,何时出现这么高的小厮?这人从门外徐徐走来,身姿如玉,风仪出众,再走近一些,按察分司所有人都不禁把视线转向她。   阳光流淌在按察分司的院落中,照在年轻人的脸上,俊美锋锐,昳丽明艳,见之难忘,比日光更艳三分。   最重要的是,这人和沈泽安有几分相像。   沈砚一一扫过按察分司全体官僚的脸,不似提饭的小厮,像是上司来审查。   她把盒子放到桌上,“什么方法?”   一州按察分司全体噤声。   作为一州官僚,他们的对京城朝堂八卦了如指掌,这还能有谁?这分明是前锦衣卫指挥使、前万户公爵、前国舅,沈泽安那扮作男子的女儿!   作为搅动京城风云的人物,纵使退下,他们也不敢直面,何况旁边还有他们老上司盯着,这谁要大喇喇地看着,被上司误认为是图谋不轨,那完了。   按察分司纷纷垂首,用余光看这一幕。   沈泽安沉声道:“没什么。”   沈砚淡淡道:“我好歹在京城待了几年,巡查缉捕之事常做,或许可一勘蛛丝马迹。”   沈泽安想了想,却有其理。翻开卷宗,沈砚飞速撇过,上下一看,冷笑一声:“此事还不简单?”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22 06:32:03~2022-02-23 05:31: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能追逐人间事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弈疏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这么骄傲?小心被你爹打哦】   【   【撒花花】   -完- 第52章 、以杀止杀伐   ◎沈大人掂量了一下稀薄的父女情谊,决定袖手旁边。◎   沈泽安冷声道:“此事哪里简单?略卖人质,都是一村全体相护,兼连小吏,吏与刁民利益相交,救一人,需动一地。”   恒远良家子被劫掠到周边山中村子,倘若要动,全村人阻拦,单凭几个捕快,怕是有去无回。若是动兵——按察分司无权指挥士兵。这并不是好解决的事。   沈砚道:“用文还是用武?”   “用文如何?用武又如何?”   “用武,直接拿着刀进去,一天踏破此地解决。”   “你莫拿此处当帝京,恒远无兵,我们能动的,只有小吏。”   其他官员闻声,更是掩面心道,没错了,这熟悉的作风,不愧是锦衣卫出来的。说动手就动手,什么推辞转圜,一点没有!   沈砚轻蔑道:“何须用小吏,那是帮忙,还是向敌方通风报信?我一人足以。”   “莫非你打算一人去?”   沈砚看向沈泽安,“莫非沈大人以为,我灭凉州王家,仅仅是靠着有一支令行禁止的队伍?”   沈泽安眼中燃起奇异的色彩,定定地看向她,“你再说说,用文呢?”   “用文,需要数年时间。”   沈砚坐下,顺手拿过毛笔,蘸了蘸墨汁,姿态熟稔放松得像是在自家的府上着墨。   字迹一一浮现——   拉拢其他派别,打断恒远周边县城同姓集中任职,破坏当地官吏纵横裙带关系……   接下来是详细的操作方法。   小吏被当地把控,导致政令无法下达,只能通达到州县一级的原因,这便是“政令不下乡”。   她早发现此事,在京城的解决方法是以力破之,在关外是从无到有推广新制度,不计贵庶尊卑男女,以教育和考核纳才,彻底打断小吏父子继承制。   只是恒远不是她的地盘,她是没空慢慢解决。   她拎着一把刀,既然没法下政令,那直接用刀去解决。   只是,沈砚望着沈泽安给她的地址,这东鞍村的名字,为何有那么一丝耳熟?   赶在暮色四合时,沈砚刀上凝了一层的油脂,她闲适地用刀尖顶着人背,“走快点,走那么慢,散步啊?”   说着一刀戳到那人的脸上,村民眼中的惊恐几可凝成实质。   她走在后面,前面是十来个想哭却不敢哭的村民,满身伤痕。   他们连声都不敢吭,这一天是他们见过最可怕的一天,这个面上带笑的人进村后,指名道姓要某个女人,他们当然不乐意,哪儿有这样明抢的!村子里几个见义勇为的汉子站出来阻止,而后……   发生了他们下黄泉都难忘的一幕,整个村子仿佛鬼席卷过一遍,开膛破肚、一捧捧血泼在墙上。那人冷静地从一人的胸口处把刀拔出,四处喷溅的血也溅到她脸上,她毫不顾忌,回头道:“人在哪儿?”   不要说沈砚屠杀的罪状,就是她此时看见谁走得慢,一刀身猛地抽上去的画面,都衬得她比土匪还土匪。   她前面的这群哭哭啼啼的人,反倒更像被劫掠的良家子。   沈泽安还是来了,心中百感交集。   刚才女儿杀人时,他想出言阻拦一二,被沈砚一记冷冷的眼风扫过,还有那声没吐露出的“滚”字阻止。   眼中杀意凛然。   沈大人很是掂量了一下自己和身边捕快的战力,和自己与沈砚那稀薄到比清水还清的父女情谊,决定袖手旁观。   若是她一向如此行径,想不被人记恨都难。沈泽安明悟了,怪不得昔日友人要上门咒骂女儿。   现在,沈泽安望着沈砚时不时踢人一脚,悠悠闲适的笑意,很想长吁短叹一声,最终只是拨过拦在面前的树枝,什么都没说。   沈砚身后是十几个或抱或牵孩子的女子,随着她走进恒远城。   这群女子也瑟瑟发抖,若不是顾及沈砚的刀,她们早就一哄而散。   在众人骇然的目光中,沈砚把这一串人交到官府。她道:“水池在哪儿?”   她在后院洗干净身上的血,以帕子擦拭手臂上水珠时,侧目道:“何事?”   ◎最新评论:   【阿砚太帅了】   【大大加油哦】   【徐州(这俩字会不会变成口口)】   【更不更新,再不更新我用叉车叉着你更新!!!】   【指挥使杀到徐州去】   【紧跟时事】   【期待(?▽?)】   【   【我女儿真帅啊!】   -完- 第53章 、心似双丝网   ◎千千结终解。◎   沈砚拧干帕子,将鬓边几缕湿漉漉的发丝捋到耳后,第二次在沈泽安脸上看出欲言又止。   第一次被她怒在心头的一声滚堵住了。   暮色四合,灿灿的阳光变成暖融融的颜色,沈泽安蹲下身,低声道:“我在恒远按察分司六年,别的地方不敢保证,恒远境内,你可诸事无安……”   沈砚笑了一声,不无嘲讽道:“恒远良家子都保不住,被略卖进穷乡僻壤,沈大人还是不要夸下这等海口为好。”   沈泽安的脸色一沉,沈砚已经擦好周身污血,站起身望着他。等着他怒气冲冲的叱骂。   沈泽安停顿片刻,继而平静道:“你的策略方针,若能推行下去,三五年后定无略卖。”   他慢慢说道:“你若是留在恒远,你娘也会很高兴。”   沈砚望着他,一时连帕子也忘了展开。   沈泽安这是……委婉地邀请自己留下来?   他道:“我向陛下请求,我年纪已老了,过几年告老还乡,膝下只有你一个孩子可跟随。陛下他重孝,大概也许会应允……我在恒远经略数年,别的不说,护着你养着你总归还有余力,不知道你怎么想?”   沈砚看着院中的青苔,许久之后,在沈泽安紧张不安的心绪中,笑了一下。   这一下并无嘲讽嗤笑之意,仿佛风掠林间、春雪消融。   “多谢,只是陛下有令,十月十五前到春县,我后日将离开。”   在沈泽安略显失落的神色中,沈砚说道:“恒远世家大族尚未形成割据顽固势力,只要你打算推行,有没有我都无妨。”   他隐隐叹了口气,沈砚侧首:“外边有人在哭。”   自沈砚从村落中带回人,按察分司调来这些女子的家人后,哭声一直是隐隐约约,此时却突如其来一阵嚎叫般的哭声,撕心裂肺、闻者怆然。   沈砚走过去时,看见一个女子伏在一名妇人身上。   她瘦骨嶙峋、面色苍白到透着青色,沈砚记得,这人一路从村落里走到恒远,都需被人搀扶。   令她难以置信,巨大的哭喊是从她胸腔中爆发出来。   周遭的人面露不忍,沈砚待在那里片刻,从抱着女子妇人的零碎安慰声中明白事情原委。   女子名唤金珠,她是与父母争吵后,离家出走,被人牙子略卖。   父亲在一个暴雨天,听说有人看见她的踪迹,不顾急雨去找寻,在泥泞的水道旁摔倒,数日后,暴涨的河水里出现他的尸体。   母亲疯疯癫癫,将路上的小孩以为是她,抱着对方要走,被对方家人殴打。听闻丈夫的死讯后,更是神智失常,含恨而死,死前留着一分清明,唯有攥着女儿的衣物,叮嘱妹妹一定要找到她。   十年前,十三岁的金珠与家人争吵后,对父母恨恨喊道:“你们就当没我这个女儿!”   最绝望的日子里,她知道父母会一遍又一遍地寻找自己,知道自己一定要活下去。凭着一股顽强挣扎不屈的孤勇之气,在暗无天日的屋子里刻下一个个的一,计算时间,满三千六百痕后,终于得见光明。   等她回到恒远,才发现至爱自己的父母确实在花费所有力气寻找自己,却也因此离世。维系她活下去的意义土崩瓦解,那她这些年苦苦煎熬的过程算什么?   沈砚疾走一步,揽住金珠的肩,“她晕过去了。”   金珠在她手下,轻飘飘得像是一纸风筝。金珠的姨眼眶通红,她望向沈砚,错把她当做这里的官员,紧紧捏着她的手腕:“要是没有那些杀千刀的,金珠还在,姐姐不会走得那么早。大人,您一定要给我们一个公道!”   沈砚看向沈泽安。   沈泽安道:“夫人放心,这些人都被我们押送到衙门,所犯之罪清晰有据,自会秉公处理。”   沈砚看着怀中的金珠,哪里有公道呢?一个人痛苦的十年,无法消失,破灭的一家,也无法聚合。好比她十五岁时,家人劝她向前看,她不是不想,只是经历的伤害像是被剐进肌理的刀,每一秒都能闻见血腥腐烂的味道。   那么深的伤口,如何假装它不存在?   极致的快乐转瞬即逝,极致的痛苦却如影随形,朝夕相处。   从此以后,金珠看见任何一个状似父母形貌的人,都会想到为她伤心欲绝死去的父母。看见每一个争吵的小孩,都会回忆起自己与家人顶嘴出走的行为。即使天公落雨,其余人会感慨天街小雨润如酥,她却只会想起自己雨夜中出走的悔恨往事。   这些往事附骨之疽黏着她,一丝一丝地绞进她的骨头里,吮吸她的血液脑浆,生机勃勃地越长越旺盛。   沈砚等了片刻,金珠转醒,虚弱的她连站都站不起来。   走出村落时,她可以被搀扶着禹禹而行,得知父母离世,她已经丧失活下去的力量。   沈砚想了想,将金珠交给她亲人。与沈泽安进一步说道:“安排这些女子,参与略卖与儿童相关的职务,需要多少钱?”   沈泽安惊异:“你的意思是?”   “遇女子与儿童之事,她们可沟通、安抚、交流、分门别类规整,提供线索,其他人也更容易配合。先不走官吏,放在某部门麾下,比如你。等到出了政绩,遇到合适省官,再往上报。”   这便是沈砚想得更加釜底抽薪的办法,略卖的根源不是贫困,不是各地发展有异,薛凤被贩卖进大户人家、赌坊为达官贵人提供家眷仆从,这些更柔和的略卖依然是略卖。   只是因为她们没有权势,卑贱如草芥,偏偏身怀女娲造人的神迹。   三岁小孩持金于闹市之上,非金之罪矣。   沈泽安眼中渐渐露出奇异色彩:“可以一试。”   “好,你写个方案,预估下价格,明日亥时前交给我。”   “方案?”   “策。”沈砚转口。   沈泽安心想,京城果然不一样,连说出的词语都格外别致。   沈砚:“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她往衙门门口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回首道:“对了,父亲今晚,回家吃饭吗?”   沈泽安呆住了。   他不记得自己回答的什么,回去还是不回去。只记得沈砚转过头时,脸上的神色。   平淡到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这是十九年来,她第一次唤他父亲。   他曾有过愤懑,有过不解,为何其他人的女儿和家人和睦有加,而他的女儿像是他的政敌。每次遇上,两人剑拔弩张,若不是顾及那一丝被外人指摘的份儿,怕是早撕破脸皮当庭怒骂。   后来锦衣卫指挥使的名声越传越远,沈泽安听同僚心有余悸地说起那些传闻,心道,看来她还是很给他留了一丝情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24 09:47:29~2022-02-25 16:31: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8535454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唉看到拐卖的案例都觉得好心痛】   【如果皇帝想公主登基,就要容让女子做官。找时机让沈砚官复原职,为公主铺路】   【如果皇帝想公主登基,就要容让女子做官。找时机让沈砚官复原职,为公主铺路】   【来了~】   【期待(?▽?)】   【沙发】   【罪恶必须付出代价,痛苦无法消弭,只有过去的受害者能亲手扼杀伤害的根源才能慰籍一二。】   -完- 第54章 、他乡遇故人   ◎昔日捉他下狱笑意冰寒的阎罗,如今与自己同行、言笑晏晏。◎   他回屋的脚步都不太稳,身侧传来同僚的戏谑声:“不至于吧沈大人,破案子也要注意身子骨,恒远还靠您撑着啊,您可不能倒!”   沈泽安:“……”   他道:“看来你活儿还是太少了。”   同僚噤声不语,缩成鹌鹑继续手中公务。   沈砚回家的路上,路过席夫人去过的首饰店时,进去买了一份。   东家包簪子时,笑颜如花,心里:呵呵,果然是个纨绔子弟!刻意避开家人,不知想私下送给哪个不见光的姑娘!   沈砚一并买了两份胭脂水粉,回家后送给席夫人一份。   另外一份,等到后日送给在恒远客栈休息的长夏。   等到了春县,就是一片贫瘠,山坳遍地,想找到首饰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出了长街,巷道前有一颗柳树,细柳枝条弯弯,叶子已经散尽,沈砚驻足望着这支柳。   她早该料到,曾让人在春县云山上送柳的人,不是别人,只能是她的父亲。   她唯有在家中时,曾与姐姐说过自己为谢拂衣立冢。   她暗叹一声,多年前,手下探子将一份说她坏话的暗报送往她的案上,她见过太多次,骂的内容也平平无奇,无甚新意,她当时只扫了一眼,就压在库中。唯独那人的名字有些印象。   因为那人是她父亲曾经的挚友。   暗报中写到,此人在私下说沈砚为人刚愎自负,心狠手辣,不堪为人臣子女。   现在沈砚才想起,这些年过去,两人再无交集,想是已经绝交。   在她一直不曾注意的地方,这些关心与挂念,默默地围绕着她。   沈砚离开恒远的时候,适逢公主从关外归京。   一者自西向东,一者自北向南,一路错过。   等到沈砚一行人到春县,正好赶上十月十五。宅院前的街道上,有一群小朋友热火朝天地玩游戏,他们正专心致志地踢着一个球。   一旁还有几个大人,看似在盯着小朋友安全。   沈砚脑中诸事一起涌上,粗略的扫了一眼街前,一切正常。   但总有一股异样的感觉,挥之不去。   长夏笑语盈盈:“哪儿有大人讲的那么可怕,我看这里也很不错啊。”   沈砚撩起车帘,跳下车去,扶着长夏下来,有一搭没一搭道:“那是你没久住。”   “哇!!”小朋友尖利的叫喊声掀翻了街巷,沈砚偏头,那群小朋友前后脚拥去,围着一身形高大的男子,看着那男子将球翻转颠覆,如臂指示,那个球在他的足尖,像是有生命力般,飞舞跳动。   一群小朋友如痴如醉,几乎看到了天神下凡。   踢球的男子唇角含笑,眉峰锐利无比,怎么看也该是打马兰台前的王孙公子,偏偏和一群十岁左右的小孩玩到一起分毫不觉得突兀。   沈砚:“……”   长夏顺着她视线望去,惊奇道:“春县不愧是帝师曾住,人杰地灵。”   南裴在马场多年,京中武将勋贵一概知晓,擦了擦眼睛,讶然道:“!!!大人,这不是!这不是小侯爷吗?!”   长夏猛然看向沈砚:“?!”   她从没见过李凌州,但听小侯爷的名号,与京中传闻一对,她准确猜测出:“李将军?!”   李凌州一转头,那个被他踢上了天的球直直地砸到了地上,“砰”地一声,小朋友们兴奋道:“掉了!掉了!”   李凌州在小朋友们恋恋不舍的眼神里,在长夏和南裴呆若木鸡的神色中,径直朝沈砚走去。   走到沈砚身前半丈处,他停下脚步,他身后有几个小朋友跟上,异常雀跃欢喜道:“啊!师父,这是不是你一直在等的人!”   “不是家人,那一定是朋友了!”   “不是朋友?那一定是——”   李凌州赶紧拍了一个最皮的小孩脑袋:“一边玩去,别瞎说。”   沈砚忽略他通红的耳尖,听他解释自己是如何被调到春县附近的松亭关,现在还没到上任时候。沈砚抱臂道:“你这是被贬谪,还是被免职?”   松亭关和喜峰口,有一半都是进了关外后又被调回的队伍。李凌州上任也算是带嫡系部队。只是两处地方都无动乱,也无战事,常年荒废荒凉、军事疲懒,调到这里来,大有让李凌州养老的意思。   李凌州:“你知道,……可能要北巡么?”   沈砚道:“进去说。”   在一众小朋友们遗憾的眼神中,两人进了谢拂衣一早买下的宅院中,三进三出的宅子颇为阔气,李凌州踏进第二进,绕过绘着山水的屏风时,若有若无地看了眼沈砚。   沈砚注意到这道目光,转过头去,笑道:“我现在在你身边,不会在里面。”   李凌州分明是想到了他从关外潜逃回京那次,自己精心挑选的住所,一进去看见沈砚带着北镇抚司全体缇骑守着。   李凌州感慨万千,昔日捉他下狱笑意冰寒的阎罗,如今与自己同行、言笑晏晏。   沈砚端着空空如也的茶杯,与李凌州交换一下信息。   天子打算北巡并非一时兴起,早在沈砚离开时,就已经宣礼部进来相商。   坊间传言,一名术士路过帝京,谈及天子的病情,需以北方关外的雪山之雪来治疗。   而朝中的消息,则是天子想要北狩,于不咸山上树旗帜,完成昔年昌武帝未竞的开疆拓土的愿望。   昌武帝曾在大宁城处,于晴天俯瞰北方接连天际的隐隐雪山,感慨道何日吾能立于此上?   直到临终,未收复不咸山,也是昌武帝的一大遗憾。   现在四海升平,鞑靼已经平灭。一路的喜峰口、松亭口都派上心腹,关外的异族也被公主扫荡一空,正是生机勃勃时。要是趁此机会,去北地一揽,倒也不是多不可能完成的事。   沈砚悠悠道:“我姐姐不怎么有心朝政,想必是公主监国,再辅以宋首辅,京城三大营的神机营是殿下嫡系,金吾卫的霍逐昭是陛下心腹,锦衣卫如今是陈墨暂领。其他两营翻不起风浪,京城倒是无忧。”   李凌州将惊色掩盖下:“你所料与陛下一致。”   沈砚:“如今我担心冀王会不会有异动,倘若他有异动,你可要顶上。”   李凌州不可思议:“你说陛下的皇叔,冀王?”   他面色肃然,看向外边一眼,确保无人,压低声音道:“陛下即位时,冀王年轻力壮,与朝中有旧,都没有反。现在七八十岁,我看老得都快走不动道儿了,陛下宽容对他,纵然有削藩之意,也是徐徐图之,怎么会反?”   “他府上只有五千将士,冀地半省百姓。交给我,如果对方关卡不逃不躲,说什么也拿不下来京城。长达千里路,粮草都供给不来。”   沈砚慢慢道:“你说的,都建立在陛下安好的情况下。”   “——假如陛下中途崩卒呢?”   作者有话说:   前几天工作的事情太多,更新不稳定对不起大家。这篇文到了末尾,再来一个高.潮,收收尾就能结束啦。明天开始立志做人不做咕,好好更新!感谢在2022-02-25 16:31:09~2022-02-26 19:57: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嗯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还以为会写成长篇的,,】   【催更】   【爪】   【期待(?▽?)】   【这么快就完结?我以为是个大长篇(哭笑不得)】   -完- 第55章 、春城无大事   ◎金鞭玉厥◎   沈砚慢慢道:“你说的,都建立在陛下安好的情况下。”   “——假如陛下中途崩卒呢?”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让李凌州一时怔忪。   如果……如果陛下不幸遇难。   那对内对外,都是皇位空悬。公主虽在京城监国,但女帝上位,总于礼法有碍。如果冀王以清君侧的口号,或与朝中有勾结,说不准在外的将领,顾及这是皇家纷争,兼之又想要从龙之功,鬼迷心窍开关放人提供粮草。   人心这种事,谁也说不准。   李凌州放下茶杯,思索道:“要这么说,松亭关是第一关卡,守住松亭关,冀州的士卒无法南下。”   他顿觉肩上的担子重了许多。   沈砚观他神色,闲闲道:“随口一提罢了,有备无患。”   李凌州将此事装进心中,又与沈砚谈了些朝中政事,话赶话道:“对了,沈兄——”   话流露半个音节,李凌州顿觉失误,他佯装镇定道:“你来的路上发生什么事,按时间不该这么晚。”   沈砚暗笑:“去恒远见见家人。”   李凌州吐出一口气,心头又悔恨不已,谈政事时,尚能维持住一派祥和的表象,一谈到私事,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从前种种,心乍然乱了。   除却那层爱慕,两人之间仍是关系甚好的朋友同泽,于情于理,李凌州都要表示一番。沈砚出狱时他已走马上任,现在补上为时不晚,“我给你带了些东西,兴许你会需要,我差人给你送来。”   沈砚随口道:“礼单呢?”   她拿了礼单,一一看去,吃穿用度应有尽有,她心道果然关外一战让李家分外豪奢。   及至最后一张礼单,尽数是好带的珍稀药材补品,几百味药材,开个药铺都绰绰有余。   沈砚本想撇下,看到中间一味熟悉的药,她怪异道:“金鞭玉厥?”   李凌州双眼睁大,立刻抢过礼单,确认在三,脸就像是被火烧了一般,唰地红透了,“这个……是我找的大夫开的,写错了。”   沈砚微微一笑:“无妨。它主要功能是强身健体,送我有何不可。”   这本是味补气血的珍稀药材,极为正常。只是近年来,京城有种壮阳药风靡,因外形呈金色,又名金丸,吃上一颗,有如神助,金枪不倒。其中主料便是金鞭玉厥。   也因此,金鞭玉厥多了分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   沈砚意味深长道:“该不会,这副礼单,是在我没下狱前定的吧?”   李凌州恨不得起身就走,在沈砚满是戏谑的神色中,他如坐针毡,“大概、大概是例行给达官显贵的药材,我没注意到。”   他几乎要恼羞成怒了:“你别笑了成吗?”   沈砚突然道:“其实金丸的主要成分,并非金鞭玉厥,而是随处可见的离子草。”   “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锦衣卫连这都查?”李凌州惊疑。   沈砚挑眉道:“这种事有什么好查的,我又不是前任吏部尚书的亲人,吃多了金丸在床上死去,非要讨个公道。这金丸的主人,我认识,我来云县,也要帮她开拓业务。”   李凌州霍然睁大眼睛,猜测到了一个人名。   他难以置信地把高高在上菩萨般的医师,与这般呃……呃,接地气的金丸联系在一起。   是的,玉昆仑之所以在京城坐拥半座山,每日闲暇又有钱,不仅仅是因为她医术高超,更是因为,她从谢拂衣留下的医术里,参透了从古到今最赚钱的药物——壮阳药。   以前沈砚不懂,为何医术上说,它的价值比黄金更昂贵,比任何药物都畅销。直到玉昆仑在京城小试牛刀,整个京城都疯狂了。   到现在,沈砚仍然不理解,为何小小的一枚药丸,能引天下所有男子疯狂,前任吏部尚书更是明知有猝死可能,连吞十四颗。   她索性不去理解,直接赚钱。   李凌州落荒而逃后,门外传来一片小朋友的欢声笑语,接着是一片遗憾哀嚎声。   俞三守在马车前,目色复杂地望着从沈砚府上出来的将军,踌躇道:“刑嵘,这,这不太好吧?”   刑嵘哼了一声:“有什么不好的?将军喜欢,你算老几?少操心点这些事儿。”   “不是啊!我是说对沈小姐不好!”俞三恨铁不成钢道,“沈小姐这样的人物,纵然一朝落魄了,我觉得,我们家将军不太能配得上。”   他们当初与李凌州一起下诏狱,以为必死无疑,谁知刑还没上,就被与李凌州一并放出。再结合后来朝中的动静,沈砚打的什么主意,他们已经明白。及至关外同行,更是钦佩不已。   其余人向他投去目光,隐隐流露出认同之色。   李凌州:“你们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大家的眼神飘散。   看着自家将军的神色,从略有些为难,转成微微欣喜,而后是想藏藏不住的快乐。众人心中浮现出无穷的感慨。   *   春县的漳河路前阔大的宅子,终于住进了一位主人。   左邻右舍好奇极了,这府邸经年空旷,去年每旬打扫的老仆还逝世了。这新来的主人,究竟怎么接手的?   于是沈砚一出门,迎来了周围围观的大姑娘小媳妇。   她为日常方便,常穿的衣服依旧是男装,只是不加冠,长发以一根红绳系住。在周边人的热切目光下,同时收到了她们男人隐隐敌对的神色。   于是沈砚有幸在来到云县的首日,被周边邻居邀请进家中吃饭。   在邻居和蔼大娘温声细语地询问今年多大、干什么为生等一系列问题后。得到沈砚真挚的回答:离京人士、来云县做生意,父亲在远处做官,唯一的姐姐远嫁京城。   她赫然成为左邻右舍有钱备选女婿的一份子。以沈砚妹妹为掩护的长夏心想,这云县哪儿有大人说得那么可怕,肯定是大人不想让她离京吓唬她!   于是三人便在云县住下了,长夏继续教习舞蹈。沈砚忙碌月许,找好了经销商后,偶尔闲闲地坐在家门口,真应了长夏那句,游手好闲地漫看天际云卷云舒。   只是这闲适的晒太阳时光,偏偏有群小孩哭喊,惊扰了她的耳朵。   街道上,六七岁的孩子还不到上私塾的年纪,每日精力大到每处撒,几人一个小团队,在街上大声尖叫,互相推搡,人憎狗嫌。   一旁角落,几个小女孩正聚在一起玩过家家,拿着树枝当做观音菩萨,给用泥土堆好的小屋子点上仙露,欢喜道:“盖好房子啦!”   叫嚷的小男孩看见她们堆好沙土,兴奋地冲过去用脚一踩。   哗啦,土崩瓦解。   女孩子气疯了,拿着树枝甩小男孩,男孩子笑嘻嘻地躲着树枝。   沈砚挑眉道:“喂,我告你们爹娘了!”   那几个小男孩自知做了错事,撒脚丫跑掉,小女孩拿着树枝,看见辛辛苦苦盖好的屋子散落在地上,哇地咧嘴哭了。   沈砚换上一副温柔笑意:“小朋友,过来。”   虽然和她无亲无故,但女孩子们看见她这么好看,又帮自己赶走了坏人,对她产生一股亲近感,纷纷走过去。   沈砚温声道:“我教你怎么打人,树枝不是这么用的,下回遇到了讨厌的人,记得要刺,不要甩。刺出去速度快,力量大,保准对方痛的不敢做了。你要是甩,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试试。”   在这个年纪,大人的话对她们来说,就是不可动摇的金科玉律。她们还未生出自己行不行的疑问,互相试了试,彼此一看对方“走!”,朝一旁冲去。   过一会儿,传来一群小男孩哭爹喊娘的声音。   ◎最新评论:   【期待(?▽?)】   【李凌州傻得可爱】   【   【说实话我也觉得不配,现在李的思想还达不到也触动不了女主】   -完- 第56章 、年年有今日   ◎岁岁有今朝◎   长夏拎着吃的回来,便听到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低头一看,沈砚望着那群哭喊的孩子,露出欣慰的神色。   沈砚站起身:“好香,你买了什么?”   长夏听到沈砚发问,顿时忽略了哭声,展颜笑道:“西门有一家卖烤鸡,我看排了好多人,买回来尝尝。”   沈砚俯身,接过长夏手中的包裹,正要与长夏一同进屋,长街尽头哗啦啦跑来一群小女孩,兴高采烈喊道:“仙女姐姐回来啦!”   长夏眉眼弯弯,笑得更开心了。   这群小孩子刚打胜仗,脸蛋红扑扑的,拽完长夏,又去拽沈砚的衣服,喊道:“谢谢仙女哥哥!”   眼神真挚质朴、毫无虚假。   长夏扑哧笑出来,沈砚盯着她,无奈道:“你再笑。”   长夏收了深深的笑意,风扑簌簌地吹来,吹不灭她眼角眉梢流露出的笑。   沈砚侧目看了眼,已是十二月,转眼又是新的一年。   算一算,天子也要启程了。   除夕这日,下了大大的一场雪,所幸家家户户提前备上年货。噼里啪啦的柴屋中,沈砚想去帮忙做饭,被南裴赶紧请出去,他满脸后怕:“我们来就好,不牢大人费心。”   沈砚坚持,被长夏一句:“你上回说一句下厨,我们在床上躺了一天。”配合上她幽怨的神色,沈砚只能退却。   她站在门口,讷讷道:“那次是意外,之前没有学过。”   在山上,吃的从来都是山下送来。到朝中后,谁会让锦衣卫指挥使做饭?至于行军,那不是直接吃干粮吗?是以上次她拿了根猪肘,把猪肘烤成了浓郁的黑色。   在它烤到微微焦时,沈砚已经觉出不对。然而用刀子劈开,里面还是生的,沈砚只能硬着头皮烤下去。   南裴为她解围:“下厨这种小事,我和长夏姑娘操劳。大人真想做,去洗洗菜好了。”   沈砚坐在小马扎上折菜,听着南裴讲他怎么赢得一匹烈马的欢心,过程曲折回旋,趣味横生。听得沈砚唇角上扬,她将菜放进水中,听到外边的街道上隐隐传来马蹄踏过的声音。   沈砚擦了擦手,府上的大门有轻微的笃笃声传来。   长夏微微一笑,了然道:“又要多做一人的饭。”   南裴哼了一声,不甚开心。   心道,松亭关那将军就缺那一口饭吃吗?每月都要来蹭饭,要不要脸!这种勋贵子弟别的没有,厚脸皮有的是!   沈砚打开门,沈府门前暗红的灯笼下,映照出风姿如玉的俊朗青年,又过一年,他除了更加硬朗的面容,似乎什么都没变,依旧是开朗的笑意,带着点不好意思。   他拂去肩上片片落下的飞雪,“刚从松亭关赶来,能不能收留一顿饭?”   大雪片片从天际落下,落到他乌黑的发上,沈砚侧目看了看门前的马车,“他们不一起么?”   李凌州回头看了一眼,俞三等人一扬马鞭,马不停蹄地赶着马车走了,只给沈砚一个在积雪的大道上艰难地逃窜的背影。   李凌州转头,诚恳道:“他们有事,先走。”   沈砚瞥了他一眼,转身,抛下一句:“记得关门。”   若是从灯笼的视角来看,迎着风雪关门的人,脸上带着傻乎乎的笑意。   有了李凌州的搭手,饭前准备工作很快完成。四人围在火炉前,李凌州犹疑:“这是什么?”   春县的年夜饭,讲究大开大合,富贵人家通常是满满的一桌炒菜炖肉兼几道清淡的凉拌菜,还有必不可少的饺子。沈砚嫌麻烦,严厉禁止他们做这些,她将一片肉片下入沸腾的汤锅里,“火锅,吃你的。”   长夏道:“李将军你尝尝,这个很好吃,是大人教我们做的饭。”   南裴自顾自地吃饭,恨不得把李凌州面前的肉全部夹走。   李凌州尝了一片,脸上露出奇异的表情,果然滋味甚好,又别致,正想夸赞,沈砚突然道:“松亭关的守将在除夕也休沐?”   李凌州无奈想,你以为谁都像你担任锦衣卫指挥使时那么疯狂吗?朝中大员都连休大半个月,也就只有你这个公务狂不眠不休。   他最后只弱弱道:“你有没有想过,可能,只有锦衣卫指挥使不会休沐。”   沈砚淡淡道:“我也很奇怪,为何朝中官员需要休沐。呆在家中一日,会错过多少事。”   她略有些疑惑:“他们怎么敢闲下来?”   李凌州:“……”   这是他第一次,产生沈砚离开朝堂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的念头。   他忽然道:“对了,我带了壶桃花酿,要喝么?”   沈砚的目光定在李凌州手中的酒壶,移开视线,“你们喝,我以茶代酒。”   几人把手中酒杯举起来,三人都满怀期待地看向沈砚,沈砚想了想,道:“愿在座诸位和我的亲朋好友岁岁平安,年年欢喜。”   长夏含着温柔笑意:“那我愿大家身体健康、希望大家能快快乐乐。”   南裴:“我是个粗人,没啥文化,就新年快乐!”   李凌州比南裴还没文化,他一碰沈砚的茶盏,笑得欢喜:“新年快乐!”   沈砚一饮而尽。   长街外,有轰轰烈烈的炮竹声渐次响起,整个春县沉浸在一派过年的氛围中。   犹记得去年,她在关外过年,忙得脚不沾地,年夜饭只能在繁忙的公务中抽出来吃一口。现在遭贬谪,才有这么一点闲暇,这样愉快平稳的日子,好似是她偷得一般。   于是沈砚起身,“要不要放鞭炮?”   他们几人都撺掇长夏去点,长夏紧张不安地点上,飞速后撤,过了几瞬,热烈的炮声自院中响起,长夏捂着耳朵,笑盈盈地看着那串鞭炮。   沈砚站在她身后,帮她捂着耳朵,李凌州小声在她耳边说了句话,她偏过头:“什么?”   两句话都被鞭炮声掩盖。   李凌州伸手,捂住了沈砚的耳朵。   过了片刻,沈砚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警戒。   一片热闹声中,她的心似乎也被这种喧哗幸福所腐蚀,算了,不去计较了。   然而,放纵是会有后果的。   好就好在,这后果没有报复到沈砚身上。   继从松亭关夜奔到春县,事前买鞭炮,事后清扫院中大雪、刷锅洗碗一系列苦工后,李凌州歪在床上:“我病了。”   沈砚抱臂道:“长夏。”   李凌州起身:“好了。”   他可怜兮兮道:“沈大人,这么晚了,你再把我赶走,我真的会生病。您大人有大量,收留一晚。”   沈砚:“隔壁的隔壁,不就是你的宅子?走的及时,说不定赶上第二波年夜饭。”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27 23:59:20~2022-03-01 05:2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弈疏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冲冲冲】   【李憨憨】   【哈哈哈哈】   【爪】   【爪】   【哈哈哈撒娇的李凌州】   【期待(?▽?)】   -完- 第57章 、红尘事不休   ◎沈砚微笑:“感觉如何?李熹。”◎   李凌州看了她一眼。   沈砚收声。   外边传来南裴的声音,“公子,有人来找您!”   沈砚将衣袖从他手中扯走,走到屋外的风雪里。   是她的左邻右舍来拜年,沈砚一一噙着笑,来往送客。等她带着一身风雪回屋时,方觉得奇怪,李凌州走了?   她踏进铺满暖炉的客舍,缭绕的烟云中,窗棂上布满了水雾,与窗外呵气成冰的冷气形成鲜明对比。   李凌州倒在床下,蜷缩成一个大球。   沈砚立刻将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左右看去,问道:“发生什么?”   屋中上下,无人入侵的痕迹,她脑中飞速转动,不可能,以李凌州的身手,无人可以在不发出剧烈动静的前提下制住他。   李凌州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   沈砚绕到李凌州身前,发现他额上滚落大滴的汗珠,润湿了鬓角,浑身都在止不住的哆嗦。她跪在地上,勉强听出他细碎的字词。   “——无事。”   刹那间,沈砚若有所觉,她猛然伸手去撩开李凌州的衣裳。李凌州想反抗,但那点微弱的抗议,在沈砚的动作下,犹如螳臂当车,不成样子。   沈砚唰地拉起他的单衣,精壮有力的身躯暴露出来,沾染着晶莹的汗水。   和暴涨的血管。   肌肤仿佛化成透明,红色的血管在单薄的脂肪下,涓涓流淌着血液,遍布的毛细血管自肌肤下裂开,自腹到胸映成一片通红。   沈砚盯着那处看了会儿,心里已经了然。   这是酷刑的后遗症,玉昆仑曾与她轻描淡写道:“每年冬日冷时,兴许会痛不欲生。”   那时沈砚想,活下来就行了,谁要计较这个?   现在她却深深地叹了口气,她俯下.身,将李凌州从地上抱起来,李凌州的挣扎依旧那么单薄脆弱,他垂首闷哼一声:“别。”   沈砚像是抱起一只大狗狗,狗狗炙热的身躯贴着她,一边想从她怀中下来,沈砚呵斥道:“别动。”   说着将他丢到床上,两个指头拎起一角被子,给他往身上一抖。   李凌州仍然在发抖,沈砚坐在床沿,觉察到整个床板在颤。屋外狂风卷着霜雪,隐隐有炮竹声从远远的地方传来,辞去旧年的霉运,迎来新年的祝福。屋内,沈砚守着个大型病号,听着他压抑痛苦的喘.息,心晃悠到去年的关外。   原来如此,去年春天,大宁城中,沈砚正在巡视,徐千户报完公主等人远征鞑靼都城的大事,末了压低声音说道:“有件不同寻常的小事,李小将军一月十九日,命亲卫守在主帐外,不准一人踏入。”   彼时沈砚奇道:“帐中唯独他一人?”   “是。”   可能是累了要休息,沈砚如此想。   她把视线投在瑟缩成一团的年轻将领身上,猜得也不算错,“你好好休息。”   沈砚正欲起身,带着灼热温度的手攀住了她的手,湿漉漉的眉眼虚虚地看向她的方向,他胸腔和腹部一起一伏,“别走。”   说罢,用头发勉强蹭了蹭沈砚的腰,像是某种大型动物在讨好人般。   沈砚看着他像是哭出来的表情,十分确信,以她执掌诏狱多年的酷吏经验,这分明是痛到神志不清,晕晕乎乎的程度了!   怕是这时候沈砚问一句我是谁,当即能多个大儿子。   她可没母亲的关怀,沈砚冷笑一声,当即攥住李凌州的头发,把他头往一旁拎走。换回李凌州闷哼一声,倒在床上后,李凌州又艰难地黏上来,这回变本加厉,手死死地攀住沈砚的手。   灼热、湿润,带着一下又一下的脉搏跳动,大球往她身边移了移,喃喃道:“沈砚。”   沈砚盯着他,要不是看在他如今发病,也有自己一份功劳,她直接把他一脚踹到地上。   呵,清醒时知道掩盖,再生气时都只会连姓带字喊她沈如松,不清醒时,这么自然地脱口而出她的名,怕不是背地里叫了成百上千次名。   直呼其名,没礼貌。   屋子里的香炉燃起袅袅轻烟,绕着沈砚蹙起的眉,屋外的风雪声越来越大,遮掩住室内急促的呼吸声,李凌州的胸肺都在剧烈起伏,他眼前一片漆黑,只觉得自己一侧很暖和,像是一个小太阳,于是拼命地向那处靠。   脑中迷迷糊糊传来一个念头,自己在哪儿?   他好像在沈砚家里?   不对吧,他怎么会睡到她家,沈砚不得一脚把自己踹出府?   李凌州睁开眼,眼前依旧是蒙蒙的黑色。   这黑色上似乎有隐隐金色。   他往后移了移头,发觉挡在面前的,是一截刺金玄衣衣袖,衣袖中探出一只修长的手,覆在床沿。   往上看去,是如瀑的黑发,那散开的黑发与金丝玄衣纠缠在一起,在烛火下映出锦缎般的光泽。沈砚略一偏头,如云乌发从李凌州眼前拂过。李凌州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清醒了?”   他心中一紧,自己真的是在沈砚家。   沈砚微笑:“感觉如何?李熹。”   李凌州猛地睁大眼,冷汗一下子下来,他犯了什么事?   同辈称名,说轻点是不知礼节,说重点是有意侮辱。李凌州本来被汗水浸湿了全身,被沈砚这么一说,更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一样,他心中犹疑,他刚刚……不会是直接叫沈砚吧?   沈砚慢悠悠道:“李熹,你当面如松、沈小姐。背后沈砚,挺会玩的。”   李凌州想辩驳,他的胸肺一抽一抽的疼,当即又倒抽一口凉气。沈砚挤兑回去,出了口气,畅快许多,“不打扰你休息,我走了。”   “等等!”李凌州攥住了她的衣角。   他强压住针刺般的痛苦,轻声道:“对不起。一直想着你,出言不慎。”   他仰首,可怜兮兮地看着沈砚,知道沈砚吃这一套,于是更加委屈,“正旦我不仅不能和家人一起,还受伤,唯一的好朋友也要离我而去。你就没有一点同情心吗?”   沈砚如实道:“对你,很难有。”   果然不行,李凌州心道。   他这阵子请教了许多人,请问如何追女孩子。   朋友一表示,你需要展示你的靠谱、责任心、能承担起一个家的结实肩膀。   李凌州沉吟,如果她的肩膀比你还结实,做事比你靠谱呢?   朋友哑口无言,半响,拍了拍他肩膀:“那你试试凭借美色勾.引、自荐枕席,看能不能入赘。”   朋友二经验丰富,他老神在在,“凌州啊!如果对方比你厉害,那你就反其道行之,你就装弱,激起她的母爱,有道是,如果你能让一个女子同情你,那距她爱上你,就只有一步之遥!你可以从自己的身世不幸,哭诉到自己的仕途艰难。对!你不是还为关外百姓将领性命,进过诏狱吗?把这事儿说出来,保准让她感动得泪流满面,哭得不能自己。”   李凌州听到母爱,已经开始皱眉,他犹豫道:“不太行吧,这个人,她曾掳掠残杀许多人,毫不手软。我下诏狱一事,她不仅知道,还……喜闻乐见?”   “啊?”朋友二大跌眼镜,“那你喜欢她什么?”   李凌州试图辩解:“……她对我好时,挺好的。”   朋友摇头,一副你没救了的表情,他点了根淡巴枯,“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的劫数。尊重你的选择,祝福你。”   李凌州询问了周围一圈人,最后得出结论,想得到沈砚的欢心,难度比在无粮无钱下练出兵还要难。   正旦深夜,红烛燃烧,如云的黑发又从他面前拂过,沈砚坐下来,“你要说什么?”   ◎最新评论:   【这就是洞房花烛夜了吗hhh】   【看好你哟,小李子大大今天更新了吗?更了。营养液浇灌了吗?浇灌了。】   【李凌州好可爱啊!】   【冲冲冲】   【爪】   -完- 第58章 、渔阳鼙鼓动   ◎宫变。◎   沈砚歪在床榻上,把李凌州挤到角落里,屋外大雪盈尺,呼啸的北风卷过。   沈砚半阖眼,在风声与烛火声中,听李凌州轻声说他小时候的事情。   与沈砚相比,李凌州的童年少年时代,繁华无匹、锦绣金玉铺地。他本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门弟子,又于京城长大,兰台策马、曲江同游,昌武年间每一时刻的盛典,他都近距离参与。   他七八岁时,就有幸得见九天阊阖开宫殿的盛景,国外的使臣自官道上行来,有金发碧眼、有满脸胡子、有棕色眼睛和头发,到了京城,他父亲带他去接触异域的马匹,让他骑上去试试。   沈砚:“真繁华,我那时候,只会拿着树枝,在森林里和猴子打架。”   李凌州低笑一声,幽幽道:“也不总是如此,有很多快乐时候,也有许多痛苦的时候。昌武年间,我三叔一家卷到魏国公一案。十五以下的男子发配边关,无法施救。我赶在最后一刻,想把三叔的家眷从教坊司赎出来。那是我第一次踏进教坊司。”   “是李幼薇?”沈砚从繁杂的卷书中,翻出了这个名字。   “是她。”李凌州闭上眼睛。   李家本是河东大族的分支,家中文风鼎盛。李凌州祖父在昌武帝打天下时,投奔进去为武将。这位李薇李小姐,出生于世家大族,肤白如雪、骄矜高贵、冷若冰霜,文名动京城,是京城众多儿郎心中可望不可即的美人。   乍一日美人零落尘埃,那些曾经追捧她的人有的想要伸手相救,有的只想要把她碾作尘埃。   从皇权下救出一个人很难,摧毁却很容易,哪怕只是一个不起眼的人。李凌州前一天刚与堂姐通过消息,明日来接,次日只接到一具尸首。   “全家十一口人,一人诛,三人死在狱中,四人死在流放路上,一人自尽,最后只救回来两人……”不知是恨,还是疼,他的声音有轻微的颤抖。   李幼薇自尽一事,后来牵扯进朝中的其他动荡,首恶以一种极为意想不到的方式——暗中讽刺檀贵妃而被绞。   沈砚看过来龙去脉,魏国公一案,牵扯朝中数万人,两万人落罪,或杀或充军。至今北镇抚司的架子上,有满满一排都是那时的痕迹,无数朝中势力家破人亡,京城官员人人相惧。落笔至李幼薇上,只轻描淡写一句“怀刃自裁”。   有人暗叹还是帝师深谋远虑,早早退隐。但次年,便是昌武帝率军北巡,与冀王一晤,同他于云山下放了把火。   最终开国将领们,落得善终者,三五人而矣。李凌州一家能得以保全,也是沾了他祖父早死的光。   沈砚突然道:“你与昌武帝有旧么?”   “没有。”李凌州有些讶异,“怎么这么问?”   沈砚:“云山一役后,我想了很久很久,为何会这样。我将老师的尸首献给先帝时,他的痛苦和哀伤是事实。可他率人放火,更是事实。”   “谢拂衣告诉我,昌武帝当年见她时,对她比我待她还要尊敬,口必称老师。她文弱不通武功,陷于邛州,昌武帝率兵攻邛州,身先士卒,胸口中箭,险些身死。看见谢拂衣在哭,还有空安慰她。”   “定河东的邛州之战。”   “是啊,”沈砚颔首,“我想,她与我看见的皇帝,可能并非是同一个人。”   “若非文韬武略、众心所向,如何能统领众多风流人物,定下天下。但再亲密的同袍之情,生死与共的战友情谊,最后都抵不过逐渐生出的猜忌与怀疑。”   李凌州看向沈砚,“有没有可能,先帝不知道那位会葬身火海。”   哪怕到如今,仍有人疑问,那位真的死了么?以她神鬼莫测的能力,会不会羽化而登仙,遗落在尘世的是废弃的躯壳。   也因如此,沈砚刚到京城,他们这群京城子弟看待沈砚,除了她身为外地人的排挤,更多了一分若有似无的畏惧与恐惧。   出身云山,背负谶言的沈如松。一开始就与他们这群锦绣堆中的公子哥儿们格格不入。   沈砚笑起来:“事已至此,谁都不知道。即使杀了我师父是无意,那其他人呢?魏国公、秦国公、襄阳侯……”   她淡淡道:“以前我会有不解,会有怨恨。现在反而淡了,我姐姐曾与我说,往事不可追。”   “不说这些了。”沈砚突然转了个话题,“我担任指挥使以来,杀的多是勋贵,你是不是很恨我?”   不待他回答,沈砚自顾自道:“估计你们那一圈人,背地里谈起我来,直呼我名是小的,没少骂我。我这些年,在百姓口中的口碑都比勋贵强。”   李凌州很想把被子盖到自己头上。   这还用问?沈阎罗、沈阎王、姓沈的竖子……沈砚的外号数都数不过来。   科举制是文官的玩法,而勋贵子弟凭借出身,走武将的路子,一开始就能担任各个军营要职,大家都是一个圈子,同仇敌忾。偏偏沈砚这个外来人,仗着皇帝的宠幸,找事儿时对上他们勋贵子弟毫不手软。   杀掉不守军规的禁军,把北镇抚司原有的继承子弟架空,从民间选拔,废除继承制,趁火打劫大动神机营,将神机营从勋贵中挑人变成平民中选人……把勋贵子弟的优势全都抹平。   李凌州辩解:“其实你杀的那些人,我们也很看不惯。”   勋贵之间也互相瞧不起,像李凌州等人,很是看不起那些游手好闲者。挽弓都难的子弟,每日斗鸡走狗、吸淡巴枯,有什么资格与他这等出生入死的人相提并论?   是以他虽与汪重尧那帮人一起长大,但彼此都看不惯对方。汪重尧嫌他装腔作势,他嫌汪重尧光不学无术。   沈砚:“我知道,何曾有过铁板一块的内部。不过我虽下重手的都是恶名昭著者,但少不得有被牵连的勋贵子弟,跑到你面前说坏话。你后来与我走那么近,他们应该不想骂我,改骂你了。”   李凌州垂下眼睫,沈砚料事如神。譬如她改革北镇抚司选拔制,原先从父辈继承来的弟子尽数被打入冷宫,其中自然有李凌州左拐右拐的亲戚。   那时李凌州官职还不如沈砚大,他们只能聚在一起和李凌州嘀咕说坏话。   汪重尧死后,沈砚更是将南镇抚司打入冷宫,这下那些勋贵子弟更是怒从心头起,同仇敌忾。   可惜沈砚势大,敌到后来,本想大包小包地拎着东西去走北镇抚司前熟人的路子,发觉坊间传言果然有道理!有识之士改成坚持锻炼身体,每日射御练习兼锻炼身体,遣散家中妾婢,对妻子尊敬有佳。更多的人自暴自弃,一觉睡到晌午,慢悠悠地拎着鸟笼子去街坊邻里里指桑骂槐骂沈砚,或抽着淡巴枯去酒楼赌坊一醉解千愁。   那时李凌州刚被贬到金吾卫,金吾卫尽数是勋贵子弟,他没少被自认为天涯沦落人的熟人把酒骂沈。   至于关外一战后,他为沈砚奔走,确实是有些人在他背后说风凉话。但那时他满心是沈砚下狱,无暇去细思。   被沈砚精准的点破,李凌州尴尬道:“我只听,一句没骂。”   沈砚笑起来:“我听过你骂我。”   “什么?!”   “和今日差不多。诏狱,你高烧时,拉着我的手骂我。”   李凌州眼神游移,恨不得把自己缩起来。   沈砚悠悠道:“骂就骂了,我这辈子,没少被人骂。恐怕天下间,没骂过我的人屈指可数。连摔了一跤,都是我在用阴谋诡计陷害他。”   李凌州本来有些酸涩的心,在听到阴谋诡计时,突然凝住,看向沈砚。   沈砚偏过头:“怎么?”   李凌州整个人被藏在棉被下,头发散在枕上,有几缕落在脸颊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向沈砚,也许是他处在病中,也许是累极了,眼神湿漉漉的,让人联想到被剥开壳儿的荔枝。   有道是灯下看美人,更添十分颜色。红烛映照下,除去了一身铁甲与战火的喧嚣尘土,李凌州又处于病弱中,难得地透露出一丝楚楚可怜。   沈砚望着他,两人蓦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神色一触即逝,他们都避免去谈论这个问题。   “铿”地轻响,李凌州嘶了一声。他头往后一扬,发上的玉簪撞在玉枕上。   沈砚伸手,为他拔去簪子。   那枚白玉簪一被扯下,一头乌发刹那倾泻在白得泛冷的玉枕上。枕上布满了旖旎的长发。   沈砚握着那枚簪子,倏忽明白为何青丝总与情丝相联。   一时间,种种话语自她海中冒出:钗凤香分,鬓蝉影动,此情云渺。   李凌州被沈砚的举动意外到,他怔住。   沈砚也愣了,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顺势拔去他的簪子。   现在再簪上也来不及了,沈砚将玉簪放在指间,一只灼热的手搭上她的手,李凌州起来了。   他一手支在床头,上半身探出被子,头垂下,炙热的呼吸声近在咫尺,他慢慢地、试探地吻上了沈砚持着簪子的手指。   麻痒自沈砚的指间传来,她低头,看见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青丝半遮半掩住青年的身躯,昏暗的烛火下,这一幕好似一副静止的画卷。   “啪”   玉簪落在锦被上,断成了两截。   雪扑簌簌地落在雪海上,发出片片细碎的声响。   灼热的呼吸声自沈砚身畔,一下又一下地传来,心跳如擂鼓。   原来,亲吻是这种感觉。   沈砚想,也许窗外的飞雪,落在雪地上,便是这种感觉,被温柔的无数的飞雪拥入怀中,安稳平静。   但她面前的人,或许不这么想。   他紧张得在发抖,他的呼吸变得细碎而起伏,沈砚十分熟悉,这是她每次力战至竭力时才会透露的呼吸。   更多时候,她会在那些害怕战场的战士身边听到。   她问道:“你害怕什么?”   害怕什么?害怕这是一场梦境,害怕她将自己推开,害怕他苦苦求索,终归是空。   他道:“害怕我空欢喜。”   光风转夜,月傍西楼落,莫散灯前酌。   莫负今日欢。   ***   翌日,李凌州醒来,迷迷糊糊间,他下意识看向身侧。   那处空空落落,昨夜的果然是一场梦境。   也是了,哪儿有那么好的事情,他怕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不过,做做梦也不错。   几瞬之后,李凌州看见案上碎掉的玉簪。心中哗然。   这真不是梦。   一时间,他以手背盖住眼,止不住地笑起来。   他披上外裳,走到屋外,院中寂静无人,唯有昨夜下的一场雪。日头映在大雪上,泛出细碎的金光。他转向沈砚的屋子。   昨夜那番缠绵过后,李凌州不知不觉睡着,但他隐隐记得,沈砚一直睁着一双清明的眼睛,似乎有什么事情需要处理。   他敲响沈砚的屋门,传来低低的一声:“进。”   他推开门,一室清冷,沈砚正在擦拭手上的刀。那把刀光华夺目,刀刃锋锐,沈砚掀开眼皮:“起了?”   李凌州看了眼地上。   外边积雪未化,地上除却沈砚足迹外,还有一行尚未消去痕迹的鞋印。   那人当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走去,从步伐和鞋印大小来看,应当身形高大魁梧。李凌州看到鞋印的瞬间,已经印证昨晚的猜测,他道:“你什么时候走。”   沈砚:“等陛下北巡至此。”   从帝京传来的消息,已经分批到了喜峰口、松亭关、誉山关、关外,一路到雪山下。陛下过了正旦启程,二月三号经由松亭关。   李凌州期待道:“你会去松亭关吗?”   “也许。”沈砚模弄两可。   她站起身,提刀在手,仿佛又恢复回那个执掌杀人剑的锦衣卫指挥使。她神采奕奕、跃跃欲试:“你的刀呢?”   李凌州扬眉一笑:“你要与我比?”   南裴和长夏听闻院中锵然的刀剑撞击之声,匆匆赶出来,就看见主人与客人大打出手。   一者大开大合,一者精妙果断,雪地上,两人都带着刀鞘切磋,你来我往。刀鞘相撞间,不时有火星爆出。   长夏看得如痴如醉,不花钱还能看到这等精彩画面,甚是难得,恨不得他们再打得狠一点。   李凌州以前只见过沈砚于千军万马中挥刀,真正与她比试还是头一次。他也跃跃欲试想与沈砚比较,一开始留有余力,后越打越快,越打越凶,收不住手。   一时火花四溅,金戈交接声一下快似一下,两人都打得尽兴不已。   沈砚收刀,有点遗憾,这阵子太安逸,有些懈怠,不复在京时的功底。   她望向天际初升的太阳,时间不等人,这般平稳无事的时光,马上要过去了。   这大半年,京城又发生了许多事,她这个被逐出权力中心的前指挥使,早被勾心斗角的人忘在脑后,谁都不会注意她的动向。   *   二月二日,龙抬头。   松亭关前的渝州,乃是松亭关到冀州的必经通道。渝州乃四省交汇处,四通八达,商旅繁华,自古是出关外的必经之道。   沈砚到渝州时,是经由商旅而来。   她与一众舞女并排,脸上蒙着面纱,看管她们的东家对面前面白无须之人点头哈腰:“这都是我们渝州最好的舞姬。”   天子亲临渝州,渝州官员忙不迭地安排好一切,听闻天子想要赏舞,搜罗了渝州的美人进献。   到了后,天子赏完舞,一一邀她们进帐。   渝州的官员都觉得这把十拿九稳,前途浩荡无比,转头舞姬被天子送出来,满脸茫然,“陛下让奴婢单独跳舞。”   “就这样?”官员扼腕叹息,感情这位陛下还不喜群舞,只喜关起门来赏独舞?   隔着帘子,沈砚深深一拜:“陛下。”   一只手扶起她的手腕,“沈卿平身,这些日子可还好?”   帘子后,探出一张苍白俊秀的面容,半年未见,天子更加的虚弱。   沈砚苦涩道:“微臣一切安好。”   “那就好。”天子笑道,又瞧了她这一身衣服,温声道,“可曾怪朕?”   沈砚失笑:“因臣的主意,险些致使陛下和殿下天家失和,陛下不怪臣么?”   “啊。”天子想起皇后的所为,笑得又咳了几声,“她啊,她向来如此。你是不知道,你下狱之后,你姐姐气到把旒冕砸坏了,殿上能摔的东西全被她摔碎。”   “不经此事,朕不会注意到她的不安恐惧和怨怼,昭华她,本就不应该被拘于深宫,我也不愿被拘在这皇座上。”   他拍了拍沈砚的手臂,“好好做,经此一役,我这个担子终于能放下。”   “可是……”沈砚不安道,“倘若有误……”   “那是我的命。”天子淡淡道,“我嘱咐了桦儿,尸骨不埋皇陵,直接散落在雪山上。他年桦儿登基,你掌锦衣卫,偷梁换柱是麻烦点,不过对你不是难事。”   沈砚苦笑:“陛下不要为难臣,何至于此,陛下吉人有天象。”   “借沈卿吉言。”天子笑道,将写好的圣旨递给她,望向沈砚身上朱红的长袖舞衣,“同样是红衣,沈卿还是穿飞鱼服好看。”   珠帘落下,沈砚对着帘内深深一拜,宽大的衣袖掩面,遮住她几欲落泪的神色。   沈砚出渝州向南,天子继续北上,过了松亭关,过了冀州后,进誉山关,出关。   从京城驶来的群臣勋贵出关后,也是一阵惊讶,本来以为的蛮荒之地土地丰厚,城池堡垒森严高大,蜿蜒壮阔的河流和苍茫的原野渐次铺开,牛羊牧民悠闲自得。城镇中商贾来往、男男女女都在劳作贩卖东西,人人脸上都满是活力。   听说天子过来,在不咸山上封禅,群情激动,万民山呼,无数的百姓与官员夹道欢迎。   这场封禅准备近一年,那日阳光甚好,天子登上不咸山,一切都是那么完美。天子身边的内侍松了一口气,及至晚上邀请陛下用膳时,发现陛下正在入睡。   他想了想,陛下这些日子,可能是操劳过度,身体愈发的劳累,时不时就需要睡觉。索性屏退左右,让众人悄声,让厨房晚上记得备上饭,等到半夜醒来不至于现做。   等到半夜,天子依旧没有醒。   内侍突觉出不对,待几番轻声呼唤之后,仿佛寒冰的水兜头浇下来,他伸手试探鼻息,冰凉的手指怎么也探不出是否有呼吸。   一炷香后,他瘫坐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   天子在封禅归京路上崩卒。   这个事实,一定要瞒住!   他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与随道重臣交代实情。两人共同决定压制住这个消息,先暗中传消息给京城。   驿卒带着密信,八百里加急赶回京城。   *   冀州,冀王府。   “天子崩卒。”冀王世子道,“爹,还等什么?!”   “等等,”冀王阴沉道,“这么巧,不会是故意放出的消息吧?”   “不会!我们在使臣团里的人报出来的消息一模一样,陛下他病逝。京城空虚,只有一个公主监国。公主得位不正,为今谁赶到京城,谁就能登大寳。时机不等人!”   冀王道:“松亭关有李凌州看守,这人你和他相交过,如何?”   朱霄心头一喜,知道他是主意已定,“李凌州此人虽无谋略,但打仗颇有几分天赋。由他镇守,松亭关。我们不如绕道而走。衢州郡守与我们有旧,由衢州入。”   “衢州要绕道喜峰口,喜峰口常年不打仗,他们不会想到我们会从衢州来!”   *   京城。   夜色已深,月光疏疏地照在地上和宫墙上,照在朱桦的脸上。   自天子北巡后,朱桦改了宫中的规矩,每日晚上必须落下门,落门不能开门。虽然无数人哀声怨道,但镇守皇宫的禁军都服从了。这天晚上,宫门处隐隐有异动。   “陛下崩卒!快开门!”有人在宫门下急促喊道。   另一只臣子带队,一行士卒急切道,“关外刚传来的消息,陛下崩了。”   “什么!?”众人心中大惊,看守皇宫的禁军心中更是激烈的跳起来。这是天大的事情,可——没有公主殿下的要求,这门不能开,还是先请教公主殿下。   朱桦手中持剑,冷冷的看着面前的内侍,“谁叫你进来的?”   那内侍面色恐惧,“没、没人叫奴婢进来,里面没水了,奴婢打算给倒上。”   “今日不该是你当差。”朱桦淡淡道,“把他拖下去,斩了。”   快刀斩乱麻,放在以前,她必不会有如此狠绝的手腕。但今夜,那不一样。   守在她身边的神机营众将随她一并行到宫门处,宫门处的校尉正在踌躇中,门外的声音一下比一下紧,而派去找公主殿下的人还没回来。正在他们焦灼时,朱桦已经带着一行人走到宫门前,厉声道:“本宫在此!”   她一手展开手中的圣旨,旁边的内阁首辅高声道,“陛下临走之前,写下圣旨,如在关外有意外,当皇太女登基!”   “陛下,请登基!”宋知章跪地。   “陛下!”皇后娘娘盛装前来,她身后的内侍捧着精致华美的龙袍,为朱桦披上了龙袍。   周边的神机营和不知从哪里出来的臣子纷纷跪下喊道:“陛下!”   一轮月色之下,朱桦站在中央,手持圣旨,从容镇定极了。   山呼万岁。   古有赵匡义黄袍加身,三请三辞。照例说朱桦是应该显示自己的谦虚,再三的辞去假装一下,可现在时间不等人,她穿上龙袍,从母后手中拿出玉玺,冷声道:“朕命令,射杀城下之人!夜扣宫门者,死罪!”   “是!”神机营率先赶上。   禁军一瞧,这还了得,殿下既然已经登基,那时候该拿出自己的本事来了!一个比一个更加卖力的表现,生怕被神机营比下去。冷夜中,弓弩朝下射去,火光冲天。那是神机营的火器。   城门下原先急匆匆扣响宫门的人,传来了一阵阵的惨嚎声,底下的人大惊失色。谁都没想到,皇帝崩卒的消息,竟然敲不醒这道门!还迎来强悍无比的反扑。   谁都没想到,公主的反应比他们所料到的更快,更急,简直像是——早就知道一般。   奇怪,她之前最大的依仗,京城里消息最快的锦衣卫指挥使已经被逐出京城。锦衣卫这半年来几乎成了一个空衙门,夹紧尾巴做人,没人听说过他们最近有做什么事情,有什么职责,简直像是被陛下打入冷宫一样。那么这些消息,公主是从哪里知道的?   朱桦看向周边,不管真情假意,这些人至少面上对她的尊重是做足了的,等到京城一觉睡醒,还不知有多少魑魅魍魉。那时候的各方异动会更狠,她必须要趁着今夜做好准备。   她想起沈砚告诉她的话语,深深地呼吸数声,让自己不要慌张。   她对宋知章道:“还请先生去请内阁来。”   她微微一笑:“带上神机营,若是不应,先生自当知道如何做。”   “还请请进京城另外两营的长官。”沈砚对神机营将领道。   在神机营的火器下,还有谁不知道怎么做!   内阁趁着夜色,被一众嘴巴严格的人请进宫。这些大臣睡的昏昏沉沉,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乍然被请进宫,内心各种猜测涌出。   但是事实还是比他们猜测的更加劲爆。   他们面前,是面带微笑的殿下,啊不,照着圣旨来说,应该是陛下。   女帝勾唇浅笑:“诸位皆是我朝肱骨,现在做个见证。”   作者有话说:   没doi,只是亲亲。doi是不可能doi的,毕竟是绿晋江,呆久了我已经清心寡欲能立地成佛了。感谢在2022-03-02 06:07:20~2022-03-02 23:54: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昆西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期待(?▽?)】   【前面一直觉得李和女主不配的原因是转折太生硬,理由也不足。李最开始是个不知世事的勋贵子弟莫名其妙去猜测类似国安老大的行踪和做事,后来家里被人陷害,救人杀人都没有问题,身为家里面顶梁柱可是没有想过然后挽回除了叫骂就是满腹怨念家里面人被救了也没有想想,最后知道女主的好和难却只想着恋爱是说愿意舍去官位换女主,可是他不是特例也没有多特殊。女主想的是家国天下还有自己所爱之人的安好,她不同于时代也背负了太多,可是男主为什么喜欢女主都很迷,而且知道喜欢的人的难和好人也没有想想查查自己的误会。就其实要不是身份作为女主重要的旗子就没有特殊,他的爱和好比他做得好更加特殊也多的是。而且以女主以前的身份比他这种所谓的性诱惑力或者这种情情爱爱的表现力强多了的男男女女见太多了,感觉要不是女主是个女的长夏更加适合和女主在一起。就感情线有点转折生硬。】   【啊啊啊啊啊细节呜呜呜好想看细节这两个人太有张力了哇哇哇哇哇哇哇】   【终究是李将军走上了以色侍人的路啊嘿嘿嘿嘿嘿】   【期待(?▽?)】   【我感觉故事才进行到一半,上次作者说快收尾了?】   【刺激但为什么皇帝突然死了呀?】   -完- 第59章 、京城风云起   ◎内阁定,禁军动。◎   皇后站在公主身后。   此时,应该是太后站在陛下身后。她头上的步摇熠熠生辉,在她盘好的发下落下盈泽的玉石。   沈玉温声道:“今日匆忙召诸位过来,实乃紧要之事。陛下北巡前,曾与哀家道,能继其志者,唯公主也。”   说罢,她命人呈上圣上手谕,过目给臣子。明黄的圣旨之上,鲜明的玉玺落在一角,上面的字迹赫然是圣上亲笔。   她眉眼一扫,直直观察臣子们的表情,向后退一步,朝桌前深深一拜。   众臣失色,忙避开。有人上前一步,扶起沈玉,低声道:“娘娘!”   宋知章率先俯身跪地:“微臣,恭迎陛下,请太后切莫担忧。”   眼见首辅发话,一旁禁军虎视眈眈。太后与公主礼节有佳。这分明是让他们表态,面临言笑晏晏的太后,和合乎礼法的旨意、森冷的禁军。众人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几个被透漏风声的人应声而拜,剩下中立的内阁众臣们纷纷下跪。   朱桦心中一定,既然内阁已定,一大隐患解除。她一一扶起他们,臣子们虚虚受下,有人在这一跪一起中已经有所想法,道:“陛下,京城城门是否要落?”   朱桦垂首,眉眼中一道厉色闪过:“不必,我已派人守在麒麟口,若有客远道,岂能不迎?”   众臣心中一寒,公主是如何这么快在城外布下兵力?   这道消息既然传到了京城,也会传给晋王。圣上的诸位弟弟中,唯有晋王离得最近,朝中有一股力量支持。剩下的其余王爷离得甚远,兵力甚微,朝中力量微小,夺得皇位可能性极小。而诸位皇叔中,也就是昌武帝的兄弟,除却冀王尚在,其余者不是病逝,就在战争中身死。   冀王远在千里之外,她目前需要提防的,唯有晋王势力。   晋王从封地奔赴向京城,必过麒麟口的关隘。只要守死麒麟口,京城无虞。   此时,亲卫向她禀告。   朱桦当机立断,对内阁众人道:“这几个时辰,麻烦诸位留在宫中,过两个时辰上朝。衣食已为各位大人备好,请自便。”   这是要让他们等待天亮,与文武百官表态?   可这仅仅两个时辰,这位新继任的女帝,怎么就有信心能在两个时辰内摆平动乱,将一切恢复平静。   太后坐在桌边,柔声道:“给诸位肱骨看茶。”   看她样子,是守在这里,不打算动了。   朱桦朝外走去,对亲信问道,“几位将军说什么?”   京城三大营中,神机营原是火器作战,经过朱桦和沈砚重建,不止火器,弓箭手和步兵亦有。在关外的战争结束后,朱桦又把一部分表现良好的关内关外原士兵调进她的亲卫队和神机营中。   所以她的亲信,第一波是她和沈砚合力重建神机营时,从京畿挑选出的良家子,身家清白,对朱桦忠心耿耿。第二波是关外士兵,能征善战,多是西平堡一役中存活下来的死士,与京城势力毫无关系。第三波是关内靠近誉山关的士兵,这批存着出人头地的愿望跟随公主,眼见有此机会,恨不得提着人头去干活。   神机营守在她身边,另外两营的提督内臣和武臣皆已请到。   三千营,是昌武帝征战时,收复的少数部落的马上骑兵,由异族担任首领,历来只听从帝王调遣。及至朱桦父皇,将他们缩减到八千人。向来不搀和朝中动荡。   而五军营,兼有步兵和骑兵,是大周各行省选出的精锐部落,向来是三大营中最强盛的一支,起拱卫京师的作用。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02 23:54:10~2022-03-05 23:26: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胡杨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过于短小了吧,但好在没有水字数】   【不够看】   【不够看!】   【啊?只有1000+字哭】   【20】   -完- 第60章 、并肩作战者   ◎沈砚将一道调令丢给他,道:“准备打仗了,长东。”◎   夜色中,皇宫的殿角琉璃瓦在一排排宫灯映照下,呈现出夺目的金色,朱红色的宫墙熠熠生辉。自苍茫天际向下看,长廊上,一列队伍向前殿走去,队伍令行禁止、等级森严,最先的一位则是个女子,她身着明黄色的衣裳,前侧偶有宫人路过,见到即行礼口称陛下。   朱桦走到了前殿。   京城三大营的将领齐聚一堂,被众人围拥的将领身形高大宽厚,正背对着殿口与众将言谈,在朱桦踏进时,徐子昌蓦然转身,愕然道:“殿下……这是?”   朱桦冲他颔首,微笑道:“老师。”   见到朱桦身上明黄的龙袍时,五军营的将领同时发出哗然声。徐子昌盯着那身龙袍,蓦然红了眼眶。   他颤声道:“陛下何故……”   朱桦直视五军营守将徐子昌道:“老师,节哀,父皇他早有预感。”   这位五军营守将,是朱桦的射御老师,朱桦自小被他所教。朝中众臣为了把沈砚绊倒,在年事已高的前五军营首领告老还乡时,换上了一个臣子和天子都认可的将领。   即是徐子昌。   他勋贵出身,大伯与昌武帝征战已久。战乱年间家人离散,他本人直到二十五岁才随着母亲投奔大伯,转眼大伯被昌武帝下狱,徐子昌自然不得出仕。   后来召元帝即位,身份低微的徐子昌被召元帝选中,入宫教授公主武艺。   他对待勋贵客气有礼,对待公主亦然。上上下下都同意这个人掌五军营。   宫人上前一步,递上盒子,朱桦道:“父皇离京前曾留下一封信,叮嘱朕。若他有恙,呈与老师。”   徐子昌颤抖地打开盒子,熟悉的字迹越于眼前,他泪眼朦胧,喉头哽咽,看向朱桦。   那道眼神,是无可伪装的痛心。朱桦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深深呼吸数下,把酸涩压住。她没有时间流泪,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她不能白费了父亲留给她的机会。   那封圣旨随着宫人的动作,一一传遍给诸位将领。五军营的核心将领有惊愕、有大骇、有痛心、有心思不定。但都偷偷瞧着徐子昌。   他不发话,他们总有再多想法,也不能在此处言说行动。   徐子昌一字字道:“为陛下马首是瞻。”   他看向身后众将,“陛下已逝,手信传位至公主,还不参见陛下?”   众人心头一定,齐齐行礼,“陛下。”   朱桦颔首:“免礼,诸位都是我朝重臣。今日多秋之日,夜半叫诸位进宫,有所失礼。还请诸位于此处稍等一二。徐将军,请随朕来。”   众人心下明悟,陛下心中有所设防,把他们都叫进宫中。无人可调动五军营的兵力,以防他们和外人勾结,趁这一晚夺位。   徐子昌跟着朱桦走出大殿。   他将五军营的势力一一告诉朱桦,与她之前掌握的情况大差不差。朱桦道:“辛苦徐将军了。”   徐子昌苦笑一声:“陛下若是告诉微臣,微臣如何能不帮陛下?”   朱桦叹了口气:“非不信将军,朕和父皇之前也不知会至此,早点告诉将军,只会人心浮荡,昼夜难安。”   徐子昌看朱桦的神色忽然变得奇异起来。   仅仅过去一个时辰,他已经时时体验到心脏被紧捏着的感觉,更何况公主?他曾在公主六七岁时教导过她,时间是如此的奇妙迅速,昔日懵懂的孩童可以成长为眼前对权势纷争游刃有余的皇帝。   一轮孤月悬挂,灯火通明的皇宫之外,是人心浮荡的城南地区。   南锣象街,一街的达官显贵、子公伯侯。此时,一街寂静的宅院里,有几家人的宅院中传来异动,起夜的声音响起,而后是马匹和车轮的声音,厚重的门忽然开启。   一人带着数人,神情紧张,踏出了偏门。正要上车时,突然看到长街之上,有名碧色眼眸的年轻人身着飞鱼服,淡淡道:“侯爷打算去哪里?”   从院中出来男子面色唰地变白,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色厉内荏道:“这里无宵禁,我去哪里,轮得到你个千户管?”   贺兰拓做了个手势,身后的校尉齐齐上前,宅院又重归寂静。   这一晚,有不少的宅院都经历了这一幕。   锦衣卫的人精准地挑出了异己者,坐镇他们家中,让他们不能出门一步。   等到早朝时分,不明所以的官员照例去早朝,在入宫门时隐隐觉出不对,来往的侍卫比平日多了一倍,人人面色肃然。等到了殿上,发现内阁众人皆已在,更是惊愕。   等到公主出面,着龙袍的她径直坐在龙椅上,殿下的大臣们大惊失色,笏板都险些拿不住了。   公主神色哀戚,“父皇病逝,临行前有告,若有异,传位于朕。昨夜信报来京,京中有人勾结冀王、晋王等势力想入宫门,抢占先机。父皇旨意中有言,若遇不从者,诛之,吾儿便宜行事。因此朕不得不连夜登基。”   长阶前的内阁臣子上前一步,道:“陛下,节哀。”   内阁一致承认,公主党也上前行礼,剩下的臣子有异见者,彼此对望一眼,均感到不妙。   这么大的事,殿前这么统一的言辞。井然有序的禁军,显然是公主准备已久,控制住了京城内外的军队和臣子。   终究是有人唱反调:“先帝崩卒,照例该扶柩归京,哀悼十日。方能登基,天下缟素之日,岂能大操登基?”   有人发言,剩下的人也从礼法规矩洋洋洒洒地提出异议,桩桩很合理法、很讲伦常,挑不出一点错误。   朱桦微微一笑:“事急从权,这些暂时按在一边。晋王要从麒麟口归,敢问哪位爱卿愿去麒麟口督军?”   晋王派的人怀疑她是故意调自己出来,非晋王派的人心惶惶,生怕女帝把自己丢过去趁机当炮灰清除异己,毕竟谁不知道外戚一家专掌见不得光的事情。   想到此处,臣子们心中看向大殿,锦衣卫竟无一人到,而殿下的有些同僚,好像也不在了?   一时间,殿上安静下来。   朱桦温声道:“既然无人愿意去麒麟口,那有谁愿去喜峰口?”   *   沈砚一路奔到喜峰口,喜峰口的将领听说沈砚求见,唰地站起来,匆匆赶去。   这位喜峰口的将领,是沈砚处理完前喜峰口贪污的将领后,一手扶持起来的人,他走到门口,惊愕道:“如松?!”   沈砚将一道调令丢给他,道:“准备打仗了,长东。”   俞长东拿到调令,脸色从惊愕变得沉重,他的肌肉瞬间绷紧,抬头看向沈砚,混合着激动紧张和兴奋,这种感觉是如此熟悉,昔年他曾在街头拦住纵马者,重重人群中那人投来一瞥,落在他身上,叫他过来时,他便是这种感觉。   他深深道:“末将遵命。”   沈砚扬唇一笑:“你我好久没有并肩作战了。”   俞长东大笑:“是末将有幸,能与指挥使并肩作战。”   深夜中,沉寂的喜峰口迎来繁忙,主帐中灯盏明明,映照出众将紧张不安的神色。   喜峰口到冀地的地图展开在桌上,若是冀地进京,松亭关最快,一路直线到京城。可松亭关被李凌州率重兵把手,沈砚赌他不会过去。   若是绕道松亭关,不可避免地要来到喜峰口,喜峰口是京北咽喉处。狭窄的关卡立起,周边尽是山峦。   这样完美的天堑,只需一小支人,就能稳稳地守住南北通道。   本是十拿九稳,不知为何,大家看着这位重新起复的监军,都有些惴惴不安。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05 23:26:10~2022-03-08 03:45: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a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撒花】   【期待(?▽?)】   【嘤,不够看啊】   -完- 第61章 、血债须血偿   ◎她伸手,将他的眼睛盖住。尘埃落定。◎   “为什么?”俞长东提出众将的疑惑。   邛州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城,除了离喜峰口近,别无特殊。沈砚道:“喜峰口内留一部分人,控住咽喉。冀王想前来,必会路过邛州。邛州百姓十万,一旦探知喜峰口有驻军屯守,他必会攻进邛州,一旦成功,从冀州到邛州,千里地域,尽归冀王。战争将会旷日持久,变成拉锯战。这片地方的百姓将生灵涂炭。所以守在邛州,一网打尽,快速终结战争是最好选择。”   众将都沉默,脸上却显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俞长东知晓沈砚性格,直接道:“这太冒险了。”   “这是最佳做法不假,可冀王常年征战,他的手腕决策天下少有。邛州一马平川,驻军扎守那里,说不定一网打尽的是我们。到时候连喜峰口都要易手。”   想到这种可能,他们不寒而栗。入了喜峰口,一马平川。夺取京城易如反掌,皇位易主,到时他们都成了反贼通通被诛九族。   另一名将军道:“喜峰口兵力只有一万,几乎全是步卒。老兵少见,成平日久,将士们不曾上过战场。监军三思。出关决战实乃冒险。只要守住喜峰口,京城定下来,必会派军协助。冀王纵使占据邛州也无妨。”   沈砚道:“我知冀王战力雄伟。诸将不愿出关,虽是守城之举,也是必保京城不失之举。出关决战,容易被包抄断粮。攻城被陷。于情于理,守在喜峰口总是万全之策。”   冀王威名赫赫,不然召元帝也不会在鞑靼进攻时,冒险启用他到关外。关外一事后来虽然在朱桦一党的进攻下平定,冀王似乎无所作为。但纵观他在关外之举,自己兵力分文未损,坐镇的锦州,任凭鞑靼扫荡数次,大军进攻,稳如磐石。   包括后来围剿明水,年轻的世子带兵前来,与李凌州打配合,也是完美至极。   他不愿让自己的将士战死,想保存力量,那么锦州就能安然无恙。他想出兵歼灭明水,那么尽管只派自己的儿子出战,仍能在茫茫原野上精准地寻到明水的兵力,并歼灭。   最关键的是,隔着无数个小城池,他能判断出对方的兵力。   这是数十年的征战生涯带给他的直觉,调兵遣将和判断的能力近乎神。   这也是沈砚为何要与召元帝假装做戏,只有把沈砚下狱贬谪,才能给冀王虚假的信息,让他判断失误。至于他会不会判断失误,从得到冀王启程消息的那一刻,沈砚就确定,他会。   这是他的死期。   因为冀王如果知晓真相,是不可能会调兵启程南下,只会北上。   这么多年,他终于露出了一个关键的失误。这个引子从关外就开始。   在关外,她启程归京前,曾去锦州与冀王一叙。丰盛的宴会款待之后,冀王突然提到了南镇抚司指挥使。   那个久别的名字从他口中出来,冀王如愿以偿地看见她震惊的神色。沈砚也是在那一刻,才明白汪重尧与冀王的关系。   她的身份,早在冀王的掌握之中。   冀王意欲说服沈砚倒戈。沈砚本想假意同意,在最后一刻,她霍然发现,不行。   她身为皇后的亲妹妹,冀王如何能信服她?她若是假意同意,这份证词将会成为冀王真正的把柄,用来离间她与朱桦和姐姐。   她拒绝归京后,那些风言风语传来。但冀王不知道的是,她先与朱桦递了份密信,沈砚她归京的第一时刻,那晚她进了皇宫,只有君臣独处的屋中,沈砚跪地请辞。   明明灯火之下,她向天子坦承。   那时的皇帝与后来的反应极像,愤怒、不可置信、伤心,种种情绪夹杂,桌上的墨靛也倒了下来。最后,一只苍白的手,将沈砚从地上扶起。   天子疲惫道:“我一直厌倦权势纷争,哪怕你这样的心腹,对我提防、猜忌、判断。如果你早对我说,我依旧会命你统领锦衣卫。”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当时你不会信,现在你信不信,也无关紧要。你我君臣之谊,是该尽了。”   在沈砚惊讶的眼神中,天子叹了口气,说道:“如今我膝下唯桦儿一个,你是时候辅佐她。我这个皇帝,是时候退位了。近来我总是胸口憋着一口气,可能我大限不久。”   “陛下……”沈砚道,“陛下吉人天相,不会至此。”   天子笑了下:“这世间岂有永生不死的人?也没有永垂不朽的王朝。生死是世界所规定。只是我还是不甘心,我不甘心,我小时遭遇总是担忧,日日惴惴不安,生怕我那父皇一时想不开,连我也斩了。而我的饭食纵是经过千万遍的检查,也仍然被人下了毒。经年后才发现,那时我开始怀疑一切周围人。不知道有谁真,有谁假。”   “为帝后依旧担忧,身边的谎言更加多。周围虎视眈眈,人人都在欺骗、愚弄我,想方设法算计。纵然我手握天下间最大的权势,可我似乎已经不存在了。只留下一个权力的化身。每一双眼睛看见我时,看的是金殿上的皇位。”   “这样的日子,我已经厌倦了,也许,离开未必是一种不幸。等桦儿率领神机营回来,趁我还活着,压住众多势力,让她上位。她会是一名比我好得多的帝王。”   “桦儿她没有喜怒无常的父母,她有疼爱她的父母,全心全意辅佐她的你。与将士并肩作战的信任,她更适合这个位置。”   “至于我,到时想南下,去江南看看,然后埋葬在那里。不用难过,你哭什么呢?当年太医说我最多只能活到三十岁,现在每一天,都是我挣来的。”   宫灯的烛火里发出幽微的声响,像是美人盈盈的泪水。沈砚挖住自己的掌心,道:“陛下,此毒未必不可解。”   她的声音刚落,发现竟是如此沙哑。   “只是从未有先例,可能会……九死一生。”   在去关外前,沈砚不会想到,玉昆仑除却用大量的伤兵练手,还发现了一处重要之地。那就是不咸山。   天子的毒,乃是少时种下,深入肌理,需要换去所有的血液。朱桦失去五分之一的血,就面临生命危险。天子的血,需要浑身上下都换一遍,介时血流如注,势必十死无生。   可不咸山不一样,它山势海拔高,极高处是大周从未有过的温度。玉昆仑突发奇想,想到书上记载寒冷会降低人的心脏跳动速度,把几名身子感染的没救了的士兵抬上去,进行截肢手术。   在平地上做,势必会因无法止血死掉。玉昆仑在高山上做完,有三个人活下来。   她欣喜若狂,赶紧给沈砚写信,沈砚想到天子的顽疾,立刻写信送资源,命人给她在山下搭了个研究院,资源没日没夜地送到寒冷的山上,将关外所有死囚犯和俘虏送去,派兵驻扎,严守死防。   沈砚道:“这个方法,初现雏形,微臣说不准。”   天子低笑一声:“不必了,天行有常。我不是那种汲汲求长生的皇帝,兴师动众,去求那一线生机,非我所愿。”   沈砚知道他会这么说。   她只能深深地心底叹一口气。   再后来,不咸山上的一封信飞速传到了京城,玉昆仑将大量的人力物力堆进去,她不愧是天纵之才,当初师从岳和均时,仅凭自己与古书就能参透瘟疫的治疗方法。现在加上谢拂衣万卷书和无数的资源,一天天的堆上去,终于有了彻底的进步。将成功几率提高到近乎百分之百。   但玉昆仑也发现一个问题。   抽光全身的血,再换上新鲜的血液,可保人不死。但这时人会陷入假死状态,外表和心率都等同于尸体。五六天后才会转醒,若不是玉昆仑发现一点尸体的异样,差点把活人埋了。   而不咸山上的大量调动,引起朱桦的警觉,她过去后,发现了事情真相,下死命令要求天子过来。   天子终于动容。   他先召朱桦回京,整顿五军营,在东南西北各设下自己的人。趁着去不咸山的机会,等着京中反对势力自己跳出来。关外是朱桦的地盘,古训帝王在外死,当在当地待三日,再如数归京。等他醒来后,若是四边的势力不动,那天子可从容回京。若冀王又异动,在关外的他可带领锦宁铁骑直接抄了冀王的根据地。扫荡一空。   两人都隐隐希望冀王跳出来。   得到探子来报,冀王率兵南下的信息时,沈砚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蛰伏多年,她终于有机会把冀王一党全数歼灭。   是的,不仅仅是冀王,更是冀王一党,她必须要铲除,可冀王从来做事滴水不漏,她在京中转圜许久,发现不了能把冀王彻底绊倒的证据。   现在,草灰伏线,只待请君入瓮。   沈砚道:“此战,不单是我们喜峰口参战。”   她看向周围:“如果,东南的松亭关要过来支援?关外的锦宁铁骑也来后方围剿呢?”   一帐之中,众人的眼睛霍然亮起来。   邛州日夜的灯火不息,在邛州和喜峰口处,士兵日夜不停地挖绊马沟,下铁蒺藜。   冀王派兵南下,先头的一万骑兵转瞬而至,不知从哪里绕过来,眨眼到了邛州。   沈砚刚说服喜峰口的士兵转移到邛州,冀王的旗帜就飘来。   最后一个送粮草的小兵躲进城池中。冀王眼见邛州也布起了防线,打算绕过邛州,直接突击喜峰口。   唯有他敢这么做。   其他人这么做,十分怕后部会被后面的城池包抄起来。可当初的昌武帝就是游击出身,左右闪躲,神出鬼没,步兵一夜都能行百里地,让前朝的镇压部队屡屡找不到他们。   现在冀王照例绕过邛州,喜峰口吓了一跳。沈砚下令骑兵在后骚扰,俞长东派了一支一千人的队伍去骚扰。   很快,这一千人的队伍狼狈地跑回来,丢盔卸甲,帅旗也折了。   沈砚:“……”   好吧,她从没见过这么撇的队伍。不过也不是没有优点,跑得还是挺快的。这么快打下的败仗,人员损伤近乎为零啊,这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邛州紧张地打开城门,趁着夜色放他们进去。城内人心惶惶。这支骑兵说他们正准备骚扰时,后军发现了他们,此时一阵狂风刮来,帅旗啪地一声断了,整支队伍顿时乱了,纷纷朝回跑。   后面还有些冀王部队追着。   守将边哭边道:“冀王勇猛异常,且得天助,不可力敌!”   沈砚恨不得把他拉去祭旗。   俞长东注意到沈砚的眼色,也很尴尬,他打圆场道:“意外的事情,怎么就得天助了?难道你摔了一跤还是天在怒你吗?有没有点常识!打不过就打不过,不丢人。”   沈砚起身,到了城墙上去观察。   星子稀疏,这一夜,苍茫的队伍朝着南奔去,俞长东等人守在这个城中。喜峰口也牢牢地握在俞长东势力中。两点互为犄角,可把冀王缩在两点之间。   他太自信了,自信到不认为但凭着喜峰口和邛州的人,可以拦住他,给他造成伤势。   霍然间,从东边的天际,亮起一抹抹火光,这火光先是一点,渐渐靠近后,拽出后面连绵不断的火光,撕裂了沉沉的夜色。   “那是什么?!”小队长骇然地看着东侧,“冀王大军杀回来了?!不对啊!冀王该是南边……”   沈砚立于城墙上,露出一道笑意。   这一夜,来自松亭关的援军,终于到了。   近万的骑兵,犹如洪流,紧赶慢赶从松亭关过来。仅仅凭着沈砚留下的手书。   昔日她让贺兰带去一句话,能撬动镇守锦州的李凌州赴百里去空旷的平原上援助。现在一封手书,他放弃松亭关,带领万军赴五百里路奔来。   无论距离远近,他从未失言,每次都及时赶到。   沈砚霍然转身,迈向主账,高喝道:“叫出全部将士,开城门,出城歼敌!”   哭哭啼啼的将领道:“不可啊!监军!”   沈砚看了他一眼,提起膝盖,如愿以偿地踢了他一脚。   她高喝:“松亭关将领李凌州率万骑援军从东赶到!此时不出城,何时出城?”   这一晚,火光照耀了自喜峰口到邛州的五十里路。   熊熊的烈火像是夺目的刀光,一泼泼的鲜血和刀剑溅上去或者劈上去,这火越燃越大。越烧越旺,五十里路的月光都被映成了血色。   两侧村落里的老百姓听到动静,出来远远地看了一眼,擦了擦眼睛,怀疑自己是在梦中。   昨日还好好的地方,现在已经化成了修罗场。仿佛有阴差,将曾经的古战场重新放回人间。如果不是的话,何来那么多的将士在厮杀作战?   这夜的景象,将成为他们此生中难以忘记的可怕回忆,等到年老时依然在怀疑是否为真。   等到次日的中午,百里路上沾染了斑斑血迹。一夜混战后,情况一片混乱。沈砚放眼望去,一时分不清敌友,有一支哒哒的小队伍策马迎到她面前,“沈大人。”   沈砚看他服饰,认出他是李凌州的人。   那人道:“我家将军跟您说,冀王向东北逃了,他率队追去。”   沈砚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挑眉道:“你家将军有没有告诉你,走得是哪条道?”   将领说了个方向。   沈砚扬眉一笑:“那你再与邛州守将俞长东说,我也去那条路了。”   她换了匹马,一挥马鞭,扬蹄朝东北方向奔去。   她孤身孤骑,一个时辰就追上了前面的大部队,李凌州的手下远远见到有一骑追来,浑身紧绷,等见到那人模样,有人激动喊道:“是沈大人!”   他们好多是李凌州从关外的锦宁铁骑拆出来,随李凌州到松亭关任命。对沈砚自然尊敬有加。先前朝中多有阻拦,说这样会致使李凌州势大,私下埋怨天子不懂制衡,怕不是要扶持个割据势力出来。这一仗传到京城,所有人都明白天子这样做的原因了。   唯有李凌州势大,才能疾驰喜峰口邛州支援,唯有李凌州势大,才不会让冀王去松亭关。、   而喜峰口和邛州天然的地理位置,是全歼的绝妙地方。   沈砚笑起来:“你家将军呢?”   小队长胳膊往前一伸,手指一指:“在前面呢!”   沈砚一挥手:“谢了,干得不错。”   她一路从后奔跑到前,赶在斥候的消息前,跑进了中军中,李凌州果然在中间,正满脸严肃往东赶。   沈砚打马上前,李凌州讶异极了,道:“你怎么来了?”   信上沈砚密密麻麻的计划中,从没有一条是自己孤身跟上来,在她的计划中,此时沈砚应该坐镇后方指挥。   沈砚笑道:“当时我想支援京城,不过现在,麒麟口安危已除,贺兰一箭射中了晋王的马,马匹受惊把晋王摔伤。京城无虞,我跟你看看。”   李凌州愣住:“晋王……他才多大?”   晋王在他心中,还是那个十三四岁拖着鼻涕的小屁孩。什么时候到了谋求皇位的年纪?   沈砚:“他已经十七了。”   李凌州的表情,顿时变得很精彩。   他掐指数了又数,确认这个数字没错。沈砚将他驱赶出京时,他十四,来年沈砚出关,晋王十五,自己去打鞑靼都城,晋王十六,这年沈砚经历下狱被贬,自己从关外掉到松亭关。转年,也就是今年,晋王已经十七岁了。   李凌州:“还真是……时间过得真快。”   沈砚:“他一人的力量不算什么,她的母家,曾在京中的势力,都支持他入京。有一些虽与他无旧,但不喜公主的人,也倾向他。晋王就藩地离京城最近,若不想选公主,唯有选他。”   李凌州艰难道:“为何会选晋王?我对这位世子的印象,一直是纨绔子弟。”   岂止是不算好,李凌州在京时,这位王侯小少爷被众人吹捧赞美,身边聚集了许多狐朋狗友,一身滥习。有几次还与李凌州朋友碰上了,闹得很是不愉快。   沈砚轻笑一声:“晋王是不学无术了点,作风也不甚规矩。但这总比一个野心勃勃、雄心壮志的君主,更有利于某些人的利益。”   雄心壮志的君主身边会围绕一群同样野心勃勃的良才良将,可那些想要偷奸耍滑、曾有摩擦的利益集团,是非常不愿这样的君主上位。   就像沈砚曾经从基层选人,勋贵后代需要凭才学能力而非荫蔽,那么她与南镇抚司就这般的水火不容,以至于汪重尧动了毁掉她的心思。   现在的朱桦继承了沈砚的行为,她走得更远更极端,只是选择从一穷二白的关外开始,建立新的秩序,再用新建成的秩序,联合京城内想要改革的势力,反向压制住曾经的利益集团。   沈砚凉凉道:“朱桦的立场太明显,哪怕晋王是条狗,他们依旧会凑上去把它捧起来。至于晋王后来会不会卸磨杀驴,那些世家大族从不考虑这些问题。”   她毫不掩饰自己对那些人的嘲讽。   *   夜色中,当冀王发现东北边有一支新的队伍过来时,立刻派人殿后,自己收起帅旗,改换衣服,从容撤退。   世子惊道:“父王,这支队伍是谁的人?”   冀王阴沉道:“东边能有这么大动静的人,只有一人。”   那就是李凌州。   朱霄道:“我们中计了!还是有内奸?”   冀王摇摇头:“刚才兵荒马乱,你有没有看见……”   “看见什么?”   冀王想了想,改口道:“怕从头到尾,都是一场计谋。你确定,我那侄儿真死了?”   朱霄:“我们的人互相印证,消息不会有错。太医那边看过。您是怀疑,那位的死是个陷阱?”   冀王也为自己的猜测感到可笑,哪个皇帝会假装死?只为引起谋逆?他只需要坐在九五之尊的位置上,每一天都安全无比,只需享受四方万民的膜拜。   朱霄断然道:“且不说那位的想法,这世上能假死的方法,闻所未闻,真有此物,岂不如仙术一般?”   “那就是……京中有人在操纵。”   天子不会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能造成这盘棋的,唯有京中获利最大的人,公主?   她年纪轻轻,心思怎么如此毒辣算计。真是小觑了她。   冀王心中略有些遗憾,早知如此,当初在关外就该废了她。不对,关外的公主除却在众人保护的情况下与自己见过两面,从来不与自己相处。   一道身影浮现在冀王脑海中。   沈砚。   公主出入、关外调兵遣将,处处都有这个人的影子。如果说公主只是一颗棋子,这个人是下棋人呢?   冀王越想越有可能。   斥候传来情报:“东来的是松亭关李凌州。”   朱霄出谋划策:“父皇,兵贵神速,既然李凌州舍弃松亭关,来救援喜峰口。我们不如趁着他被拖在喜峰口时,赶到松亭关,从松亭关入京?”   冀王开口,主意已定:“不,松亭关是陷阱,我们先回去。”   沈砚被贬谪的地方,就在松亭关附近。   如果松亭关仅需要李凌州守,那沈砚为何会在松亭关?唯有一个可能,她势必在松亭关设下陷阱,引他过去。   虽可能是故意让他这么想,但手下疲惫不已,一旦在松亭关前止住,他们彻底陷入绝境。他平生狡兔三窟,极少冒险跃进。   想到这里,冀王道:“我们先找你兄长,让他看好家。”   冀州有连绵的山脉,他的大儿子坐镇冀州,负责大后方。等回到冀州,自立为王。守住周围的几个城镇关卡,对上名不正言不顺的公主,未必没有胜利机会。   朱霄道:“是,父皇。”   一行人向东北奔去。   *   冀州。   风吹得将旗呼呼作响,金风小心翼翼地扶着一名男人,道:“陛下小心。”   召元帝面色泛起红润,走上一阶台阶,“哪里需要你这么小心。”   玉昆仑淡淡道:“陛下还是小心为妙。”   “什么时候你也成这样了?”召元帝笑了笑,从山上展望风景,峰峦如翠,波涛如怒,不由感慨:“看看这冀州的风光,真妙啊。“   可惜,只有他在赏孤芳,他身边的两个人,都是见惯了山山水水,相比关外的大山大水大雪,这冀州的山脉明显不够砍。此时,一人在激动地盘算不费一兵一卒攻下冀州,自己能获得多少封赏。   作为召元帝从关外带来的重要兵力,金风数不清自己在短短十天,经历了多少大起大落。   他能活到现在,要感谢自己有颗强大的心脏。   初听到天子死时,金风已经默默地盘算自己会不会被中央拉去陪葬处死。和父亲一起静坐默哀,还把母亲送走了。等到他扶着召元帝灵柩进誉山关时,那誉山二字,在他眼中活脱脱就是鬼门二字。   刚进鬼门关,躺在马车上的尸体突然坐起来。   他们这波最近的人当场吓晕过去几个,等玉昆仑解释完。金风才明白,原来不是进鬼门关,是出了鬼门关。   天子命他们先进冀州,金风等人陈兵于冀州外,看见城墙上明晃晃的刀枪,整齐有素的兵力,和嘹亮的传递口号。他心中沉沉道,这恐怕是他此生要打得最硬的仗。   这时,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肩,天子轻声道:“让朕去前面,给他们说……”   他一人站在前面,金风照着天子的话叫人高喊。然后朝城墙上和城墙里射箭,每一支箭上都带着一封信。当天有位使者出城,次日,冀州门户大开,所有士卒放下武器。   守在城里的冀王大儿子自缚双手,出门请罪。召元帝低低地叹了口气:“我早知皇叔的狼子野心,此事是他做,你大开城门,我允你昨日的条件,继承你父王的爵位。兵力裁到十人,供奉照旧,城池只有这一座,整个冀州要收回来。”   世子垂首感谢。冀州再次封锁,与之前一样,只是这次里面掌权的人,从冀王换成了天子的人。   这番大起大落,金风吹着城外山上的风,依旧觉得像是在梦里。   而玉昆仑在皇帝身后,满脸心不在焉,魂飞天外。自皇帝醒来后,她十分注意力,十分都在冀王那里。   她一时希望他们死了,一时又希望他们没死。若死了,岂不是草草了事,可没死,跑了怎么办?多年大仇就差临门一脚,她只能期盼沈砚那边别掉链子。   这山上,只有召元帝一个人是认认真真地在看风景,他十分欣赏着冀州的好山好水,仿佛从没见过般。一时心情甚好。重获新生,又能自由自在地去访名山大川。身上的所有担子都转移到别人身上,浑身松快许多。   他信手摘下树上的一枚果子,问道玉昆仑,“这个,能吃吗?”   不待走神的玉昆仑开口,他已经轻咬了一口,玉昆仑后知后觉道:“不行——”   召元帝骤然变色,吐了出来,整张脸扭曲起来。   “——很酸。”玉昆仑补充道。   召元帝顿了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举起果实道:“虽然酸,却有酸的滋味。世间百味,一一尝过,很有趣。”   风掠林间,群鸟啾鸣,在京城已然退位的皇帝负手,慢慢地走在山上,一草一木仿佛都那么新鲜。   次日,冀州城传来新的消息。   冀王的大军,就要到了。   冀王风尘仆仆赶来,斥候互相禀告,一切与往常无异,都走到了冀州都城下,高耸的城墙上依然是那些守将。见了冀王热情道:“王爷回来了!”   世子出现在城墙上,命令士兵动作,万斤重的城门被拉起,恭迎冀王归来。   先锋军先进,隔着重门,冀王扫了一眼,城内一切如常,没有异状。可瞬间,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窜上他的头皮,他不等细思,几十年的战场经验重新唤起他身体的举动,他一拧马缰,朝外奔去。下一刻,头顶上万斤的城门轰然倒下来!   “咚”地一声巨响,沉沉地砸到了地上,天地震动,人仰马翻,惨叫声与惊呼声连成一片,灰尘被震荡起来的脏污弥漫人眼。   身边亲信惊恐大喊道:“王爷!!”   冀王来不及去质问世子,他与亲信调兵遣将,城墙上的箭簇已经密密麻麻地射/下来,铺天盖地。他且打且退,退出一箭之地,冀州大门又开,喊杀声震天。曾经的手下变成了敌人冲来。   冀王此时看了眼高墙之上。   大儿子已经不站在城墙上了,可城墙上的士兵,仍然在向外射/箭。   朱霄大吼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该死!父王,他背叛了你!他早就想吞并冀州!”   “不对。”冀王遍体生寒,城门落下他都未感到这么恐惧,他哑声道,“城中有别人坐镇。”   如果是大儿子叛变,这些士兵不会在他没监督时,仍自发奋勇地朝他射/箭,他既是父亲又是王爷,论官爵伦理,都压得他们死死得。世子平时也无机会培养自己的私兵。   他们这样,最大的可能性,是他那个侄儿未死。   很快,世子又上了城墙,这时,他双手搀扶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登上了城墙,面对城下的士兵,他轻轻说了些什么。   世子大喊道:“这是皇帝陛下!陛下有旨,冀王谋逆犯上,理应当诛,念在尔等不知者无畏,放下武器不杀!”   冀王道:“放箭!何人假扮天子!该当死罪!”   弓箭手朝上放箭。   两者都是一箭之地,互不奈何。城楼下的士兵们开始迟疑,他们虽然没见过天子,但听见世子这么说,心中也泛起了嘀咕。   世子大喊:“冀王跑了!你们快束手就擒!”   沈砚一行人追到时,经历喜峰口、邛州、冀州、关外军追击等四种力量,冀王已经损兵折将,只有两千骑跟随。   而他带着仅仅两千骑士兵,腾挪转移,几万大军都捉不到他的身影。半个月后,李凌州剿灭了冀王的主军,却没找到冀王的身影。   一个月之后,经过接连不断的骚扰接触,小股吞掉。沈砚终于将他围堵到一个绝境。   换成普通人装束的冀王好像个普通老人,在对上沈砚的眼时,那个勾着腰、浑浊着眼睛的老人陡然冒出精光。   那一瞬间,沈砚几乎疑心这是他为自己布下的陷阱。   她四下看了看,自己身边是她的亲信,而不远处,李凌州正在率人地毯式搜寻。   沈砚给亲信一个眼神,亲信蓦然策马向回跑。冀王盯着她,一动不动。   沈砚也盯着他,这么多年的仇恨吞噬着她,她以为自己到了这一刻会很激动、很兴奋,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可真的到了这一步,她却发现,自己的心绪是如此平静。   沈砚淡淡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冀王:“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我一直想不通一件事,你早就盯上我,是不是?”   沈砚:“那年云山上的大火,你还记得吗?”   冀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好像混着遗憾、后悔、莫名其妙、疑惑、茫然等种种情绪。   他道:“这是昌武帝下的令,你不该算到我头上。”   沈砚:“不该么?那你为何要檀酒去游说昌武帝,献出烧山的举措?檀酒十几岁认识你,倾慕于你,你却将她放到昌武帝身边做棋子,对不对?”   “你想着朝中越动荡越好,最好太子也死掉,你就可以顺理成章登基。可惜,太子好好地上位,你失策了。”   冀王神色更加茫然:“檀酒和你有何关系?你为何在意此事?当年的事,不是檀酒说,也会有其他人说。没有任何人说,你以为依照我哥哥的所作所为,会放过她?”   他阴阴一笑:“通天彻地之能,谁不忌惮?谁不害怕?一走了之就可以存活,是她最大的笑话。你要怪该去怪昌武帝,如果他有那么一点不想杀她,她不会死。从头至尾,你一直找错了人。”   “传承昌武帝意志的不是我,而是我那侄儿。若我坐在那个位置上,我不会杀谢拂衣,她偷天之能,我用天之能。可我那哥哥年老昏聩,自寻死路。”   他毫不掩饰自己对昌武帝的鄙夷,“昔年四方来朝,我们一手打下的天下。他可以,我为什么不能?我比他差在哪里?他杀了那么多人,怎么没有一个人反他?都来反我?杀人的不是我,诛灭勋贵王侯的也不是我,最后搞得四方动荡,人人自危的也不是我。那时我在冀州好好地待着。你不敢恨昌武帝,恨你那位老师教出来的好徒弟。”   沈砚嗤笑一声:“你以为我不恨吗?可惜,怪就怪在他死得太早。你要是死得够早,我也没有机会亲手报仇。”   冀王冷笑一声:“说得比唱的好听,这话你自己信么?昌武帝杀了你的老师,你尽心尽力辅佐昌武帝的儿子。沈砚,你不觉得自己可笑吗?”   “太阳下无新鲜事,我那位懦弱的皇侄之所以信任你,是因为有我在外虎视眈眈。他无力也不敢铲除。等到我死了,你看看你会落得个什么结果,说不准你会比你的老师更惨。你老师孤身一人,你携家带口,父母姐姐都在。天子驾驭不住臣子,会扶持外戚。等到臣子被打压,轮到天子灭外戚党时,从不会手软。”   沈砚望向他:“挑拨离间,看来不止是我锦衣卫的好手段。”   “这不叫挑拨离间,你们没有间隙,我挑拨不起。昔年那些臣子对昌武帝,比你对我那位皇侄更信任、更信赖,后来如何呢?你以为只要对皇上忠心耿耿、一片冰心就好?哈,你掌锦衣卫多年,会连这个都想不明白吗?”   冀王道:“你明白这些道理,愤怒让你失去清明。你冷静下来想想,是过去重要,还是你未来的生命重要。我死了,天下间南北东西,再无制衡皇帝的人。你管诏狱多年,为他做过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朝清算,那时你能逃往哪里?你一个人,从容就死易,你的兄弟手下、父母亲朋,还有你那位养在深宫的姐姐,也愿意从容就死么?何况你还是个女人,谢那句话,断定了,没有任何一个皇帝会容下你。”   “因你一人缘故,牵连不会少于千人。历来朝廷走狗命运皆如此。”   “啪”“啪”“啪”几声。   沈砚鼓起掌来。   她脸上毫无笑意,只嘴上道:“冀王不愧是三朝臣子,深谋远虑,一眼就能看穿在下未来的可能性。”   “王爷说得这些话,我并非没有考虑过。确实如你所言。我也不甘心,所以我想了又想,想出一个好主意。”   她唇角一翘,“你猜,我为何会在喜峰口拦你,而不在京城镇守?”   京城有公主,她作为外戚最大的势力,理应在京中守着公主,为她平定势力。   “因为陛下已经传位公主,京城换上的都是公主党,嗯,也可以称作外戚党。京城稳固得如同铁桶,我才有余力出来。陛下此举,不是想要调出你,而是想要调出一切对公主不利的势力。你自己跳出来的。”   冀王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   “我来的路上琢磨了一下,我师父对我的谶言挺精准。公主登基,那确实是祸乱朝纲、颠覆天理伦常。历来谱写历史的,都是男子,所有的朝堂斗争、权势倾轧,都是男子主导,女子依附其随波逐流。你说得那些历史,确实不假。不过男子从不曾有生的力量,让你们掌权,生灵涂炭、你死我活。用权势钱财掳掠女子生育后代,下一代再如此。从如此卑微如奴的女子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又怎么不会重复斗兽场的奴隶般命运?”   “——这和男女有何关系?这是人性!谁都会这样!”   沈砚平静道:“我少时在云山上,云山有许多动物。据我的观察,雄性常常为一点小事互相撕咬斗争,鲜血淋漓,咬死不是它子嗣的幼崽,雌性则不然。抢夺资源固然是人性,但以何种手段、何种方式抢夺资源,则并不固定,我常常在想,为何历朝历代,最后毁灭时,土地资源极度不平等,他们却仍然要不停地生儿育女?使得自己更加贫穷。我去乡下村中看,那些女人出不了声,只是默默地犁地缝补。”   沈砚:“扯远了,你认为公主会因谶言里的惑乱朝纲定罪于我吗?不要忘了,朝中许多人,都认为她的存在才是祸乱朝纲。即使我掌握太多秘密,有日公主不容我,那等到以后再说。她比我小,那时我早退隐了。”   她饶有兴趣地盯着冀王,“说不定我会和你小儿子一样,选择往海外去。”   冀王:“你说什么?”   沈砚轻笑一声:“朱霄还真能跑,被箭所伤,仍然避开我们的追踪。可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除了海外,他能往哪里躲?”   冀王沉默了。   他看向沈砚:“你以后会后悔你今日所谓,我已经老了,我的两个孩子一个被你们控制,一个逃走。你为何这么害怕我?”   “不是害怕。”沈砚一字字道,“是血债血偿。”   身后有哒哒的马蹄声过来,冀王面色一喜,朝旁走去,电光火石之间,沈砚如手如风,雪亮刀光从她手上划过,一滴血珠溢出来。   冀王的脸上露出迷茫,似乎是不解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很快,那点迷茫变成极致的惊恐,他双眼瞪起,喉头呵呵作响,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脖颈上涌出的鲜血染湿他的衣服,他就像一个被放掉空气的蹴鞠,很快倒在地上。   沈砚俯身跪下,看见他死不瞑目的双眼,直直瞪着自己。   她伸手,将他的眼睛盖住。   尘埃落定。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哦大家,最近三次元的事导致心态完全崩掉。现在有了点转机,正在努力更新中。这篇快写完了,明天应该就是最终章。然后就是一些小番外,有想看的番外可以留言,目前只定下来一篇【金吾不禁夜】,沈砚带李凌州回家见家人哈哈哈哈。连带着李星月和李凌州妈妈家的那位姐妹。长夏和贺兰的后事。   还有一篇关外的,关外本来想当初想从小人物的奋斗写出关外的新发展,后来发现这种二十万字的短篇不适合从第三人称写。长篇升级流还行,所以立刻给扯回来了。放到番外里。   ◎最新评论:   【大大真棒,辛苦啦,喜欢】   【撒花】   【你写,或者还在写,地雷就在那里,只增不减。】   【公主的番外!】   【怎么办…我觉得冀王说的好有道理,小沈的未来如果不隐退消失山林,真有可能会被清算啊】   【期待(?▽?)】   【   【翼王终于下场了】   -完- 第62章 、完结章   ◎今日之天理伦常,合该轮到她们制定!◎   身后哒哒的马蹄声悄然而止,沈砚转过身,看见身后前来的士兵又撤回。   李凌州翻身下马,目光从地上的尸体掠过,望进了沈砚的眼中。   他流露出受惊般的神色,用手扶了扶沈砚的肩,“结束了。”   沈砚在李凌州指腹靠近自己脸的那刻,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说不上难过、说不上喜悦,大概是一种,大仇得报的无所适从。   她看着后续赶来的士卒将冀王的尸体收起来,听见李凌州传令三军:“冀王犯上作乱,负隅反抗,被我军诛杀。全权寻找世子下落。”   看见他朝自己走来,满是担忧。   *   远山黛色,崇山峻岭中,有一处无人的小村落。   此处的村落因数年前的那场瘟疫,十室九空,剩余的人逐渐搬出去,也成了一处死村。现在的一间屋子外,传来阵阵久违的人声。   门外站着数人议论纷纷,均眉头紧锁,语气充满怒火,几乎要与彼此吵起来。唯独有一人站在旁边,离他们数步远,不发一声,不知在想什么。其余人的声喊于他于无物。   “吱呀”一声,屋门打开,里面有人出来,冲那独处者道:“县公,你赶快看看世子!”   被叫做县公的男人抬起头,他有一张斯文俊秀的面容,和一双清亮的眼眸,那双眼眸在听到让他入屋的话后,闪过一丝期待,“是。”   身后又传来纷争:“王爷还在!生死不知,怎么能出海?!”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大公子早就反了,王爷恐怕凶多吉少,我们回去不过是自投罗网!我们死了不要紧,世子怎么办?现在处处都有人在找世子!”   “别吵了!”一道声音道,“现在世子重伤,有什么事,等世子伤好了再做决定。世子受那么重的伤,你们不想着怎么让世子恢复,尽瞎吵吵!”   这句话镇住了不同的异见,一干人都暂时安静下来。   岳和均拎着箱子进了屋,屋里有位年轻人坐在床上,垂眸淡淡道:“岳大夫,有劳了。”   他的肩膀自胸,全都染满了血,新鲜的血迹自衣外源源不断地涌出,脸色也因失血而苍白。那是一支来自战场上的流矢所致,这样重的伤,能坚持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位于床上的人却神态如常,眼神中看不出一丝痛苦。   岳和均垂首,道:“世子此伤伤及肺腑,需先上麻沸散,继而椒目、川木香、竹黄、白茯苓外敷。”   朱霄颔首:“一切……咳,依县公所言。”   岳和均将药箱放在桌。朱霄解开衣裳,血将肉和衣服黏连起来,光撕下就能听到皮肉裂开的声响,他鬓发上有冷汗涔涔落下,唇色苍白,朱霄将衣服解到一半时,忽然抬首,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疑惑,“县公,这味道,好像不是麻沸散。”   电光石火之间,岳和均一手勒住朱霄的脖颈,一手用涂了药的布死死地捂住朱霄的口鼻。朱霄本就是撑着最后一口气,陡然间意识到不对,一声短暂的急切呼声还在喉中,已被岳和均的手臂压住,再也发不出来。   直到身前的抵抗渐渐消失,战栗彻底停止,岳和均将手指放在朱霄的脖颈处,确认那处的脉搏不再跳动,这才松手。沾了药材的纱布自他手中飘落,落在地上。   岳和均的手依然很平稳,他将朱霄手指上的扳指摘下,将他好好地放回床上,用被子盖上,轻柔细致一如他研制药物。   他望着床上的世子,脸上浮现出一股如释重负的表情。   结束了,这些年的煎熬折磨终于结束了。   多少年了,自从冀王找上自己,提起自己曾经弟子的事情,他没有一日不被恐惧所包围。   他本以为那场大火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偷天之功又怎样,到他手里的就是他的!他一路获得冀王的赏赐,冀州所有百姓的崇拜,乃至天子的封侯,从不会料到有天,冀王找上自己,开口道:“这个药方,你想想哪里没处理干净。”   他不知道那个已经死去的女弟子是怎么将消息传出去,只知道冀王与世子帮他处理完所有线索。可他依旧夜不能寐,冀王可以将他扶上去,等到有天,他们不需要自己,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就能让他从人人敬仰的青山县公,变成人人唾弃的贼。   只有他们死,他才能获得自由,才会免除这种恐惧!   现在,他亲手解决了最后一个知道实情的人,一切尘埃落定,他终于得到了解脱。   深深地吸了几口气,隔了片刻,岳和均踏出门去,面对急切的将士,道:“我已给世子挖去腐肉,世子现在已经睡下了,各位将军有何事商讨,请小声些。”   “多谢岳大夫。”众人纷纷道。   片刻之后,一声马蹄哒哒的声音自近处响起,一群人如临大敌:“谁来了?”   “不对!是有人跑了!”   有人顿时面色大变,猛地朝朱霄所在的屋子里冲进去,须臾,屋子里爆发出一阵悲怆的嘶吼。岳和均此时已骑着最快的那匹马,穿梭在林间,朝着熟悉的路前去。   他在冀州这些年里,曾无数次地踏上这座山采摘过药草,哪里有小路哪里有捷径,都无比清楚。他策马不久,看见一行李凌州的军队正在搜索,赶紧道:“在下青山县公岳和均,求见李将军!”   李凌州听到青山县公求见时,一时不解。   这人的名声,他自然是听过。只是他没想到,岳和均会来投奔自己。   下属将他带来时,李凌州正与沈砚商讨封掉哪条路。   岳和均进来,将扳指献给李凌州,行礼道:“下官一心忠于陛下,迫于冀王胁迫,不得不跟随。一有机会,立刻投奔李将军,还望将军看在下官这一点弓弦上,赦免下官。”   沈砚看见那扳指,目光落在岳和均脸上,“你杀了朱霄?”   李凌州:“?!”   岳和均看了眼沈砚,他以前从未见过沈砚,但见她与李凌州同起同坐,关系甚好,又未掩饰女身,心中已有猜测。当即道:“世子犯上作乱,罪无可恕,下官不得已为之。”   李凌州尚未说话,沈砚勾唇一笑,“好,你做得很好,想要什么赏赐,说罢。”   岳和均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此人就是不知何故起复的锦衣卫指挥使,但看她与李凌州把酒言欢的样子,指不定先前一场贬斥,都是她做下的局。   岳和均心底一寒,不敢托大,他谨慎道:“下官别无所求,只希望能专心医药,一心治病唯尔。”   沈砚颔首:“县公高见,冀州有我和陛下的一些医师,暂时落脚于城西的医馆昆仑馆,我与李小将军还需要处理一些事情,县公可领我指令,暂去昆仑馆一待。”   岳和均领命下去。   李凌州侧首:“你……认识他?”   他总觉得,沈砚虽然表面和颜悦色,但内心在咬牙切齿。   沈砚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不过,他是我一位朋友的故人。多年未见,是时候让他们一叙。”   李凌州从故人二字中,感到一股寒意。   沈砚起身,她吐了口气,“没想到,朱霄会死在他手上。”   他自以为把所有人都能玩弄于鼓掌之上,终被身边的人反噬。   *   山风瑟瑟,岳和均被人护送到冀州前一座拗口处,他猛地勒住了马缰。   他面前,站着一名身着白衣的女子,她脸上伤痕遍布,下半张脸和脖颈被火烧灼成一片泥泞。   岳和均浑身僵直,口不能言,这张脸,曾经无数次地出现在他的梦中,可他从没想到,会在现实里出现。   这是他最深处的惊悸噩梦。   玉昆仑微微一笑:“师父,我总算等到你了。”   山风吹过她的长发,那一晚,冀州前的一座茅草屋里,燃起了熊熊大火。玉昆仑将头上的斗笠丢进旺盛的火中,看着火苗将斗笠徐徐燃尽,最终化为了一缕轻烟。   她转身离开。   三月之后,京城。   传言在关外身亡的陛下,与浩浩荡荡的大军一并入城。入城当天即宣布让位于公主,自己担任太上皇。而同时进京的,还有那位人人惧怕的锦衣卫指挥使沈砚。   她被逐出京时,人人相送,归来时,人人相迎。新即位的女皇扶着她的手,将她请到高台处,亲自为她官复原职。   当然,在公主夺权时,京城中人已经知道,这沈砚起复,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比起这两件大事来,还有一件事,太医院的院使年事已高,自请让贤,新任的院使,是位脸上有疤的女子。   太医院的人一开始私下抱怨,都不知道这个女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空降当自己上司,肯定是抱大腿上来的,对!看她和沈阎罗那厮关系那么好,肯定是她的裙带关系。   但过了月旬,他们又三缄其口,对这位新上司不再置喙,连当差的热情都高了许多,恨不得天天住在太医院。家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沈砚对于太医院等人的风言风语丝毫不在乎,眼前没有比公主的心疾更让她烦的事情了。   举行登基大典的前夜,朱桦仍然哭哭啼啼,说两句就落泪,“……那我不当皇帝了好不好,我不当皇帝,父皇是不是就不会离开?”   一旁的宫女侍从当做没听到,沈砚也抬头看天花板,不置一词。   她的姐姐与姐夫已经决定,在朱桦登基之后,就离开京城,下江南游山玩水去。朱桦自从知道这个消息,立刻抱着父母那里大哭特哭了一顿,把二人心疼得恨不得留下来。   过了一天,二人找上沈砚,委婉地表示,他们思来想去,虽然很舍不得女儿,但更加舍不得难得的周游天下山水的机会,让她去劝劝公主。   沈砚夹在两派势力中间,无所适从,索性破罐子破摔,假装听不到。   朱桦哭归哭,次日仍然要起个大早,用冰水镇了镇眼下,去奉天门祷告。   威严的紫禁城中,文武百官鱼贯而入,在新帝由御道进奉天殿后,进殿朝贺。   一名名大臣进入奉天殿中,沈砚站在殿下,看着朱桦垂首,扫过重重的臣子。   新兴王朝的曦光自殿外映照而下,落在女帝年轻锋锐的脸上,照出她沉凝庄肃的神色。然而那道刻意表现出的老成目光,在投向沈砚时,蓦然转成了少女灵动俏皮的神色。   金殿之上,身穿龙袍的朱桦冲沈砚眨了下眼。   沈砚望着她。   那道困住她前半生,也成就她前半生的话涌入脑海——   “此家若诞下麒麟子,贵不可言,位极人臣,保朝纲不失。”   “若诞下千金,该女定惑乱天下,败坏朝纲,有失伦常。”   沈砚对高台上的天子展露笑颜——   若非位极人臣,怎能惑乱天下。   而朝纲与伦常?   她看向眼前煌煌金殿,巍巍高台。   今日之天理伦常,合该轮到她们制定!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09 23:52:08~2022-03-14 01:30: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游魂的榨菜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